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趙青禾 虞姬(1 / 2)

小石頭被班主改名叫柔兒, 便代表他可以登台了。至於為什麼一個男孩兒要叫柔兒,比起什麼蝴蝶,春鳳之類的, 柔兒已經很不錯了。

小石頭沒媽,生他的女人是誰他也不知道,沒人知道。他是班主從街上討飯的小叫花子中挑出來的,也可以說是撿來的, 一分錢沒花。班主說他有一雙好眼睛, 不大的小人,瘦得雞仔似的,眼巴巴的看著他, 讓人心裡能起火,調|教好了, 少說能值一條大黃魚(金條)。

從小就被調|教的小石頭沒有什麼大男人要頂天立地的想法, 他是從童子功開始練, 練戲也練怎麼伺候人,心中唯一惦念的是以後能遇到個好主家看上他,願意給他贖身。否則啊, 每年班子裡總要丟出去那麼兩、三個的哥哥們, 就是他的下場,那些哥哥們,聽說,是臟病呢。

新時代的孩子們可能都不知道戲子為什麼是下九流,他們和倚樓賣笑的花娘們區彆著實不大, 無非是多個專業技能。可人家賣笑的姑娘們也不是沒有專業技能啊,混出頭的那一波,琴棋書畫哪樣不會, 還有名垂千古的女詩人呢。

小石頭變成了柔兒,登台唱的第一場戲就被貴客看上了。多年以後柔兒才知道,趙青禾沒有看上他,趙青禾壓根不知道他是誰,趙青禾也壓根聽不懂戲。多年以後,小石頭才知道,他隻是班主送給趙老板的保護費,還是一夜換一個月的那種,他初登台還是個清倌人,才有資格被送出去。

柔兒一打眼就知道趙老板是個女人,他從小學旦角兒,要是連男女都分不清還登什麼台。

比起男老板,柔兒更怕遇到女老板,男老板他隻要柔順便好,即要柔也要順,順著老板的心意讓做什麼便做什麼總能忍過去的。女老板要是對他不滿意,怕不是會用些折磨人的藥。他不怕吃藥,怕的是吃藥會壞了嗓子,那他以後怎麼活呢。

跟趙老板回去的第一天,柔兒被安置在一間有雪白雪白的床單的房間裡,彆的他也不敢看,隻敢看床。他從站在門邊上偷偷瞄著床上白得像雪一樣的床單,到實在站不住了,悄悄靠著牆,偷看疊起來仿佛跟白麵饅頭一樣的白被子。

柔兒就那麼在門後站了一夜,也渴,也餓,也不敢往前多走兩步。這間屋子哪哪都好,就是隔音過於好了,他貼著門都聽不見外麵的動靜,實在不敢多走一步,生怕惹了趙老板。

一夜過後,天剛蒙蒙亮,便有人來敲門。靠著牆打盹的柔兒被驚醒,數次深呼吸後才揚起笑臉開了門。門外不是昨天帶他回來的趙老板,而是送早餐的傭人。

早餐有多奢華不必多言,總歸是他隻在班主屋子裡的電視上看過的食物。趙老板始終沒有出現,更讓柔兒惶恐,這是不滿意他嗎?如果不滿意能讓他可以一輩子待在這件有抽水馬桶的屋子裡,那他能不能求求滿天神佛,讓趙老板再也想不起他這個人呢?

這一個月他連房門都沒邁出過一步,哪敢呢。這一個月,他連窗邊都不敢站,生怕趙老板看到了窗影,想起他來。

趙老板確實沒有想起他,在他被遺忘的一個月後,班主想起他來了。班主通報了傭人來接人,聽說他沒被破瓜,大喜。一個物件能賣兩次,賺大發了。柔兒光|著身|子進這棟房子,出去時,班主卻把屋子裡能打包帶走的東西都給他撞上了,特地問傭人要的麻袋,要不是家裡找不著有補丁的,怕不是班主更想用有補丁的麻袋裝,那才不惹眼。

也就是這天,柔兒第一次見到了趙老板,本該碰不到的,班主想從後門出去。柔兒卻想賭一把,跟班主說,後門有人守著,要是被檢查出來他們偷了東西那可怎麼得了。他們從大門出,正巧碰上了坐車回來的趙老板。

柔兒自小到現在就違逆過一次班主,撲倒在趙老板腳邊,磕頭磕到青石板都染了血,求趙老板收留。趙老板衝他伸出了手,柔兒隻看了那一隻手一眼,就記了一輩子。

那隻手,虎口上的刀疤橫穿整個手掌。疤痕猙獰恐怖,怕是差點被人削去了四指,卻給了他一條命。否則,他被班主帶回去,會被打死的。

先賣,賣夠了錢,賣不上價錢了,就沒他活路了,他再也登不了台。

這第一次見麵,趙老板隻跟柔兒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怪可憐的,一句是好好養著吧。

