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十一章(1 / 2)

薑東元眼中的戲瘋子們在聊天,各聊各的,大方向來說聊的是同一個話題,各自角色脫離劇本之外的故事,可在旁聽的薑東元聽起來,兩人就是在各講各的,像兩個瘋子。

從薑東元進來時,他們就已經在聊了,他起初還試圖找個切入點加入他們的聊天,好歹他也是同項目裡的演員啊,聊角色有什麼好不能聊的。可他怎麼都找不到機會,那兩人根本不是在對話,就是各講各的。

林梓希說,德惠從未想過複仇,她早就被關成了籠中鳥,還不是被主人捧在手心裡的金絲雀,而是被獵人圈養的儲備糧。從她幼時母親教導她要柔順聽父王的,到父王教導她要懂得忍耐聽哥哥的,再到日本見到了哥哥,哥哥也教導她要聽話,聽誰的呢?聽一切她不能反抗之人的話。而那些人與她隔著國仇家恨。

被圈養的儲備糧哪來的勇氣反抗獵人,唯一能怨懟的隻有上天不公,命運捉弄。

這段薑東元還聽得懂,無非就是林梓希把德惠的人物小傳擴充的很仔細。下一段他就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河證宇在編故事。

河證宇說,韓澤秀一輩子都在爭,在搶,在努力抓住每一個讓自己過得更好的機會,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幼年困苦,家不家國不國,他就是個二等公民,甚至於活得還不如那些混的好的二等公民。

在一捧米就能買條命的歲月裡,談什麼家國情懷仁義道德都是狗屁,那能讓他活下去嗎?想活下去就得狠,就得把一切擋在身前的障礙物都撕碎,生吞活剝,吃人血肉,他才能活得更好。

翁主?不過是個看不清局勢的蠢女人。

這段薑東元聽著就很懵,他大概知道那是河證宇為自己的角色填充的人物小傳,可你的人物小傳補得也太複雜了吧?單獨寫篇故事嗎?

薑東元進門碰到的情況就是,病人靠在被搖起來的病床上說德惠,負責陪護工作的靠在窗台邊講韓|奸,兩人距離並不遠,可雙方沒有眼神交流。林梓希看著手上的劇本,河證宇則是望著窗外。

講真,薑東元一開始都不知道這兩人是在聊天還是在各自發瘋,但很詭異的是,這兩人真的在對話。

比如.....

“就算德惠手上有槍也不敢,不會,沒膽子開,她....”

“她就是蠢,找什麼理由,就是懦弱!他們吃著民脂民膏自稱王族,這幫王族為供養他們的人民做什麼了?舔著臉給日本人唱讚歌?還好意思想著什麼回國,你哪有國可以回!朝鮮沒了!”

一直沒找到機會插話的薑東元聽著嚇一跳,立刻上前想攔,兩步還沒走出去,聽到病人一聲冷笑。

“我好歹算得上善終,也葬在了父王旁邊,有個歸宿。你呢?有人給你收屍嗎?怕不是屍體被蟲蟻啃食,白骨都會被也夠叼走,嚼的稀爛。奸佞小人!”

“小人怎麼了!小人也能把你抓回去!誰TM管死後葬哪,老子生前活得不比你風光!不像你,成日被關在個小房子裡,還給折騰的變成個瘋子。好好的人不做寧願做瘋子,我TM不稀罕你那樣活呢!你就是被關在豬圈裡的家畜!”

