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發現了坐在門口痛哭流涕的梁紅英,認出是老許家兒媳婦,趕緊回屋打電話給許向黨。
許向黨聲音冷冷,“隨她去,老丁,她要是問起來,你彆告訴她我們在軍院,翠翠見了她就難受。”
老鄰居點頭說好,“我有數的,老許你保重,也讓你媳婦放寬心,家寶會好起來的。”他都聽說了,要錢不成就把好好的孩子打成那樣,作孽哦。
說了兩句,掛掉電話,老丁透過貓眼往外看,人不見了,去哪兒了?
梁紅英去了郊外的農莊追問許家寶在哪家醫院,被工人趕了出來。
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她隻能坐車回城,打開錢包數了數,二十一塊六毛,這就是她所有的家當。
她沒有去旅館,也不好意思打擾朋友,去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熬過了這個晚上。
第二天,梁紅英打電話給張玉蓮借錢。
張玉蓮婉拒了,上個月,她借了梁紅英兩百還沒還。前幾天,梁紅英又問她借了三百,還是沒還,她是不敢再借了,她也得養家糊口。
彆人不知道梁紅英請了這麼久假的真實原因,她卻是知道的,梁紅英需要一個宣泄口,所以張玉蓮知道的比較多。
之前張玉蓮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一直在勸她和娘家保持距離,好好經營自己的小家,可顯然梁紅英什麼都沒聽進去。
事已至此,張玉蓮已經沒有了繼續勸解她放棄娘家的念頭,何必白費唇舌,她根本就聽不進去。在她眼裡,她的親人無論做了什麼都是不能割舍的骨肉,哪怕差點殺了也許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丈夫。
想了想,張玉蓮說道,“你老公現在這情況,你見了他又能做什麼?隻會刺激他家裡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最痛苦的是他父母,雖然不是你造成的,但是動手的是你爸爸,看見你難免難受。我覺得,近段時間你最好還是不要去找他們了,讓他們平複下心情,大家互相冷靜下。”
“我想見見他,我就是想見見他。”梁紅英泣不成聲。
張玉蓮皺眉,“見了他,你心裡是不是會好受點。”
梁紅英用力點頭,想起來,張玉蓮看不見,連忙嗯了一聲。
張玉蓮,“可是你好受了,他爸媽就難受了,寧願這樣你還是要見他?”人不能這麼自私的,這話張玉蓮沒說出來。
梁紅英啞口無言。
張玉蓮歎了一聲,“各自冷靜下,你們是夫妻,以後總能見到麵的,你乾嘛要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等他們氣消了再賠禮道歉不是更好,何必往槍口上撞,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你還是早點回來上班吧,你都請假多久了,再這麼下去,小心連工作都保不住。”
張玉蓮的話,梁紅英聽了進去,壓抑著尋找許家寶的衝動回去上班。大家隻知道她丈夫昏迷不醒,倒是不知道罪魁禍首是她爸,所以紛紛上前安慰。
梁紅英強顏歡笑。
瞧著可憐,張玉蓮還是借了她一百,起碼讓她熬到下個禮拜發工資。
然而沒等到發工資,精神恍恍惚惚的梁紅英做錯一個數據,差點讓公司遭受五十萬的損失。
雖然發現及時,沒有造成實質損失,但是主管給梁紅英放了兩個月的假料理家裡的事情,其實就是停薪留職處理。她這狀態,怎麼敢留在財務部。國企不能輕易開除人,尤其家裡還剛出了狀況,會寒了人心的,那就放假吧。
從領導辦公室出來,梁紅英隻覺得天旋地轉。丈夫人事不省,父母弟弟身陷囹圄,親人埋怨她,公婆避她如蛇蠍,連工作她都沒了,她怎麼會活的這麼失敗。
深一腳淺一腳的,梁紅英順著樓梯往上走,大哥說她就是掃把星,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死了?是不是一切都能好起來。
樓頂的風很大,白花花的陽光曬的梁紅英眯了眯眼。她慢慢地走到邊沿處,隻要跨過去,她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梁紅英抬起腳後跟,倏爾,眼前閃過父母和家寶的臉龐。她死了,家寶有他父母照顧。可爸媽怎麼辦?在牢裡要是沒人寄錢,他們怎麼挨過去。大哥連大嫂和牛牛都養不活,怎麼可能幫襯爸媽。
兩行眼淚漫了下來,梁紅英往後退了兩步,坐在地上失聲大哭,為什麼連死都這麼難。
梁紅英自己也不知道在屋頂哭了多久,一直哭到眼睛裡再也分泌不出淚水,喉嚨發乾,她起身下樓回財務部結算了這個月的工資。這個月她隻上了半個月的班,所以隻有351.8,另外單位給了她300塊錢的慰問金。
梁紅英拿了張一百的遞給張玉蓮,窘迫,“剩下的我會儘快還給你。”
張玉蓮倒有些意外,其實她已經做好了那筆錢打水漂的準備,畢竟梁紅英的近況擺在那。想了想,張玉蓮忍著痛推了回去,“你先拿著吧,等你寬裕了再給我。”看著她就會想起以前的自己。
