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2 / 2)

男人處理屍體的時候,他六歲的女兒就站在門後,目睹了全程。隨後因為受到驚嚇患上失語症,在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半個字也說不出。

整部電影都在圍繞著這個案件徐徐展開。

沈涼隻覺得裡麵的每一幀畫麵都像一把無形的刀,忽然有些後悔選了這部電影,慢慢放下爆米花桶。

“不好看,”

沈涼說,

“要不我們走吧……”

他隻是喜歡看熱鬨,並不喜歡往彆人傷口上撒鹽。

邵衾寒沒動,他坐在原處,漆黑的眼眸緊盯著前方閃爍變幻的畫麵,一幀一幀仿佛都被放慢了速度:“……看完再走。”

聲音如常。

沈涼隻得陪他一起。他們看完了警察引導小女孩說出真相,最後把凶手抓捕歸案的全過程。期間邵衾寒一直沒什麼反應,但太過平靜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兩個小時後,電影散場了,頭頂燈光刷的一聲亮起。觀眾對於電影中的慘案仍感到唏噓,小聲議論著,陸陸續續離開了影廳。

沈涼起身,見邵衾寒沒動,輕聲提醒道:“我們走吧,電影放完了。”

邵衾寒聞言終於回神。他用手撐著從座位上緩緩起身,一瞬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形晃了兩下,連站立都困難。沈涼眼疾手快扶住他:“你沒事吧?”

邵衾寒喘了口氣,一張臉在燈光下白得幾近透明。他盯著沈涼,然後扯了扯嘴角,說了六個字:“電影挺好看的。”

沈涼再缺心眼也知道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跟著說:對,沒錯,是挺好看的。

事實上,他現在很想跟推薦這部電影的人乾一架。

“走吧。”

沈涼見打掃的保潔阿姨進來,把邵衾寒拉出了電影院。現在外麵天色擦黑,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頭滿是擁擠的行人,稍不留意就會被擠散。

車停在馬路對麵。

沈涼牽住邵衾寒的手,這才發現他掌心一片黏膩冰涼,頓了頓,牽著他繼續往對麵走去,哪怕人群擁擠也沒鬆開半分。

“你看,牽緊一點就不會走丟了。”沈涼說。

邵衾寒破天荒的沉默,任由沈涼牽著,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直到上車之後,他才閉目靠著車窗,冷不丁開口問道:“你有媽媽嗎?”

沈涼聞言發動車子的手一頓,不由得從後視鏡中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看起來很像沒媽的人嗎?

這個問題問的真沒水平。

沈涼神色微妙的睨了邵衾寒一眼,挑眉道:“我沒媽,說出來你不信,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邵衾寒聞言竟然笑了笑,不是冷笑不是譏笑,而是一種難言的複雜,夾雜著讓人看不懂的深意,隻是很快又恢複成了麵無表情。

沈涼發動車子,兩個小時之前他就後悔看了這部電影,現在依舊有些後悔。

邵衾寒卻主動開口:“電影不錯,你覺得呢?”

沈涼點頭:“嗯,好看。”

邵衾寒又說:“我這輩子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好像都是跟你……”

窗外景物倒退,人流擁擠不歇,他沒頭沒腦說出這段話,自己也不知道想表達些什麼。

沈涼聞言摩挲著方向盤,嗓子莫名有些乾澀。他喉結上下滾動,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這麼多,卻還是習慣性保持一種玩笑的語氣:“你信不信,這要是在裡麵,我倆指不定是一對呢。”

邵衾寒聞言,慢慢偏頭看向他,落日的餘暉讓濃密的睫毛多了一層金光,語氣認真:“是麼……”

沈涼笑的沒心沒肺:“假的,騙你呢。”

邵衾寒冷冷扯了扯嘴角:“我最恨彆人騙我。”

沈涼又改口:“這不叫騙,這叫玩笑。”

他們一路氣氛微妙的回了家,沈涼照舊把邵衾寒送到房間門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然被叫住了:“沈涼——”

“嗯?”沈涼下意識回頭,“怎麼了?”

邵衾寒盯著他,目光晦暗,左手落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好半晌才出聲問道:“你說小女孩的媽媽會不會恨她?”

“事發的時候,她明明可以報警,卻沒有報警……”

“明明可以對警察說出真相,卻因為害怕開不了口……”

邵衾寒無聲動了動唇,神色死寂:“她會恨她嗎?”

他的關注點與所有觀眾都不一樣,旁人都在唏噓凶手的殘忍,女孩的遭遇,隻有他問出了這麼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不會,”

沈涼連猶豫都沒有,慢慢道,

“凶手的罪行不該牽扯到無辜者的身上,如果說母親是第一個受害者,那麼女孩就是第二個受害者。”

沈涼罕見有這麼正經的時候:“邵衾寒,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完美的人,我們都會害怕,會恐懼,但這並不是罪過。”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燈光在邵衾寒身後拉出了一道斜影,扭曲變形。

邵衾寒沒說話,他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沈涼腿都有些站麻的時候,才終於扯了扯嘴角:“是麼?”

聲音很輕,不知道是在問誰。

他說完擰開房門,露出裡麵的一線黑暗,正準備踏進去,身後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邵衾寒,一個月時間已經到了,我沒什麼東西可以教你了……”

沈涼說:“我就在隔壁,你如果有事,隨時叫我。”

邵衾寒聞言沒有回頭,直到耳畔響起沈涼回房關門的聲音,他才終於慢慢仰起頭,瞪大眼睛看向上方的吊燈,眼眶泛紅,費勁喘了口氣——

那裡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長達二十年都沒給予半分喘息的機會。他曾試圖逃脫,卻又被亡人攥住腳腕,拉扯著難以離去,最後一點點的陷入了泥濘。

邵衾寒逃似的回到了房間,步伐倉促慌亂。他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最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熟悉的黑暗給了他一絲平複,還有無儘的荒蕪。

邵衾寒不顧醫生的藥量叮囑,從抽屜裡麵找到藥瓶,然後指尖顫抖的倒出藥片,數也未數,直接吃了進去——

卻沒有嘗到熟悉的苦澀。

他舌尖傳來一絲酸甜的味道,在唇齒間無聲蔓延擴散,越來越甜。像是孩童時期吃過的糖,帶著久遠且熟悉的感覺,在記憶中卻早已寡淡褪色。

“……”

邵衾寒察覺到不對,身形僵了一瞬。他眼瞼微顫,慢半拍打開台燈,把藥瓶裡剩下的藥倒入掌心,卻見裡麵裝著的全是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糖果。

淺粉色的,半透明的,糖。

他早就不該再服用的藥,被人換成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