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第二百九十九章(2 / 2)

回到七零年代 緩歸矣 21071 字 3個月前

梁老大抖了下煙,“看著她就來氣,欠了她幾萬塊錢似的。”

想起梁紅英那張晦氣臉,梁大嫂也不舒服,死氣沉沉的。

梁老大憂心忡忡地歎了一口氣,“我可能得下崗了。”

“確定了?”梁大嫂臉色一變。

梁老大悶聲嗯了一下,“廠子效益越來越差,這幾年都在虧錢,據說這次要下崗一百多個。”

梁大嫂湊過去,“賠多少?”

“工作滿幾年就賠幾個月工資。”

梁大嫂,“你幾年了?”

梁老大愁眉苦臉,“13年差兩三個月,算13年,四千出頭。”一下子拿這麼一筆錢是開心,可以後的生計怎麼辦?他沒文化又沒技術,上哪去找工作,現在這工作雖然掙得少,但是輕鬆。

梁大嫂眼珠轉轉,“乾脆咱們自己做點生意吧。”

梁老大下意識反對,“生意哪有這麼好做,小心賠死你。”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我跟你說,麻將館老板娘她老公賣電腦,現在一個月掙萬把塊錢咯。以前也就是個下崗工人,現在人家大房子住著小轎車開著,還給他媳婦開了個棋牌室打發時間。”梁大嫂豔羨極了,搬到這邊之後,她被鄰居帶著迷上了打麻將,每天都去旁邊的棋牌室報道,輸得多贏得少,為這兩口子吵了好幾回。

可梁大嫂上了癮,不管怎麼吵麻將照樣打,打得家務都不想乾了。今天梁老大這麼大火氣,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回到家,梁大嫂人還在麻將桌上,飯都沒做。

一聽麻將館,梁老大臉色就不好看了。

梁大嫂訕訕一笑,“明兒我去問問看老板娘有沒有路子,你彆小看打麻將,我認識了好幾個有錢的女的了,讓她們指點下,咱們不就發財了,也不求多,每個月能賺個一兩千就很好了。”以後她就能隨便打麻將,不用像現在似的,輸個二十塊錢就肉疼的要死。

梁老大有點兒心動又有點兒狐疑,“成嗎?”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問問。”晚上躺在床上,梁大嫂都在暢想發了財以後,她要換所大房子,再買個大金鐲子,也要開小汽車嘞。

越想越激動,梁大嫂激動的直到後半夜才睡覺,還做了個大美夢。

大半年之後,美夢破碎。

就算是被稱為黃金十年的八十年代,也不是隨便一個人擺個地攤都能發財。更何況是在九十年代末期,梁老大夫妻倆,一沒能力,二沒自律,三沒人脈,四沒眼光,五沒毅力,連人品都欠奉。

注定了他們是創業大潮中的一對炮灰,把買房前和遣散費賠了個精光不說,還欠了兩萬多的債。

窗明幾淨的兩居室早就租不起了,一家人搬到了老城區的‘貧民窟’裡。

出獄的梁母麵對的就是這麼一個境況,陰暗潮濕的平房,屋子裡亂糟糟的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黴味,小孫子一臉的營養不良。

梁母疼得心都抽抽了,抱著寶貝孫子一頓痛哭,又罵老大兩口子不著調。好好好的日子放著不去過,偏要做生意,虧了一次她都勸他們踏踏實實找份工作,可兩人著了魔似的,一門心思做生意,把錢賠光了還去借高利貸。

梁母眼睛一瞟,瞟到了角落裡禿了的掃帚,衝過去抓起來就打梁大嫂,都是這個敗家娘們帶壞了她兒子。

梁大嫂被打地嗷嗷叫,趕緊往梁老大背後躲。這死老太婆,坐了一年牢,身體反倒更壯實了,果然以前都是裝的。

梁老大硬著頭皮張開手攔,“媽,媽,嗷!”