忍了又忍,張玉蓮還是沒忍住,“你多為你自己考慮下,先顧好自己再管其他人,幫襯家人也得量力而行。你說說你,工作這麼多年了,工資也不算低,省吃儉用的卻一點積蓄都沒有,都花哪兒去了。”張玉蓮真怕她這輩子都在為娘家當牛做馬。
梁紅英鼻子酸澀了下,“我知道了。”
但願吧,張玉蓮目送她離開。
梁紅英沒有回津市,她一個醫院一個醫院地問過去,從最大最有名的醫院開始,很快就在軍院打聽到了許家寶。
她隻是想偷偷看一眼許家寶,看完了,她就回津市。
可是沒想到會那麼巧在走廊上遇到穿著一身藍白條病服的周翠翠。周翠翠的兩鬢在幾天內全白了,臉上的皺紋越加深刻,梁紅英險些認不出來。
虛弱到需要坐輪椅才能行動的周翠翠見到梁紅英那一刻,彷佛被打了一劑強心針,她整個人彈起來衝向梁紅英。
猝不及防間,梁紅英被周翠翠撲倒在地,周翠翠又抓又打又踢又咬。小寶昨傍晚心臟驟停,差一點就救不過來了。半個月了,小寶還是一點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醫生的眉頭越皺越緊。
懵了下的醫護人員連忙上前分開兩人,周翠翠被人拉開三米遠,還在不斷掙紮著要撲上去,滿臉要撕了梁紅英的猙獰。
躺在地磚上的梁紅英臉上火辣辣的疼,臉上分布著幾道泛著血絲的抓痕。
參加完家長會的許向黨和女兒一塊上樓,再兩個月許清熙就要中考,本來家裡想瞞著她,初三她住宿半個月才回家一趟。可這丫頭機靈,從電話裡察覺到他們聲音不對勁,從學校跑了出來,見瞞不住,許向黨隻好都告訴了她。
現如今家裡就老太太還不知道,實在是不敢跟她說。
一出電梯就看見周翠翠撲向梁紅英那一幕,父女倆快跑過去。
梁紅英爬起來,麵朝著許向黨和周翠翠而跪,聲淚俱下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許清熙看了看靠在父親懷裡痛哭的母親,狠狠的看著梁紅英,“一句對不起,我哥就能醒過來。”
可除了對不起,梁紅英實在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
眼見著周翠翠哭得抽搐起來,許向黨趕緊扶著周翠翠坐回輪椅上推著她離開。
許清熙心急如焚,眼圈發紅,“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們家,那你就永遠都彆出現在我們家麵前,有多遠滾多遠,我們不需要你來惺惺作態,惡心。”
梁紅英渾身一顫,哭到不能自己。
許清熙大喊一聲,“有多遠滾多遠!”
梁紅英臉色慘白一片。
許清熙一抹眼淚,“現在來表現情深意重又有什麼用,但凡我哥出事後,你屁股彆那麼歪,我們家都不會這麼討厭你。在那邊當孝女,還想來我們這邊當賢妻,我呸,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說完,許清熙轉身就去追父母,拋下伏地痛哭的梁紅英,哭聲淒厲又絕望。
再一次見到梁紅英是在兩個多月後的法庭上。
梁父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因為梁父儘可能將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梁老二判了三年六個月,同時附帶民事賠償。梁母犯偽證罪,還唆使他人作偽證又犯了妨礙作證罪,兩罪並罰,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四個月。
對於這個結果,許向黨無悲無喜,就算把梁父和梁老二槍斃了又如何,他家小寶還是醒不過來。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了,醫生都說希望渺茫,讓他們節哀。
周翠翠捂著嘴低低地哭起來。
許清熙拿著手帕給她擦眼淚,強顏歡笑,“媽,壞人遭報應了,咱們該高興的。”
許清嘉吐出一口鬱氣,她這段時間在忙津市這邊的工作,這個案子邊邊角角的事情便是她跟進。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梁父已經是頂格處理,其他人也儘可能爭取重判。
許清嘉安撫的拍了怕許清熙的肩頭,這孩子這三個月成熟不少,家庭遭逢變故,她很快就調整過來,做著父母的貼心小棉襖,不至於讓許向黨夫妻沉湎在痛苦中無可自拔。在這個時候,許清嘉真切體會多一個孩子的好處,不然隻怕兩口子早就垮了。
成績上雖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中考估分比平時成績差了不少,但是直升師大高中部沒問題,小姑娘心理素質不錯。
反觀梁家那邊,一片愁雲慘霧,這個結果比他們想象中嚴重多了。
兩家在走廊上相遇,梁紅英嘴角闔合,想問許家寶的具體情況。許家的律師說他已經被診斷為植物人,蘇醒希望渺茫,真的治不好了嗎?她寧肯相信這是許家為了重判而買通了醫生。
然而對上許家人或冰冷或厭棄的眼神,嘴巴裡彷佛被塞了一塊冰,將所有的話都凍住了。
氣不過的梁老大故意衝著許家人的方向呸了一口。
許清嘉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的,“你們什麼時候賣了房子把賠償金給我們?”
