【北境寂夜墟】煙消雲散(1 / 2)

陰影之中,幻光流動。

從那個人的身上隱隱傳來一股很濃重的死屍味,不同於妖魔的氣息,這種味道像是淤泥裡腐爛的味道,並且不僅停留在表麵,而是草長鶯飛般爛到了深處,紮根發芽,開出了絕望的冥界之花。

可他的樣子,卻是出塵脫俗,如一朵君子蘭,玉樹臨風倜儻,身上沒有可見的屍斑,也沒有其他異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皮膚異常蒼白,卻非玉質冰肌,而是黯淡發灰的色澤,似乎失去了血肉,隻有皮下白骨,混淆所見罷了。

“聶凝溫?”

經由方才的幻象,葉淩江一眼便認出他是何許人,可此事已過去數百年,日異月殊,滄海桑田,區區凡人又怎可能不老不死,分毫未改地站在他們麵前?

“既已知曉,敢問,哪一個先死?”

他笑容溫親,好生客氣,可說出口的話卻是歹毒陰惡。

“死?”葉淩江目光如炬,卻充滿疑惑。

此話何意?

蘭花幽香轉變為馥鬱血腥,縈繞在羅帳內外,叫人心中不安。

“擅闖神陵,擾我亡妻,死不足惜。”

一道紅光閃過,鏗鏘的鐵銅聲驀地響起,那些銅像像是被賦予了生命,有了知覺,紛紛迅速轉身,用生硬的臂肢握著鐵器襲向石床,招招致命,讓人似無生還餘地。

葉淩江準備施用火牆,抵擋來襲。

楚雲川旋動寬袖,將那些武器都揮落在地,以氣擊退銅像數丈,在墓室石壁上磕撞出數道裂縫,本就滄桑的泥灰更是脫落成齏粉。

無處可逃,便隻能開出一條路。

看來,先前所見的那些不是靈蝶而是冥蝶,而這操控屍體的巫蠱之術,是最難破除的傀儡術,可以念力控屍,即魂牽術。

“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何以如此?”

“無仇是真,無冤?”聶凝溫猛然抬手,卻未施展術法,那副骷髏又從棺材裡爬起,如操線傀儡牽著魂,搖晃著身姿走到他的麵前,然後婀娜著仰身躺入他的懷中。他寵溺地看著白骨,撫摸著它凹陷的臉骨,“冤屈難平。”

葉淩江看向紅衣白骨,忍不住問道:“她最後如何了,沒有平冤昭雪?”

聶凝溫聞聽此言,陰沉沉地笑了起來,眼睛從未離開那雙空洞洞的眼眶,仿佛那還是明眸善睞。

“昭雪?真相我心中自知便可!殷徐氏母女罪無可恕,已被我剜去雙眼,拔舌砍足,澆上蜂蜜扔在蟻穴,那群響馬賊子也已被我剁成肉醬,”他感慨激昂,卻似乎想到了什麼,倏然又沉寂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卻還附上了笑意,“……如今,隻剩一件事未做妥當了。”

兩人心中預感不好。

“你想做什麼?”

聶凝溫臉上浮著神秘的笑意,不作回答。突然,神陵的地下開始劇烈抖動,將石床搖得震蕩,頂端的圖騰更是開始四分五裂,從縫中零落粉屑塵埃,石桌上的杯盞隨時都可能被甩到地上,就連那些半陷入壁中的銅像都開始戰栗晃動,仿佛畏懼怯怯,抑或怒氣衝衝。

葉淩江馬上意識到他的目的。

“你想毀了這裡?外麵妖魔虎視眈眈,它們侵占了寂夜墟,這裡是唯一不受侵擾的地方,不趕緊阻止的話,就會讓其有機可乘,你的家鄉,清河洲的一片鎮子便會生靈塗炭!”

他無奈地冷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你以為結界大破,隻是以妖魔蠻力打開的嗎?”

難道……

葉淩江震驚:“……是你?你為什麼這麼做?”