不小心打到兒子的梁母一驚,趕忙收了手。

“媽,我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你就是打死我們也沒用啊。”梁老大求饒。

梁母胸膛劇烈起伏,想打媳婦打不到,兒子不舍得打,無意間瞥到站在旁邊的梁紅英,這口惡氣可算是有了去處,扭頭衝過去劈頭蓋臉一頓打,“你哥嫂犯渾,你就不勸勸,你就乾看著他們被人騙。你還大學生了,他們沒文化,你有文化,你就不知道替他們把把關的……這日子還怎麼過,我怎麼這麼命苦啊,生了你們這兩個來討債的。”

梁紅英懵了下,抱住頭閉上眼蹲了下去,任憑掃帚雨點似的落下來。

梁大嫂縮了縮脖子,推了推梁老大,如今這家裡可就全靠著梁紅英。這要是把人給打壞了,可咋整。

梁老大硬著頭皮上來拉,梁母雖然是在盛怒之下,可到底年紀大了,在牢裡還吃了不少苦頭,整個人乾癟憔悴,梁老大一拉就把梁母拉開了。

梁母卻是怒氣未消,揮舞著掃帚,直到打不著了才扔到一邊,拍著大腿哭嚎,“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房子沒了,錢沒了,老頭子和小兒子在牢裡,家裡還欠了一屁股債,梁母想想就發寒,怎麼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

梁大嫂挪到梁紅英旁邊,見她抱膝縮成一團,肩膀一聳一聳的,未泯的良心不自在了下,“你沒事吧?”

梁紅英抱得更緊了,身上疼,可心更疼。她怎麼就沒勸哥嫂,可她的話在家裡什麼時候有用過,說多了,還得被他們罵。

她去監獄找爸媽讓他們勸勸大哥,爸說她膽小如鼠,彆耽誤大哥發財。媽罵她沒用勸不住人,又罵她看不起大哥覺得他沒出息,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是她的錯。

就連大哥欠了高利貸還不出來,爸媽也要逼著她去借錢替哥嫂還債,至於她借了錢怎麼還他們不在乎。

她不肯,哥嫂打她罵她,爸媽也要罵她無情無義。

不管怎麼樣,錯的那個都是她,都是她!

梁母還在哭,哭得傷心欲絕,梁老大愁苦地蹲在地上,梁大嫂跟著淌眼淚,牛牛怯生生的縮在角落裡。

整個家都籠罩在絕望之中,哪怕是不滿十歲的牛牛都能察覺到。他不知道絕望這兩個字怎麼寫,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種滋味,牛牛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孫子的哭聲將陷在自怨自艾之中的梁母喚回神,梁母一個激靈醒過來,望著咧嘴大哭的孫子眼神變幻不定。

梁母吸了一口氣,走到梁紅英麵前,放軟了聲音,“媽不是故意,媽氣糊塗了,給媽看看,有沒有傷到哪兒?”

梁大嫂愣了下,雙眼不敢置信的睜大,彷佛不認識梁母似的,心裡一動,冒出了一個念頭。

就是梁紅英自己也不敢相信,顫顫巍巍的抬起頭,對上梁母溫柔的眼神,委屈鋪天蓋地的湧上來,“媽。”

梁母抱住她的肩頭,“是媽不好,哪裡疼?”

梁紅英輕輕地哭起來,越哭越大聲,比剛才被梁母打的時候哭得還大聲。

梁母跟著哭了一場。

哭完了,梁母拉著梁紅英坐在破舊的凳子上,舉目望了望破破爛爛的屋子,“隻要咱們一家人一條心,這日子咬咬牙就過去了,好日子會回來的,媽我當年那麼苦都熬過來了。”

梁老大連忙點頭。

梁紅英跟著點點頭。

梁大嫂奉承,“有媽在,咱們家就有了主心骨,我這心立馬就踏實了。”

梁母橫了她一眼。

梁大嫂悻悻往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心裡腹謗了一句老妖婆,又以一種暗含著嘲諷、了然、憐憫的眼神看著梁母溫聲細語的和梁紅英說話。

進門十年,梁大嫂不敢說自己多了解梁母,但是絕對比梁紅英這個當女兒的了解梁母。

每次梁母對梁紅英示好必有所圖,這套路她早就看穿了,也就梁紅英這個傻子,這麼多年還看不懂。

果不其然,晚上梁紅英走了,如今,她住在單位宿舍裡頭,家裡隻有一個屋子,哪裡住得下她。

打發梁大嫂帶著牛牛出去玩,梁老大搓著手上去,一個大老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累,“媽,你可得救救我,要是下個月一號前我不連本帶利還上,他們就要我一根手指頭,媽。”

梁母又氣又急,“兩萬多塊錢,你就是把我論斤賣了我也沒啊。”

梁老大,“媽,隻要紅英肯去借,她有穩定工作,一個月八百多,能借到錢的。媽,紅英最聽你的話了,隻要你好好跟她說她肯定會答應的。”

梁母怒聲道,“你當我不知道,那些錢利息特彆高,利滾利,靠著工資一個月一個月的還,這輩子都彆想還清了。一家子指望著她那點工資過日子,還了債,大家怎麼過?”