對掐的兩人還是一個垂頭盯著劇本,另一個始終望著窗外,還是沒有眼神交流。唯有薑東元,兩隻眼都不夠用,恨不得一隻盯一個,左右耳道傳進來的‘誅心之言’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再也不敢想什麼加入聊天的事。

我這麼正常的人無法加入你們的病友聊天會。

病友們大部時間還是在講自己的,極少出現對話,也不是每次都掐,偶爾也會聊一些薑東元敢插話的,比如。

“海邊的鏡頭還沒拍完,我還得帶著士兵把你從屍體上撕下來抓走,導演估計不會讓你再來一次,嚇都嚇死了,這段劇本搞不好會被改。”這是河證宇說的。

如果劇本被改了,韓|奸的戲份就被砍掉了。

林梓希回的是,“劇本動一個標點符號都需要我同意,我不想改,他們就得繼續拍。”

總算找到機會的薑東元趁勢混入其中,“想拍就得加緊養病啊。”

此話一出,看窗外的人不看了扭頭看他,看劇本的人也仰起頭看向他。被兩雙眼睛盯上的薑東元一個後仰,警惕的望回去,“乾什麼?我說得不對麼?”

河證宇默默扭回頭繼續看窗外,林梓希對他露出一個淺笑,通知他,“明天照常開機。”

薑東元?他出去找李玲華去了,再怎麼瘋也得有個底線,你昨晚才醒呢!

在醫院昏睡了半天的病人隻在醫院待了一天就重回劇組,還重回海邊,再次拍攝那場愛人死亡的戲。

全組上下如臨大敵,醫療組就在邊上待命,大家都怕老板再度進醫院。即便不談對方是大家的老板,就是個普通女演員如此拚搏也會讓人肅然起敬。

這次發生的情況和之前很像,被困在角色裡的女演員還是哭得誰都扯不開,不一樣的是這次不需要河證宇幫忙,在他從遠處跑過來前,李正宰已經變身金章漢,一遍一遍的告訴林梓希,我沒死,我被人救了,未來我還會重回這個國家,帶著你回到我們的祖國。

這次河證宇沒有派上什麼用場,這次李正宰在李玲華的眼裡光芒萬丈,堪稱救世主降臨。

可惜救世主也無法改變金主的想法,林梓希還是堅持要拍,拍攝再度繼續。此次導演先扛不住,想改鏡頭,要弄個假人充當金章漢,讓女演員趴在假人身上,再拍一組她被日本兵抓走的戲就算過,指著這樣能讓女演員的情緒好一點。

想法是很好,金主不樂意,金主就樂意自我折磨。

自我折磨的戲碼越拍,旁觀的工作人員越少。手上沒活的女孩子們在第三次開機前就各自找理由離開現場,女演員哭的太傷,哪怕四周都有鏡頭,所有人都知道是演的,是假的,看的人還是不忍心。看不下去的姑娘們退走,男人們也沒留下幾個。

連攝像導演都跟許秦豪商量,我們緩一下吧,這麼搞下去林梓希分分鐘又被救護車拉走。

許秦豪還想暫停呢,他比誰都想休息,可他也比誰都都想繼續。前一個鏡頭,幾天前最好的那個鏡頭是在黎明破曉時拍攝,這幫人以為黎明是那麼好等的嗎?黎明就那麼一會兒功夫,錯過了就得再等一天!不然他哪會想用個假人敷衍!

比誰都清楚黎明有多短暫的林梓希也不想再等一天,她不想等,德惠也不想等,那就再來。

再來的第三次還是沒有成功,這次不是女演員入戲有多深。已經是第三次拍攝了,黎明眼看就要過去,導演硬扛著助理殺人的視線,示意一直沒派上用場的群演日本兵上,把人撕開,本來這一段就需要他們那麼演,隻要演好了就能過了。

女演員演的很好,韓|奸也演得很好,連已經半涼的金章漢都演得很好。可群演們不給力,兩人不敢生拽,克製的用力氣根本沒辦法把翁主從愛人身上撕扯下來。

就在薑東元以為這條也要涼,還很憂慮林梓希很可能再進醫院時,韓|奸突然入境,改變原本設計的他隻是旁觀的動作,上前兩腳分彆踹開沒用的下屬,附身抄起翁主攔腰直接給抱起來抗在肩膀上像被他俘虜的獵物,在獵物的踢打下坦然芝士鏡頭,神情淡漠的直直穿過鏡頭。