“哈哈哈哈,為什麼?我建殿十載,建至父母入喪,摯愛永離……神明護佑?可我不曾感受到一絲憐憫。”

他們欺辱素兒時,那些所謂的神在哪?那對毒婦心生惡意時為何沒有神阻止?什麼狗屁神,不過是條泥鰍般無用的妖龍。

“殷夫人母女罪無可恕,那些響馬賊子也是死有餘辜,可外麵清河洲的那些人是無辜的,你有沒有想過?大仇已報,何必再枉造啥孽……”

葉淩江不能夠理解他這種行為。

上方的大殿似乎正在坍塌,連著下麵的陵墓遭殃,但所幸的是兩地上下似乎相隔有那麼些距離,並未太大損毀。

聶凝溫在震顫的墓室裡,出奇地鎮靜。

他緩緩道:

“我與殷素從小相識,那時候她娘親還在世,兩人過的十分困苦,雖是長女身份,日子過得卻不如一些狗仗人勢的奴才。殷夫人母女時常以各種原因來刁難她們,輕則不給飯吃,重則家規加身,我本想早些娶她過門,讓她脫離這般痛苦的日子,卻不巧那段時日她娘親重病纏身,沒撐幾個月便過世了。她心中悲痛萬分,又因要守孝,此事便推移了。她心中知道娘親的病全由那些被罰被打而得的小病鬱積而成,而自己年紀輕輕也體弱多病,苦不堪言,卻無可奈何。本來她就隻有我可以依靠了,然而,我卻也不能夠陪在她身邊。”

原來,當年清河洲連年川流冰封,顆粒無收,災害連連,許多人臨死前一刻還在祈禱仙神降臨,救己一命,帶著妄念登上了西天極樂。最後黃海茫茫,屍骨遍野,才終於等到仙人臨世,幫助他們恢複了往昔的安寧。於是有人就因此魔怔,到處傳著危言聳聽的話,說因為很多人都不供奉神明,也不相信,才會遭遇這些事,這次受了神仙的恩澤,卻依舊如此的話,萬一被惹惱了,將來神仙也能一手再覆滅清河洲。傳得久了,大家自然誠惶誠恐,建造神殿的事情便被提了出來,又不知哪裡聽說攬月鎮裡有個能人,在這方麵很有建樹,就想請讓他來畫圖紙,指揮工程。

這個能人便是聶凝溫。

他自然是不願的,為了殷素,哪怕出再大價,予再好的報酬,他也不想離開那麼久。

拒絕幾次之後,他被連夜擄走了。

原本他以為畫了圖紙,跟人說完築造的法子,便能脫身離開了,於是他寫信給殷素,告知她自己要為清河洲在寂夜墟替人想神殿的模子,讓她不要擔心。哪知他們不放他走,一定要建完才行。他算了算,以這些人力需得十年。

他們說:那就十年,十年之後一定放你回去。

聶凝溫覺得,他們瘋了。

那些人生怕那般慘禍再降於身,失去親人的慘痛,臨死的恐懼讓每個人都有些精神不對,他們逼迫他要他畫,要他監督造殿,而他們也盯著他,不讓他逃走。他隻是個巧匠,並不會什麼功夫,所以好幾次偷偷跑路都被抓了回來,為了讓他死了這條心,後來還在他兩隻腳上纏了腳鐐球,遠遠地鏈在樹乾上,每日給他吃食,然後就催促他趕工作畫。

那些日子,當真生不如死。

原本他想著十年後仍能和心愛之人白頭共老,才讓自己有動力活下去,可人算卻不如天算,十年到了,婚也配了,卻因為他們欲查殷素被玷汙一事,怕事情敗露的殷夫人母女將她給謀害了,裝成自縊,還讓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水心楊花的女人,平日就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所以活該落得如此下場,最令人惡心的是,她們還在人前還裝出心疼難過的模樣。

在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有人要害你,怎麼害你,而是害了你之後,還裝作最無辜的人。

可若不是因為他離開十年,一切或許都不一樣……

“因為他們愚昧的信仰,讓許多人活著離開至親離開摯愛,被迫完成這座毫無意義的神殿,他們覺得隻要求神,隻要跪拜,就一定會吉星高照、洪福齊天,即使是現在,很多人都還如此認為著。”

“既然他們這麼相信,不如看看這一回,還會不會有仙神將他們拯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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