梁老大忙道,“媽,還了債,我們就去找工作,你在家帶牛牛,我們掙錢養你。”接著又是一通好話。

哄得梁母臉色和緩,語重心長,“做生意的心眼子多,你老實,還是踏踏實實找個廠的好,以後彆想著做生意,”又怒罵,“彆聽你媳婦瞎說,她懂個屁。”

這會兒梁老大自然是點頭如搗蒜。

梁母眯起眼睛道,“借錢還債也不是個法子,你妹妹以後就是替那些人打工。一個月八百多的工資,一年一萬呢,以後還有的漲,太便宜他們了。”

“可除了那裡也借不到錢了。”梁紅英的同事,家裡的親戚,都被他們借過錢了,有些還沒還清呢,就是銀行都去打聽過了,梁紅英沒有抵押物也沒有人替她擔保,銀行不肯放貸。

梁母搓了下大拇指,“給你妹妹找個人家吧,她離婚也一年了,可以再婚了。這回咱們找個老實厚道的,可彆向許家寶似的。”

梁老大聽懂了,找個人結婚要彩禮還債,老實厚道,以後的工資就還能繼續養著家裡。其實他和老婆私下裡也想過,可身邊沒這樣的人啊。

他們找不到,不意味梁母也找不到,即便梁母在裡頭待了一年多,可出來沒幾天,找了下以前的老姐妹,就給她尋摸到一個。

不是市裡的,是隔壁市下麵鄉鎮上的一戶人家。梁家名聲在外,附近是沒人敢結親的,不單單是錢的問題,而是血淋淋的例子擺在那呢。

那家父母是開廢品站的,看著臟,可賺得不錯,三萬塊彩禮對他們而言不是問題。

本來在家日子過得挺好的,偏偏天降橫禍,三年前這男人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遇上車禍,媳婦護著孩子當場就沒了,孩子倒是沒事,男人命也保住了,卻少了一條胳膊,臉上還有三道蜈蚣一樣的疤。

估摸著媒人和他們家有仇,把梁紅英的情況挑挑揀揀的說了,梁家人的極品事都給跳過了。隻說那邊條件差家裡欠了債,又說離了婚老家待不下去了,還是大學生雲雲。

那邊主要稀罕的是梁紅英大學生的身份,他們家兒子沒出事前也是個大學生,兩口子不想找個沒文化的配自家兒子。

“還是媽厲害。”梁大嫂殷勤給梁母倒茶,這都能找到,那邊直接說了三萬彩禮不是問題,至於其他條件,見麵了慢慢談。

這周末兩邊各帶著人和媒人吃頓飯,互相相看一下。

梁母乾瘦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那邊看了紅英的照片,很滿意,她這心可算是能踏實點了。這男人有缺陷就會更疼媳婦,聽說那兩個老的身體不大中用,等他們走了,隻要女兒能拿捏住男人,這家還不是她當的。

梁母一直都覺得許家寶後來變了是因為他爸媽的緣故,之前還悄悄給了四萬塊私房呢,後來就成了鐵公雞。

梁大嫂覷一眼梁母,“媽,您說,紅英能答應嗎?”

梁母淡淡道,“她會答應的。”

梁大嫂一麵相信梁母對梁紅英的掌控力,一麵又忍不住懷疑,畢竟這人缺陷真的不算小,殘廢毀了容還有個兒子。

梁大嫂有些好奇,梁母會怎麼和梁紅英說,所以在梁母打發她出去的時候,她悄悄貼在窗戶那偷看。

然後就見識到了梁母的一哭二鬨三上吊,是真的上吊,這老屋子有橫梁,梁母也不知從哪兒尋摸來的麻繩往上扔。

梁大嫂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莫名的有點發寒,幸好,幸好她媽死得早。真的,有個這樣的媽,還不如沒媽,雖然她小時候在後娘手底下吃了些苦頭,但是後娘跟梁母比起來,都算得上是好人了。

