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十八章(1 / 2)

世上的鄭謙益隻有一個。

“全世界去扒拉一圈,你這樣的人也隻有一個。”

這話是金明芝說的,不是誇獎的語氣而是你這種人就是何不食肉糜,怎麼可能懂我們這些人活著有多艱難。

遵守從少年犯變成五歲孩子父親的金明朝一夜後,鄭謙益本來是回家準備補覺的。她剛洗漱完躺在床上,眼睛剛閉上沒幾分鐘手機就響了,打電話來的是當年作偽證如果被發現很可能也會成為一個少年犯的金明芝。

對方在電話裡問她能不能見一麵,鄭謙益不覺得他們還有見麵的必要了,再說她也很困,熬了一夜呢。可這人下一句就說我在你家樓下,都找到家裡來了,那就見吧。

從大方向來看也算是同行的兩位記者見麵之初,氣氛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彼此也不是沒見過的關係,早前追虐狗那條線的時候雙方聯絡的還很頻繁呢。

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很疲憊的鄭謙益沒有跟金明芝約彆的地方,就讓她上樓來見,自己衣服都沒換,穿著睡衣見人。金明芝的精神狀態也沒有多好,很可能也是熬了一夜,實在沒辦法才來見她,妝容都浮在臉上,看著有些狼狽,還有些老氣。

兩位算年紀是同齡人,可坐在一起,洗了澡臉上啥都沒塗,還穿著睡衣的鄭謙益年輕的像個大學生。反而是牛仔褲加薄荷綠的襯衫,打扮年輕的金明芝有點像阿姨....還是姐姐好了,給人留點麵子。

給同行留麵子的鄭謙益在對方進門後出於禮貌詢問,她要不要先出衛生間整理一下自己。金明芝反射性摸了下自己的臉,猶豫片刻還是去了,梳洗完卸了妝出來,黑眼圈重的能掛到胸上,看著更滄桑了。

這姑娘的狀態讓鄭謙益不理解,她哪想不開非得現在見她?總不會是想頂著這張疲憊不堪的臉來跟她賣慘?否則要是宣戰的話,起碼得養足精神再來放狠話吧?

金明芝還真不是來放狠話的,要說賣慘麼也不完全是,她更多是來跟鄭謙益講和。記者小姐帶著一份鄭謙益一定會感興趣的視頻采訪資料,來同她做交易,讓對方放棄繼續調查當年金明朝的案子。

說起來,金明芝還算得上是鄭謙益的記者前輩,前輩沒有跟後輩過多寒暄就打開了帶來的筆記本,示意對方先看她用於交易的開胃菜。

視頻裡的采訪對象是鄭謙益記者職業生涯極少數讓她感到煩躁的存在,惡童組織的首領,當初JTBC的項目組首位試圖采訪後被監護人出麵拒絕了的小朋友。

小朋友的麵龐就那麼出現在電腦熒幕上,看得鄭謙益有點無語,應該說她跟金萬植那幫人不愧是一夥兒的嗎?這種以其他怪物來換取自身清淨的操作方法過於相似了。

視頻裡的采訪如果是麵對一位成年人那是完全合規的,金記者明確的告知了被采訪者,我會錄下我們的談話,這段談話也可能作為新聞素材公開播放,並且征求了對方的同意。被采訪者完全同意,一點磕巴都不打的同意。

如果采訪對象是成年人,這段采訪絕對沒問題;要是去掉那個如果,采訪對象是個不滿十二周歲的未成年人,還是在沒有監護人存在的基礎上進行的采訪,那這段采訪就是違規操作。

從視頻開端就違規的采訪,整個過程進展的極其順利,金記者問什麼采訪對象就答什麼,前者沒有進行任何誘導性提問,騙小孩子說自己做了什麼惡事之類的。反而會故意詢問采訪對象,你知道你做的事是不合法的嗎?

采訪對象可囂張了,囂張的表示他不止知道那不合法還知道他不滿十二歲,法律管束不到他呢。還是小學生的男孩比許多成年人都懂法,懂得隻要媽媽不追究連警察都管不了他,懂得就算媽媽再生氣,警察還是管不了他。

“頂多不就是批評教育嗎,你們還能怎麼樣。”

類似的話在整段采訪裡出現的最為頻繁,被剪輯過的采訪視頻淋漓儘致的表現了孩童之惡,以及他完全沒有悔改之心的態度。這孩子甚至麵對鏡頭全程都是無所謂的態度,都是我也就忍著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過去,我想怎麼樣你們還是沒辦法。

哪怕就是我超過了十二歲,在我到十六周歲之前你們這些人還是拿我沒辦法。為了展現這種‘大人奶我不得’的囂張,小朋友還專門舉了鄭謙益為例子,說是她去家裡要采訪被媽媽趕出來了,什麼國民良心也不過如此。

