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殿下(2 / 2)

難消帝王恩 九月流火 6545 字 4個月前

耿笛良久不說話,過了一會,他目露感慨,歎道:“老夫一輩子打打殺殺,曾以為我最好的歸宿便是死在戰場上,死後能落個棺塚便是大幸。如今能再看到我年幼的孫兒已經是意外之喜,老夫感謝你們主人的心,可是,大丈夫一生但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你們主人想做的事,老夫不能答應。”

何廣暗暗皺起眉,他們費了大功夫才將耿笛營救出來,就是看中了耿笛在西南邊境的影響力。早就知道耿笛固執又愚忠,但是何廣沒想到他竟然這樣難搞。如果耿笛不配合,那他們的起兵威脅很大,兵力也不足以抗衡駐守潼關的耿家軍。

慕容簷離開兗州後,馬上和軍中人接頭,悄悄回到慕容氏的起家之地,懷朔鎮。懷朔是六鎮之一,北疆六鎮曾是前朝最重要的軍事力量,鼎盛時王孫貴族、鮮卑權貴以及世家肱骨之才全都爭相來六鎮服役,朝中軍中一大半實權之臣都是提拔自六鎮。

六鎮本就民風剽悍,自那時起發展成純粹的軍鎮,城中沒有民,家家戶戶都是軍戶,無論男女老少都習武練射。後來前朝遷都,一部分鮮卑貴族留在六鎮,另一部分跟著前朝遷去洛陽。後來這部分遷都的貴族趁著改革攫取權力,成了既得利益者,反而是留在邊關、鎮守家園的傳統鮮卑貴族被邊緣化。之後六鎮的權力被一收再收,六鎮軍戶經濟困頓,政治話語權流失,忍到最後忍無可忍,爆發了六鎮之亂。

前朝遷往南邊後沉迷享樂禮佛,軍隊怎麼可能打得過以騎兵立足的六鎮軍,前朝皇室費儘全部力氣鎮壓了六鎮起義,但是也耗儘了自己的氣數,反而在平亂過程中培養起一大批軍閥權臣。比如如今的北齊慕容家,便是出身懷朔鎮,最後被前朝招降,再比如慕容家的死對頭北周賀蘭氏,也是出自同屬六鎮之一的武川鎮。

前朝雖然鎮壓了六鎮之亂,可是也最終亡於六鎮之人的手中。慕容和賀蘭兩個家族取而代之,步入興盛,然而六鎮卻無可避免地日漸衰落。再加上朝中尹軼琨弄權,許多傳統鮮卑家族被接連排擠,這些人私底下已經不滿許久。何況還有一點,如今皇帝是明武帝第二子,一直都不是作為繼承人被培養的,真正出麵和眾家族年輕子弟交際的乃是前太子。東宮之變爆發後,一朝天子一朝臣,常山王寵幸尹軼琨這等親信,原本的軍閥家族的地位越發尷尬。所以於公於私,不管出於私人情感還是前途考量,鮮卑族中暗地支持慕容簷的人都不少。當初慕容簷能在常山王的天羅地網中離開京城,這些人出力不小。

如今西南小股騷亂不斷,周軍也在邊境虎視眈眈,皇帝疲於鎮壓叛亂,無力關心其他,這是最好的擴張勢力的時期。而懷朔等地地處偏遠,當地家族急需立功機會,還戰力儲備一流,簡直就是天賜的根據地。慕容簷回歸軍中,第一站便是懷朔。明麵上慕容簷隻是一個年輕的新入伍的軍將,可是有根基的家族都知道,這位究竟是何人。

慕容簷帶著麵具出入懷朔軍營,許多人心知肚明,但是一點點風聲都沒有流露到城外。這也是軍鎮的好處之一,家家戶戶都習武,多年來彼此知根知底,臉生的外人根本探不進來。

何廣原本還擔憂北鎮民風剽悍,桀驁不馴,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收服,然而這些事情在慕容簷親臨後迎刃而解。慕容簷獨來獨往,出入必帶麵具,有人對此不滿,可是在慕容簷輕輕鬆鬆以一勝多,接連挑翻好幾撥人後,所有的質疑都變成心服口服。六鎮尚武,這些人難管教,但是隻要被他們認可,忠心也毋庸置疑。

畢竟慕容家便是從懷朔走出來的,還是那時全鎮的武力巔峰。慕容氏自從掌權後彆的事不好說,但是武力從不會倒退。

小半年的功夫,北鎮已經基本收服,這些人本來就和慕容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日後身家也係在慕容簷身上,可以說是慕容簷的親兵。其他地方的兵力不足為懼,唯獨耿笛麾下的耿家軍,常年駐守邊關,身經百戰,兵強馬壯,是個不小的威脅。

收服耿笛是他們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甚至先前耿笛被皇帝下獄,也是他們離間計的一部分。何廣今日奉命前來拉攏耿笛,沒想到他感情牌打了這麼多,耿笛還是不為所動。何廣皺眉,最重要的一環出錯,這可不妙。

何廣不信,再勸:“耿老將軍,我等仰慕您的高義,可是如今皇帝不仁,奸佞橫行,殘害忠良,你何必替差點害死你的昏君賣命?不如……”

“皇上如今所作所為都是被奸人蒙蔽,老夫隻恨不能殺了那些卑鄙小人。”耿笛蒼老的眼睛中迸發出逼人的光,“隻可惜老夫無能,不能喚醒聖上。然而主不仁,臣卻不能不忠。老夫就是死在尹軼琨那個孫子手上,也不會另投他營,背君叛國。”

耿笛閉住眼,一副“我意已決不必再勸”的神情,說:“老夫心願已了,何公不必說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何廣皺眉,耿笛固執的超乎他想象,頗有些難以下手。何廣正打算放棄,門窗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將軍這一番話正義凜然,可是也不過感動你自己罷了。你口口聲聲為國為民,那我問你,你忠的,到底是國,還是君。”

何廣吃了一驚,驚喜地回過頭去。方才還態度如鐵一般的耿笛猛地睜眼,眸子中迸發出不像是他這個年齡的亮光。目光如炬,銳利深邃,這才是屬於一個名將的眼神。

“你是誰?”

何廣快步走到門邊,因為走的太快,都不小心嗆了口氣,忍不住開始咳嗽。他親自拉開簾子,一邊咳嗽一邊說:“見過少主……主公,您怎麼來了?”

耿笛蹭的一聲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門外。暮色四合,夜風獵獵,外麵的天空早就黑的結結實實。因為背光,耿笛盯著那裡看了許久,才慢慢看清對方的身形。

他一聲銀甲,頭戴銀冠,腰上束著繁複的腰帶,側邊掛著一柄細長的刀。厚重的鎧甲越發顯出他修長的腿,勁瘦的腰,挺拔的肩膀。然而對方臉上,越覆蓋著一張冰冷的獠牙麵具。

耿笛瞳孔不自覺放大,手上的青筋鼓起:“你是何人?”

一隻漂亮有力的手停在麵具下方,他的手指在什麼地方隨意一扣,就這樣取下麵具。屋裡燭花突然發出一聲爆裂聲,火光搖搖晃晃,地上的影子也變得跳躍不定。銀色麵具握住他手中,隨意地轉了一圈,他抬起眼睛,薄唇輕啟:“耿將軍,好久不見。”

耿笛眼睛瞪大,幾乎目眥儘裂。他震驚地看了一會,猛然跪下身,臉上老淚縱橫:“琅琊王殿下,您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