“媽,我也是你生的,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對我。”梁紅英抱著要打結的梁母哭著哀求。

梁母亦是雙眼含淚,“你想一輩子不嫁人,那不是挖我的心嗎?媽就是死也不會答應的。媽隻是求你去相看下,你要是實在看不上,不嫁就是。媽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還這麼年輕,早晚得再嫁人的,晚嫁不然早嫁,趁著年輕還有的挑。那個人媽是仔細挑過的,是有些缺陷,可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隻要他對你好就行。紅英,你聽媽的,媽不會害你的。”

眼淚糊住了梁紅英的雙眼,梁母整個人在她的視野之中都變得模糊扭曲,逐漸猙獰。

兩年前,她相信她媽不會害她,可時至今日,她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感覺。她隻是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所以繼續自欺欺人,不然讓她情何以堪,她已經失去家寶了,為了他們失去了家寶。

“紅英,你聽媽的話,咱們去看看,就去看一眼,看不上就算了,媽再給你找。”

梁紅英放開了梁母,滑倒在地捂著臉痛哭。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隻要對方看得上她,能滿足她媽的條件,不管她看不看得上,她媽都會答應的,她媽會逼著她答應,就像剛才一樣,以死相逼。

對方要是看不上她,還會有下一個,再下一個,一個又一個。

她就像一件商品,等待著一個出得起價錢的買家出現,隻要出得起錢,不管那個買家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要緊。

梁紅英張開嘴一口咬住手掌,用力咬下去,痛了,也就顧不得難受了。

鮮血順著傷口滑進嘴裡,又苦又鹹。

毫無所覺的梁母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著,直到血流到地上,梁母才反應過來,驚叫一聲,“紅英,紅英,你乾嘛。”

梁紅英抬起臉,嘴角沾滿鮮血。

梁母駭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等她反應過來之後又覺莫名其妙。

“媽,我去,可以了嗎?”

梁母壓下那股莫名其妙之感,露出欣慰的表情,“媽就知道你會懂我的苦心的,快,趕緊來洗洗手,誒呦,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怎麼咬自己的手啊?”

梁紅英垂了垂眼沒回答。

梁母心有餘悸地拿著清水給她洗手,忽然發現她胳膊上好幾條淡淡的不規則疤痕,“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梁紅英抽回手,自己清洗著傷口,“不小心摔倒弄得。”

梁母就沒往心裡去,還是想不明白,“你乾嘛咬自己?”

“媽。”梁紅英抬起頭看著梁母的眼睛。

梁母啊了一聲,等著她說話。

過了幾秒,梁紅英眼裡聚起一種奇怪的光,“媽,我心裡難受。”

梁母不自然的避開目光,“等你當了媽你就知道了,媽都是為了你們好。你難受也不能咬自己啊,這是什麼毛病,下次不許這樣。”

梁紅英眼裡的光芒一點一點暗下去,輕輕的說,“媽,對不起。”說完後,梁紅英怔了下,電光石火之間,腦海裡響起了許家寶的聲音,他說:紅英,對不起,我堅持不下去了。

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原來堅持不下去的感覺是這樣的,走著走著找不到路了,望出去灰蒙蒙一片,一點光都沒有。

梁母愣了下,“以後你們彆讓我操心就好。”

梁紅英笑了下,似從一副沉重的枷鎖之中解脫。

傷口隻是簡單的用衛生紙包紮了下,梁紅英握著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媽,我累了,我想早點回去。”

梁母叮囑,“回去記得不要碰水。”

梁紅英嘴角往上彎,很快,漸起的笑意被荒蕪取代。

梁母又說,“星期六早上十點彆忘了,好好打扮下。”

梁紅英繼續把嘴角往上扯,她說,“好。”然後走向門口,跨過門檻時,梁紅英又轉過身來。

梁母納悶地看著她。

梁紅英的目光輕輕淺淺的落在她臉上,嘴角彎起淡淡的弧度,非常純粹的那種笑容,很多年沒在她臉上出現過的那種舒心。

梁母怔然,等她回過神來,視野裡隻剩下梁紅英單薄瘦削的背影。

梁母張了張嘴,瞥到烏雲密布的天空,頓時忘了想說什麼,開始擔心,“要下雨了,老大怎麼還不回來,可彆淋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