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神廟 07(1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19825 字 6個月前

去哪裡?

當然是中庭, 剛才修士和修女們受到鐘聲召喚,然後集結的地方。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白鬆不明就裡, 學者目光疑慮重重。而路德維希對鬱飛塵微微點了點頭。

短暫的沉默後,裘娜說:“那就去吧。”

少數服從多數, 他們立刻動身。

“往中庭去”這一決定雖然是鬱飛塵在刹那之間做出的, 但他並不是為了碰碰運氣,而是有充足的理由。

神廟的廚房不用鹽, 其它生活場所同樣沒有鹽。根據修士與修女們的表現, 他們的日常也異常枯燥、單調。

所以,那種與鹽類似的白色結晶不是他們日常生活中的物品。那麼,修女還會通過什麼途徑接觸到它?

答案隻有一個。

——祭祀、儀式, 神廟的宗教活動。

而就在剛剛, 修士修女們被召喚過去, 極有可能就是要進行什麼神廟中的典禮或祭祀。

去往中庭的路上,他簡單交代了理由, 又獲得了白鬆驚歎的目光。

不過,雖然白鬆的神情有些浮誇, 但他在神廟中探查的結果確實不錯, 經過一排房舍的時候, 他對鬱飛塵說:“鬱哥,那是他們的倉庫, 放衣服的。”

鬱飛塵拍了拍白鬆的腦袋以示誇獎, 掃一眼確認四周無人後,就從那個房舍的窗戶裡翻了進去。果然, 白鬆說得沒錯,裡麵擺了幾個木箱, 木箱裡麵堆放著許多衣物、床單和其它零碎的生活用具。

鬱飛塵從衣服裡揀了幾件。分不清是修士還是修女的衣服,神廟裡的人全都穿著這樣寬大帶兜帽的黑袍,背後有一個深銀色太陽徽記。

他向來是個周全的人,於是又在另一個箱子裡扯了幾條修女麵紗以防萬一。

其它人也走了進來,他們立刻領會了鬱飛塵的意思。

“我們換衣服?”

鬱飛塵頷首。

神廟對外人有戒備,他們現在的打扮不一定會被放進去看儀式。偷窺也不適合,換裝混進去是最好的選擇。

話不多說,他們分開進入幾個小隔間換了衣服。

然而,這些騎士的輕鎧、教皇的禮服、夫人的蓬裙實在太過華麗繁瑣。換下來以後,光是堆在牆角就顯眼無比。

這時候,學者開口了。

“我行動不方便,”他說,“不去那裡了,幫你們把衣服帶回去。”

他不想去那裡。

殺人的規則絕對不會隻有陰影怪物一種。而神廟的修士和修女的表現透著詭異,他們集結去做的未必是什麼好事,甚至可能是極可怕之事。貿然前往,會帶來極大的危險。

在混亂的世界裡,隻有處處謹慎才能保證自己活著!

而這群人的表現,在他眼裡實在太過冒進了。積極探索可能會有極大的收獲,但更有可能帶來死亡。

鬱飛塵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他說。

每個人都有自私的權利。況且,他們的衣服也需要一個去處。

他們就此分開,鬱飛塵、教皇、白鬆和裘娜繼續朝中庭的方向去。

或許有雲霧遮住了太陽,天色昏暗了些許,周圍的溫度也降下來了。他們抵達中庭前端的時候,兩隊黑影正分彆消失在一條長廊的兩端。

看身形,一隊是修士,一隊是修女。

他們得跟上。但現在隊伍裡是三男一女,裘娜會落單。

他和路德維希對視一眼。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路德維希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手掌展開平放到他麵前。

鬱飛塵把先前拿到的修女麵紗放在了他手上。

接著,就見教皇陛下將麵紗兩端的小勾掛在兩側頭發上,半透明的薄紗垂下來,遮住了年輕教皇五官精致的麵孔下半。

白鬆咳了一聲。

鬱飛塵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以示自己的清白。

——不是他讓教皇陛下這樣的,是這人主動做出了選擇。

現在的形勢很清楚,他們來到這裡已經算是冒險,如果再出現有人落單的情況,誰都不能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雖然——他也真的有些好奇教皇陛下戴上麵紗的樣子。