梁家窮的叮當響,想拿到賠償金可不容易,梁父和梁老二的他們的銀行賬戶比臉還還乾淨,唯一的財產就是各有半套房子。
然而作為唯一的住宅而且是夫妻共有房產,出於人道主義法院也隻能查封不能強製拍賣,但是如果他們自己賣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趙美麗和梁老二在打離婚官司,之前她剛生產完,也沒有充分證據證明感情破裂,所以法院以調解為主。但是現在梁老二被判刑,離婚官司一打一個準。
趙美麗得房給錢,她如果拿不出錢,這種情況下可以拍賣房子,一賣出去,屬於梁老二的那筆錢就會轉入許向黨的賬戶裡。
許向黨不缺這筆錢,但是從梁家手裡摳回來多多少少是個寬慰。
至於梁父的賠償金,真是難了。
梁老大臉一黑,當初父母給老二買了房子,老婆攛掇他讓老兩口把家裡這套房子轉到他們名下,可老兩口推三阻四,現在好了,半套房子成了彆人的,要是當初轉給他,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許清嘉一扯嘴角,帶著許向黨一家離開。
正氣不順的梁老大瞥到梁紅英眼巴巴的瞧著那邊,壓低了聲音罵,“看什麼看,是不是想追上去喊爹喊媽,人家都起訴要跟你離婚了。搞笑,要離也是我們離,誰稀罕他們家那個死兒子了。”後麵的話在憤怒之下不自覺飆高了音。
“你再說一遍!”聞言,許向黨怒吼一聲拔腿衝回去。
梁老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腳踹了出去,痛得冷汗如雨下縮成一團。
法警連忙出聲製止。
許清嘉快步走回來打圓場,“見諒,他惡語傷人,我伯父才會控製不住脾氣,實在抱歉。”
法警緩了緩神色,其實他們也聽到一點,意思意思地教育了一句。
許清嘉道了謝,冷冷地掃一眼趴在地上的梁老大,垃圾。
梁老大疼得冷汗淋漓,倒抽著涼氣。
梁大嫂覷著臉色鐵青的許向黨,敢怒不敢言。
而梁紅英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對不起,對不起。”不知不覺話裡又帶上哽咽。
“你們等著,你們會遭報應的。”周翠翠抖著手指了指地上的梁老大,又落在梁紅英身上,咬牙切齒道,“不得好死!”
梁紅英和梁老大沒來由得遍體生寒。
饒是許清嘉都被她話中怨氣驚得心頭一悸,一些話在舌尖碾壓了片刻,許清嘉還是說了出來,“他們家欠了錢,還錢天經地義。”
許向黨等人看了過去。
許清嘉摸了摸鼻子,“市麵上有一種公司是專門幫忙討債的,討債是合法的,就是手段有些不登大雅之堂。”
許清熙眼前一亮,“隻要不犯法,乾嘛不要回來,梁家那老頭那半套房就該賠給我哥,就是捐了也不白給他們住。”
許向黨咬了咬牙,“就捐了,捐給嘉嘉你那個慈善基金會。”
許清熙連連點頭,“這個好,幫助那些小朋友還能給我哥積福。媽,你說好不好?”
周翠翠沒有不答應的,兩個月前開始,她就吃素,京城所有的廟都拜過了,香油錢都捐了不少。
一家三口都同意了,許清嘉替基金會道了一聲謝,但是也不想占這個便宜,他們捐他們的,改天她往許家寶醫院賬戶裡存一筆錢就是。
“那我安排下。”
許向黨感激,“又麻煩你了。”家寶這事虧得侄女在幫忙才能這麼順利。
許清嘉笑笑,“三伯這話說的,一家人用不著這麼見外。”
許向黨嘴笨舌拙不知該說什麼,隻能記在心裡。
稍後,許清嘉就讓人去聯係討債公司。
梁家的生活頓時更加水深火熱,本來嘛,一個官司接著一個官司,沒完沒了。整幢樓都繞著梁家走,彷佛梁家是什麼傳染源,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被孤立排擠。
梁家的氣氛越來越壓抑,梁老大和梁大嫂脾氣越來越暴躁,梁紅英就成了出氣筒。她一哭,更是讓人火冒三丈,家裡吵吵鬨鬨哭哭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時候討債公司上門了,一群彪形大漢往家門口一站,不動手就是氣勢壓迫,拿著法院的判決書要求還錢,並放了幾句狠話。
梁老大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被這陣仗嚇得差點尿褲子,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跑到監獄找爹找媽求他們賣房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