國民良心麵無表情的看著采訪視頻,做出這段采訪的金明芝則是倒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沒有進行任何挑釁或者奚落的話語。

視頻繼續播放,播出下一位采訪者,同類型的惡童。跟前一位非常相似又稍許不同,這孩子是篤定媽媽不會追究,還說出我怕的是我媽又不是其他人,我媽都不在意,你們就是多管閒事。

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采訪視頻一共采訪了九位孩童,其中最特彆的是一個小女孩,九位孩子裡唯一的一個女童。她的情況最為特殊,這孩子在一次直播中故意找了媽媽在淋雨的角度,全程直播,半小時不到的時間得到超過一千萬(過五萬RMB)打賞,要不是後來賬號被封,她還會再來一次。

這孩子也是所有采訪者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不滿七周歲,不管從任何角度去分類,她都屬於幼童範疇。

幼童連說話都帶著奶味,最天真最邪惡,最極致的惡就是她眼底懵懂的光芒。她不懂法,不懂什麼十二周歲以下法律隻能批評教育這種東西,她也不覺得自己做的還是壞事,她都不完全是為了錢去做這件事。她就是覺得好玩,大人們都哄著她的好玩。

網絡上的大人們哄著她拍媽媽,拍姐姐。大人們給她點讚,誇她厲害,什麼話都說,哄得她就算現在知道了這件事是壞事,這孩子還是覺得被媽媽發現了才是壞事,如果沒被發現就可以繼續做。

一頭一尾的兩位采訪者是兩個極端,開頭的男孩子貌似什麼都懂,為了一己私欲做出隻要三觀正常的人看到采訪視頻一定能罵出無數臟話的事;結尾的小女孩貌似什麼都不懂,隻是圖好玩做出不論是誰都找不到角度批判她做錯了什麼的事,麵對她,大家好像更多應該責怪父母教育的缺失或者社會保護的缺失。

視頻放完了,中途差點真的睡過去的金明芝被起身的鄭謙益驚醒,眼微睜,掃了眼已經停止播放的電腦,再睜開眼看向鄭謙益,詢問她有什麼想法。

鄭謙益什麼想法都沒有,能有什麼想法,應該有什麼想法?

“你給我看這個,不會隻是想用這個視頻讓我放棄調查吧?”起身想找煙的鄭謙益想起來家裡沒煙,邊扭頭問她有沒有煙,邊說,“你先講講你想做什麼唄。”

從口袋裡摸了包煙丟過去的金明芝表示她想做的很簡單,“我聽說你跟JTBC的人想弄個什麼紀錄片去追溯這件事,我們都清楚碰上未成年人要遵守的法條太多了,你們這些走正道的,費勁了心血最後能搞出來的成片也頂多是全程打碼的成片,能不能播出和怎麼播出,都還不好說。”

“我可以給你提供另一條路,我出麵曝光這些孩子,違規違法都好,我承擔。有我的公開采訪做素材,你們的那個片子也能繞過很多法條,用得是我的素材隻要我同意檢方隻能找我麻煩,找不到你們頭上。”

掩嘴打了個哈欠的金明芝看她表情不對,以為她要反對,繼續說,“你彆跟我扯什麼他們都是孩子,說不定以後會改過,這麼放出來他們一輩子就全完了這些屁話。我也不想跟你掰扯,你這種正義勇士是不能理解惡就是惡不分年齡這些廢話。”

“我們聊點實在的,你那個片子想要做出來少說一年以上的製作周期,這還算快的,要是不順利能拖更久。那麼長時間,你以為那些崽子們什麼都不會乾?想太美!我明著告訴你,這九個孩子裡已經有四個重新開始了。”

金明芝邊說邊把筆記本拽到身前,給鄭謙益找她調查出來的新聊天室,同時去說服國民良心彆成天就想著正義這種鬼事,正義沒什麼不好,可如果隻追求正義,想要拯救這些人,等他們能做到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金記者是專業的,不止是專業的記者,搜集到了完善的資料來做說服彆人的證據也是專業靠筆杆子混飯吃的職業人士,講起歪理來一套一套的,講得鄭謙益都想給她鼓掌。

那些話說得太TM有道理了,跟鄭謙益曾經想過的招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就是一個思路,一點分歧都沒有的同一個思路。

在同一個思路下,金明芝還能掰扯出,這屬於雙贏的說法。隻要鄭謙益願意配合,她就去公開曝光,到時候鄭謙益的片子能有素材,她自己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起碼事發後,她的知名度一定大增。至於會被判罰金還是社區服務,哪怕就是被行政拘留也沒關係啊,這年頭乾大事的誰被沒警察抓過,總統還坐過牢呢,這是勳章!

