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趙青禾 虞姬(2 / 2)

這位老師是粵劇名伶,登一次台正經的萬人空巷,柔兒知道老師因誰而來,柔兒也知道,趙老板啊,喜歡可憐可愛的他,喜歡即柔且順的他,還喜歡笨一些,蠢一些的他,那是個愛操心的老板呢。

愛操心的趙老板養著結拜大哥的一家老小,大哥聽說在大陸吃了花生米,這一家就被接過來了。大夫人原來不是趙老板的原配夫人,而是結拜大哥的原配夫人。對了,外麵不興叫夫人了,應該說是妻子,可說到底不就是個寡婦,怎麼敢跟樣她的人擺臉色,那位夫人才是蠢笨如豬。

那位夫人是個特彆好的人,特彆好用。柔兒每次想見趙老板見不著,就想辦法去撩撥那位夫人,夫人罵他,罵得凶了,還要打他,被人攔下。當晚,他必然就能見到趙老板。

柔兒也說不清楚,他為何想見趙老板,他學了新唱腔,會了新身段,每進步一些,就想給趙老板看看,他沒有白費她的憐愛。他也沒那麼笨,沒那麼蠢,他進步了呢,學戲的時候,他可聰明了。當年七個小子,隻有他最先登台,他一點都不笨。

有過兩輪寒暑,柔兒吃得好了,活動量也大了,漸漸長了身板。他有點擔心,長高了,趙老板會不會就不喜歡他了,他隱隱要跟趙老板一樣高了,這富貴人家養戲子是養玩物,被主人逗弄的寵物怎麼能跟主人一樣高。

柔兒怕自己繼續長高,一日便隻吃一頓,一捧米,一拳頭青菜,肉麼,十天吃一次,也就夠了。

搶下一塊新地盤的趙青禾,隔了一個月再見到自己的小京巴瘦得隻剩骨頭,很是不解,“誰虐待你了?”

趴在主人膝頭的寵物仰起頭眼巴巴的看著飼主,“您一個月沒見我了。”

趙青禾一愣,笑出聲來,“怎麼,思念成疾?我看你是餓瘦的,沒吃飯啊?”轉向管家,“叫個醫生來。”

醫生說,寵物營養不良。飼主大笑,她就說吧,這家夥是餓瘦的。餓瘦的柔兒著急辯解,我明明是想您,您怎麼就不信。趙青禾大笑著說信~信你是個傻子~

傻子登台了,滿堂喝彩。柔兒不知道自己唱的好不好,這戲園子裡又一個算一個都是趙老板的兄弟,小弟,小兄弟。這些人都是來捧趙老板的場,趙老板開了個戲園子,雖說這年頭電影院才是搶錢的行當,但老玩意兒也不是沒人捧場。

寒來暑往,柔兒成了角兒,紅角兒,票是賣不到萬人空巷了,粵劇看得人越發少了,年輕人都跑去看電影去了。但柔兒硬生生被趙老板用金山堆成了角兒,還上了英國人的節目。外麵都在傳,紅角兒要去倫敦表演,肯定要去攀高枝去了。

柔兒懷疑那些說話的人是傻子,跟那位大夫人一樣,蠢笨如豬。他在英國人手底下待了那麼些年,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跟著趙老板才知道人的活兒法,他得多蠢才會信什麼英國人。

滿世界好像都相信英國人,相信英國人的統治能讓這座寶島持續有金礦可挖。如今英國人要走,人心惶惶的,到處都是想跑,也想勸著彆人跟自己一起跑,好壯壯膽氣的傻子們。

如今,柔兒成了夫人,他不喜歡被人叫先生,就讓底下的人稱呼夫人。那位明明不喜歡被人叫夫人的大夫人,聽說他成了夫人後,大發脾氣,砸了不少東西呢。柔兒就樂意被人叫夫人,更樂意那位大夫人氣死才好。大夫人實在不要臉麵,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哪算個人呢,活著都浪費糧食。

要柔兒說,他寧願把那些糧食拿出去喂狗,總好過喂養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

柔兒偷偷瞞著趙老板餓了那位夫人幾次,一次大概十來天吧,長短不一定,要看趙老板什麼時候想起來過問那位夫人的近況。管家就會讓那位夫人有吃的,再跟老大說,大嫂就還是那樣,嘴裡不乾不淨的彆的也沒毛病。

柔兒和管家沒有任何私下聯絡,他們各自做各自的,他們誰都看不慣那位大夫人。這棟宅子裡,除了那幾位少爺,連少奶奶們都看不上那位大夫人呢。

說遠了,說說當下。當下宅子戒嚴了,許進不許出,外麵世道亂了,不少人走前想來宅子裡尋仇,也有更多的人來宅子裡想拽著趙老板一起走。

柔兒才不信趙老板會走,柔兒偶然聽到大夫人罵罵咧咧的說趙老板是豬腦子,滿城都在賣房賣樓,就他這個豬腦子往回買。

“你個癟三!老娘看你身無分文那一天,去哪討飯吃!”