一直到他把人抗出了鏡頭範圍,把人放下時被甩一記超級響的巴掌,導演才在過於響亮的巴掌聲落下的同時喊了一聲‘過’。

這個鏡頭,才算是正式結束。

李玲華眼中的‘救世主’也就此換人,哪怕‘金章漢’在導演的一聲‘過’後跳起身飛奔而去,再把老板擁入懷中,精心安慰,都改變不了,助理認為影帝毛用沒有,路人甲反倒很給力的想法。

改變想法的助理給河證宇帶來了非常直觀的好處,經紀人換了。新上任的經紀人告訴他,如果你能持續發揮‘治療老板’的作用,你可以在拍攝結束,如同林梓希建構這個項目一樣構建屬於你的項目,當然,投資沒那麼多,但小成本電影夠拍了。

作為兄弟陪同他見新經紀人的薑東元認為這是天大的好事,還想吐槽李玲華也太會看人下菜碟了,為啥他沒這個待遇?

直麵好處的河證宇卻猶豫起來,這當然是天大的好處,可這麼大的好處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得住。

以一句‘我需要考慮考慮’為結束語,送走了經紀人的河證宇,麵對滿臉不解的兄弟,坦誠相告,“我怕餡餅太大,我吞不下會被噎死。”

薑東元板著臉,“說人話。”聽不懂!

“你們覺得我能控製....幫助好了,你們認為我可以幫她是你們的想法,但能發揮多大作用我自己很清楚。我跟她沒那麼多對手戲,也就是運氣好碰上了這一場我能幫忙下一場就未必了。”

河證宇煩悶的點了根煙,“我跟你說實話,我隻把林梓希當林梓希,她對我而言就是個跟我搭檔的女演員,最多加個我老板的身份,我沒辦法仰頭看她你懂嗎?李助理想讓我跪著照顧她,那就什麼都不對了,我做不到,明白嗎?”

非常明白的薑東元反而覺得是他誤會了,“我也不是仰頭看她啊,林梓希難道表現出什麼需要你仰頭看她的跡象嗎?”

一口煙吸了半支的河證宇眉頭皺的死緊,這要換了之前他就不會再解釋了,可薑東元拿他當兄弟,他就得解釋,掰開揉碎給傻白甜的兄弟講清楚。世上沒有天降餡餅的好事,那玩意兒通常帶毒。

“我沒有在說林小姐怎麼目中無人,我說得是她助理。她助理跟我談的條件是要我跪著,林小姐卻未必喜歡那樣,她們倆的想法都不一致,我配合誰?給我錢的是助理,助理的錢是老板的,老板不需要我,助理以為老板需要,我難道硬湊上去?也得湊得上去啊,要是不成呢?”

“我是可以沒臉沒皮的往前湊,賺錢麼,不丟人。可助理能給錢就能把錢要回去,我這邊興高采烈的以為撞了大運,事實上人家想把肉餅換鐵餅就是一句話的事。到時候我怎麼辦?心態會崩的,還不如就維持現在這樣,大家安穩。我跟老板好歹合作過,下次還有項目,多少會想起來我,這樣才穩妥,更安全。”

身為年長者的河證宇首次作為哥哥告誡弟弟,“東元,永遠得警惕一步登天,尤其是靠拉著彆人的手一步登天。要是那個人放手了,要是你一步跨出去發現找不到下一級台階,等你摔下去就是死無全屍。”

這是河證宇的經驗之談,他此前就一直拉著彆人的手,不是他主動要拉,是血脈相連。他父親正當紅時,他是對方的兒子,父親年紀漸長,他還是對方的兒子,他一直活在父親的名字下,等想要自己走路已經找不到不把他當父親兒子的人了。

現在改了名,日子是過得很辛苦,家裡也出了事,未來可能會更辛苦。可他過得自在,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這比什麼都舒服。

正常社交哄著老板,沒問題,河證宇也想要能成功,有捷徑乾嘛不走?可專門衝著捷徑去,走羊腸小道,他就不樂意了。沒人值得他低頭,更沒人能讓他跪著仰視。

沒有這份經驗的薑東元其實想說沒那麼誇張,他有自己的經驗,同林梓希相處感官還不錯的經驗。可當事人不樂意走捷徑,沒道理他按頭讓對方走。

這邊的話題就此結束,另一邊的話題剛剛開始。

得到通知自己手下多了個直屬藝人的樸武智找到了他底下的另一位藝人,提醒對方,你們現在是同門了,都是我旗下,直屬。此前發生過什麼,我不管,之後什麼都不能發生,否則.....