為了勸服道德感高的能上天的國民良心,金明芝真的是什麼話都說出來了,前前後後什麼都想到了,還都是為鄭謙益考慮。生怕她的道德感高到,哪怕她是這位的敵人,這人也會站在正義勇士的立場,阻止她去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金明芝是真的什麼都想到了,鄭謙益則是完全想不明白,對方到底是怎麼得出她是個聖人的結論的?她們兩是沒有過多接觸可也是接觸過一段時間的,難道那段時間她表現的像個聖人?不可能啊,她哪有那麼奇葩?

想不明白的鄭謙益直接就問了,“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會反對?”

還沉浸在要如何說服聖人思路裡的金明芝一時沒轉過彎來,蛋疼的很,“我說了,我們兩是雙贏,這件事對我一點害處都沒有,哪怕是對那些孩子也是正常的懲罰,你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很想得開的鄭謙益讓她重新聽一遍問題,“我我不反對你的想法,你的想法非常好。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認為我應該反對?”

被問愣住的金明芝遲疑片刻,好像找不到答案,隻能回,“因為你是鄭謙益?”

鄭謙益疑惑,這算什麼答案?金明芝也很疑惑,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麵麵相覷的姑娘們也不知道是誰先翹起的嘴角,笑意在眼底浮現,都笑出聲來,都放下了戒備,至少金明芝大鬆一口氣。

那口氣吐出去,金明芝又重新回答了一遍,此前對方問的問題,為什麼她認為她應該反對,“因為你是鄭謙益。”

在這個國家,鄭謙益已經不單單是一個名字,還是一個符號,象征著公證,勇敢,再誇張點能為民請命的符號。活在符號下的鄭謙益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正麵角色,哪怕是敵對方。

在金明芝眼裡,鄭謙益就是正麵角色,正麵到她需要花大力氣去勸服對方,她雖然是想跟她做交易,但並非是壞事的交易。

自覺立場不太和諧的金明芝是默認跟鄭謙益做交易用利誘是沒可能的,隻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連要是交易的路走不通,賣慘的路數都想好了。

上午見麵的女士們到了中午都餓了,鄭謙益煮了拉麵當兩個人的午餐,搭著對麵鄰居送來的泡菜,跟思路非常一致的妹子聊開了。她很坦誠的跟對方說,見過金明朝後,她其實就不打算追究這件事了,反問金明芝的想法。

大善人都夠坦白了,金明芝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對方是個光是存在就足夠讓人交付信任的人,何況本身也不是值得隱瞞的事,該知道鄭謙益都知道,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能攤開來說的事從頭開始講,講當年金明芝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想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解決方法。講就算是現在她也不後悔當年自己的做法,彼時的她就走在絕路上,隻要有一根稻草能出現,不論抓住那根稻草需要她付出什麼,她都不在意,何況是最沒有用的良心。

“不是說你有什麼不好,但你這樣的孩子理解不了什麼叫窮,真正的窮人是可以為錢什麼都能賣的。我隻是賣了最不值錢的東西換最值錢的未來,我不後悔。”

當年爹是渣爹,媽也不能幫助多少的金明芝很清楚,她如果上不了大學,那她的未來就跟村子裡其他的女孩子一樣,早早結婚,早早生子,一輩子圍著男人轉還得賭男人不會在發達後,跟她那個渣爹一樣拋棄妻女。

金明芝不想賭,她完全可以賭另一條路,為什麼要去賭最爛的那一條。她夠聰明,也夠努力,在金明朝那傻逼成天混的時候,她每天都在學習,一天睡四個小時都是奢侈的學習,她憑什麼不能成功?

到如今的年齡,金明芝已經算是成功人士了,符合社會標準的成功人士,有房有車有存款還有事業。老家的房子是她翻修的,母親是她在贍養,首爾的房子買時是全款,如今銀行裡還躺著過億的存款,事業就更不用說,她金明芝在業內也算得上一號人物,這是她當年哪怕就是做夢幻想都想象不出來的未來。

她拚儘了全力,滿身傷疤的走到今天,誰想要把她拉回當年都是她的死敵。當年她做了偽證,如果這件事被檢方重新調查,已經坐過牢的金明朝問題不大了,她的問題反倒更大。但凡換個人搞出這件事,金明芝都能抱著對方一起死。

可搞出這件事的是鄭謙益,這位不止是對外形象正麵,人生更是從來沒出過任何岔子的存在,在金明芝眼裡是無處下嘴的刺蝟。她以前所有套路彆人的方法放在鄭謙益麵前都使不上勁,這個人沒有任何能作為威脅的缺陷,一丁點壞事都沒做過。

“我懷疑你連紅燈都不闖。”金明芝嗤笑一聲,怎麼聽都不是誇獎,“全世界去扒拉一圈,你這樣的人也隻有一個。”

鄭謙益也聽得出來,這不是個誇獎,繼而就問,“我這樣的難道很討厭嗎?”

“很討厭。”金明芝非常肯定的說,“極其討厭!”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