柔兒幾乎是飛下樓的,氣都喘不勻,就想給那賤人一巴掌。他哪有力氣,賤人一把揮開他,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之後?

之後柔兒再沒見過那位大夫人,他已經消腫了的臉靠在主人懷裡,陪著主人去給大哥一家送葬。這些煩人的狗,可總算不叫喚了。

那天,柔兒挺難過的,哭得抽抽噎噎的。

趙青禾看他從早哭到晚,這都回來了,要睡覺了,還哭,有些無奈的給他擦眼淚,“你呀,戲演得也太過了,難道還舍不得他們嗎?”怎麼就哭成這樣,比她像個孝子賢孫。

柔兒現今有脾氣了,都敢扭過頭不讓‘青禾’碰他,“誰說我哭那些人,我是為你哭,你一滴眼淚不掉就不難過了?你這兩天成宿成宿的不睡,你比誰都難過。他們說你狠辣,哪裡來的狠辣,外麵的人都是瞎子,就我知道,就我看見了,還不許我哭一哭。”

“.....那你哭吧。”趙青禾剛說完就被一雙兔子眼給瞪了,摸了摸鼻尖,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今天脾氣特彆壞的柔兒又橫了她一眼,一眼後,乳燕投林,撲入他懷中,嚎啕大哭。哭得趙青禾隻能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哄著他沒事的,人都埋了,還能有什麼事。

人死如燈滅,確實沒什麼事了。

還活著的柔兒隔天一大早,就找人收攏他的私房。趙老板手鬆,從未要過他賺的錢,反而時不時就給他包場,大筆大筆的打賞,連戲園子都寫了他的名字。柔兒很是有些錢財,私下裡他都盤算著,要是哪天趙老板真被人尋仇了要跑路,他這些錢能讓他們兩過上好日子。

這些錢財,被柔兒都收拾好,要給趙老板去買樓。

趙青禾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那些小零碎,“我還沒窮到這個份上,你信那女人說的,我得去討飯?”

“討飯也是我跟你一起討。”柔兒不理他,硬是要把‘百寶箱’往她懷裡塞,“討飯我才有經驗呢,到時候你得跟著我走。”小下巴一抬,可傲氣了~

撫掌大笑的趙青禾再怎麼都沒想到,不過一個月,這個傻子就把自己玩死了。

“我暗地裡啊,一直把台上的霸王當成是你。”虞姬臨死對他的霸王說,“您信我,我沒想害你,我怎麼可能害你。”

柔兒不知道他對趙老板是什麼感情,說愛?哪來的臉呢。他不過就是趙老板養的一個玩意兒,貓貓狗狗的,得多不要臉,才好意思跟主人吐一個‘愛’字。

柔兒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說那個字,他頂天了想當一回夫人。他是男人又怎麼了呢,他是男人就不能當夫人嗎?他是男人也比那位大夫人有良心,知道什麼叫忠貞。

柔兒一輩子是個清倌人,他遇到了他的霸王,哪怕生時不能做虞姬,死後也能做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夢中,他的霸王不會忘記他的。柔兒想清楚了,他下的是毒|藥還是春|藥都無所謂了,他終究是下了藥。他知道,這藥下下去,他就沒辦法陪在她身邊了,更彆說,那還是毒藥。

柔兒都想好了,如果我沒辦法陪你了,那就讓你彆忘記我。千萬彆忘了我啊,青禾。

柔兒到死都沒有叫出一句‘青禾’,他不敢,他也不配。他這輩子,唯一的兩次拋卻一切偽裝做個聰明人,一次是跪在青石板上,磕破頭求趙老板垂憐。另一次,是他裝扮好回到最初他站了一夜,守了一夜的房間,希望能等來如果他夠幸運,在那晚就能見到的人。

即幸運又不幸的柔兒見到了她,也就知道,這個局做成了。趙老板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她都能把拚殺半輩子的家業傳給結拜大哥的蠢兒子,她必然是個重情之人。

柔兒還知道,重情之人,隻要住進她心裡,她便不會忘了。此後經年,她都不會忘記他,這便夠了。

青禾,我隻願,你彆忘記我。

青禾,彆忘記我。

青禾,我想叫你一聲。

青禾,我其實,也想做你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