“你現在是押寶河證宇?”李正宰輕笑,帶著些許玩味,“你確定河證宇比我成功的可能更大?”

樸武智不接茬,隻陳述事實,“你們誰成功對我都沒損失,你們互相攻擊才會給我造成損失。”除此之外,經驗更老道的經紀人讓藝人眼界放寬點,“我不知道你以前都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但我教你一回,男女關係啊,你與其耗費精力去折騰競爭對手,不如多想想什麼叫攻心為上。”

“彆那位的身邊都還沒靠近,就先想著圈地盤,把外麵的狗都擋在外麵有什麼用?你的地盤隻是你自以為的而已,人家樂意在你地盤裡待麼?這麼小的狗窩,養得了那尊大佛?先想想自己怎麼蓋座廟吧,才有資格去請佛。”

“都那麼長時間了,我都看出來了你還沒看清楚?林小姐要的不是個男人,她要的是個好演員。李正宰,你要是信我,就好好當你的金章漢,那比去找河證宇的麻煩,更得那位青睞。”

藝人是否相信經紀人的話,不重要。拍攝還在繼續,更重要。

拍攝還在繼續,林梓希輸著液繼續,掛的是營養劑,因為她不肯好好吃藥。李玲華什麼招都用儘了,連充當壞人同老板說,再這麼下去我就瞞不住家裡也不敢滿的話都說了,還是沒用,隻能上吊瓶。

解決這個問題的既不是李玲華前期認為有用的李正宰,也不是李玲華後期認為更有用的河證宇,反倒是她一開始就看重,後來又踢開的薑東元。

還是借著一場戲解決的,丈夫勸德惠吃藥的一場戲。

劇裡已經到了日本戰敗的前夕,德惠已經病重。這場戲裡,丈夫要勸妻子吃藥,就算藥不吃,飯多少也吃點。也是這一段,薑東元說出‘不論你是哪國人,你都是我的妻子’,這一段同時也是薑東元殺青的一場戲,拍完他的戲份就沒了。

拍攝中的林梓希很在狀態,她就沒有不在狀態過。薑東元在拍攝前有點不在狀態,怕自己會卡,特地去找林梓希想提前打個預防針,我要是卡了,我先道歉。他進去時林梓希正在輸液,看他彆彆扭扭的就讓其他人先出去,等人都走了,示意他可以說了。

來之前想說什麼都忘了的薑東元望著她的手背發呆,林梓希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過去,沒什麼特彆的,就是手而已。

一雙交疊於腿上的手,好像真的沒什麼特彆的,如果不是她兩隻手的手背都泛著輸液的針眼,隱隱還有些青紫,真的沒什麼特彆的,也就是蒼白的像是一雙病人的手而已。

那雙手的主人是什麼樣?是坐在窗口的陽光之下,蓋著小碎花的毯子,脆弱的仿佛隨時會飄飄仙去的琉璃美人。美人才不是什麼玉做的,美人是玻璃做的,能透過玻璃看到血管的病態美,漂亮的一點都不科學。

那樣怎麼可能還會漂亮呢?那樣好漂亮啊,漂亮得像一尊玻璃雕的美人,還是應該用琉璃去形容?可那不就是玻璃嗎?玻璃沒有一丁點美玉的溫潤,隻能讓人感受到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戰栗。戰栗到讓人會從心底滋生破壞欲,搶奪,掠奪,寶物就應該藏在自己的寶庫裡,乃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