這兩句話其實不是趙老板跟柔兒說的,前一句是跟身邊的兄弟說,後一句是跟來給柔兒看傷勢的大夫說。可柔兒記這兩句話,也記了大半年。

大半年,趙老板就跟他說過這兩句話。

第三次見趙老板時,柔兒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庭院裡落了雪,大概是過去了半年。半年都過去了,他的膽子也不過是敢趁著天光蒙蒙亮,跑去離主宅最遠的園子吊嗓子,再不練他的嗓子就不對了。

柔兒想過,都半年了,趙老板說不定早把他忘了,那他就能在這宅子裡安生的活下去,有吃有喝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但他想登台,他自小就想登台,自小在戲班子長大,自小給角兒們端茶遞水,自小去掃撒戲台,自小便抱著比他還高的掃把,幻想他登台的那天。

那天紅日初升,趙老板自遠處走來,也就是一眼,說什麼一眼萬年太假了,頂多就是一眼便知道,那是個人物,大人物,不怒自威,讓柔兒胸口踹了隻兔子,頭都不敢抬,等著趙老板帶著她的隨扈們走過他。

趙老板在他身邊停下了,柔兒垂著頭,不知她是什麼表情,大約是笑著的,笑著同他說了一句,“我差點以為女鬼來索命,還想著最近宰了哪個女的那麼能喊。”

柔兒本該怕,可他聽出了她話裡的戲謔,壯著膽子回,“我就算是個冤魂也應該是個男鬼。”

這話也不知怎麼戳中了趙老板的笑點,當晚,柔兒被帶出了那棟小樓,首次進了主宅,陪趙老板吃飯,給趙老板逗個悶子。

柔兒不是多會說話的人,也怕自己說錯話,便又壯著膽子問趙老板,可否讓他唱,也能下酒。

這一唱啊,讓他成了角兒呢。

柔兒的第一次登台是家裡的大夫人過生日,他一度以為那位大夫人是趙老板的原配,雖說趙老板也是個女人,但幫傭們都叫大夫人,家裡的大爺也就隻有這麼一位,自然就是原配。

原配夫人過生日,宅子裡早早就開始準備,管家來問他可想登台唱一曲助興,他自然是願意的。哪知夫人不喜歡舊時代的糟粕,在他跟著大家排練時直接說換了他,要哪個哪個歌星。

這本沒什麼好說的,夫人不滿,他能說什麼。可不知為何夫人對他很不滿,罵他不男不女說他不三不四,還說趙青禾也是瘋了。

柔兒是在罵聲中知道了趙老板的名字,青禾,一聽便是個好名字。

說起來,柔兒得謝謝那位夫人罵的那一場,不然他也不會再見到的趙老板。柔兒被帶去主宅時,恰好聽了個尾巴,管家正在跟趙老板重複,大夫人都罵了什麼。

趙青禾按了下眉心,她這位大嫂啊,漸漸裝不下去了呢,“生日不辦了,鎖起來,什麼時候會說話了,什麼時候放出來。”

管家應了聲‘是’,又問,“那少爺們問起來....”

“直說,小的那個膽子太小,看到我就躲,也不知道大哥怎麼養的,養出個老鼠膽。”趙青禾想起來就煩,“小的那個要是問,當著大的麵,卸了他的下巴,不準醫生看,誰敢送去醫院你們直接去太平間。就讓大的給他裝,裝不回去,他弟弟這輩子就當個啞巴。”

上下拋著匕首玩的頭馬在邊上樂,“大少怕不是能恨死你。”

“那也比怕我好。”趙青禾扭頭問他,“你養兒子希望養個怕你的?”

沒兒子的頭馬表示,“我要是有兒子肯定是親的,你這個呢?彆養虎為患。”

“他得先成虎,現在連貓都算不上,貓好歹還會抓老鼠,有爪子會撓人。他就是條哈巴狗,就會衝我搖尾巴,老子又TM不是養狗的。我這份家業以後不都是他的,他連吃人都不敢,我蹬腿,你們能把他連皮帶骨的拆了。”趙青禾嗤笑,“到時候你可得給我抬棺。”

上下翻飛的匕首閃著寒光,這把刀見過的血可不計其數。頭馬淩空扣住刀柄,衝老大齜牙,“到時候,我讓我兒子給你抬棺。”

同樣沒兒子的趙青禾大笑,餘光掃到了隻幼犬,想起來這是她養得狗,招手讓他過來。

“喜歡唱戲?”

“喜歡。”

“那就唱吧,好好唱。”

柔兒自這天之後,有了個戲班子,成了班主。他沒當過班主,也不知道要怎麼當班主,心慌慌的問給他買戲班的管家,他能不能隻唱戲?

隻想唱戲也隻會唱戲的柔兒又見到了趙老板,還是晚餐被打過去逗悶子,也被笑罵了一句,沒見過你這麼蠢的。

柔兒覺得笨一些才好,笨一些,蠢一些,反而惹人憐愛。

隻想唱戲的柔兒多了個老師,本該磕頭敬茶,師傅不敢受他的禮,隻說按照學校來的就好,課堂上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坐著聽課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