現在他成功地看到了。

教皇身材修長,比尋常女性高挑。然而把兜帽一拉,半透明薄紗覆住下半張臉,的確起到了混淆的作用。

沒有時間了,那邊的長隊即將消失在走廊末尾。

路德維希帶裘娜轉身,寬大的黑色衣袍隨動作飄蕩的那一刹那,違和感確實在他身上不見了。

——並不是說他變得像一位女性了,而是性彆的界限忽然在他身上完全消失。

那種感覺稍縱即逝,鬱飛塵也帶白鬆往修士隊伍的末尾趕去,終於在隊伍全部消失在末端房間裡之前趕上了。

走進去,裡麵同樣是個點著燭火的房間。修士們排成一隊,最前麵是個桌子。

桌子後坐著個臉部隱沒在黑鬥篷裡的老人,臉上戴了一個黑鐵麵具,看不出是不是接引他們來的那個。

而修士們排隊經過這個房間,是在領東西。

每個人都去領取了一把銀色尖刀和一根長火柴,銀刀有尋常匕首長短,非常鋒利。

領完之後,他們再從房間的另一個出口走出去。

輪到與鬱飛塵和白鬆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刻意低下了頭,沒有朝麵具老人處看。老人枯朽的雙手抬起來,把銀刀和火柴遞給了他們。

——蒙混過關了。

接下來就是繼續跟著。修士的長隊穿過另一條走廊,來到了神廟的中庭。

呈現在眼前的是另一幅奇異的景象。

中庭很大,是個白色石灰岩地基的圓形場地。

場地上成圓環放射狀擺放著一些黑鐵架。鐵架由支架和最上方的三根黑鐵長條組成。所有鐵架合在一起組成了規律的圖案,與房間裡的太陽圖騰一模一樣,象征著太陽向外散發的光線。

場地中間則被鐵架環出一個圓形。中央圓心處又是一個鐵支架,是一個立柱托著黑色圓盤,很高,圓盤上什麼都沒放。

接著,修士們在場地上散開了。

不知何處傳來“咚”一聲鐘響。

“沙沙。”

“沙沙。”

沉悶的衣物摩擦聲混合蹣跚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麵具老人的身影緩緩在他們的來處出現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手裡,捧著一個車輪大小的銀盤。

而銀盤之上,用山一樣的形狀堆積著一垛雪白晶體。在日光照射下,那東西閃爍著雪山一般的光澤。

鬱飛塵瞳孔驟縮。白鬆也拉了拉他的袍角!

那不就是疑似的——

鹽!

鬱飛塵一眨不眨地盯著鬥篷麵具老人,那位老人似乎是祭司官一樣的存在,他捧著鹽盤,低垂頭顱,用一個虔誠中帶有畏懼的姿勢向前行走。

原來,鹽在這個神廟裡是這麼重要的祭品嗎?

鬱飛塵指指那邊,問向身邊的另一個修士。

“那是什麼?”

修士機械地抬頭看向鹽盤,道:“是永不廢棄。”

鬱飛塵散走到另一個地方,靠近彆的修士。

“那是什麼?”

“日光下不朽。”

“那是什麼?”

“是永不廢棄。”

“那是什麼?”

“日光下不朽。”

他這邊無限循環,那邊麵具老人繼續前進,最後將鹽盤虔誠地放置在中央高台上,後退幾步。

鐘聲又響。

另一隊人在中庭另一端出現了。是修女們。

修士們每人拿著一把寒光閃爍的銀刀,修女則每人豎持一根血紅色的蠟燭。

然後,持蠟燭的修女也散入場地當中,修士修女混在了一起。鬱飛塵看向修女隊伍的末尾,不著痕跡在人群中移動,直到和走在最後的路德維希會和。

“你們做了什麼?”他低聲道。

“隻領蠟燭。”路德維希回答。

“我有火柴。”

路德維希頷首,沒說話。

麵紗之上,教皇墨綠色的眼瞳清醒淡然,他的銀發從兜帽裡滑落了一縷,蠟燭因為被蒼白修長的手指握持,更顯得鮮紅欲滴,像一汪凝固的血。

眼下一點微光,雖本人麵無表情,它卻如同慈憫的淚跡。

這副並不多言的樣子讓鬱飛塵不由想到了被他問話的那幾個修女。

還有修女的話。

“修女與外人過多說話,有損神明的聖潔。”

過多說話,有損神明的聖潔。

有損聖潔。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偏偏在這個時候,居然想和這位陛下多說幾句話了。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下一刻,不知從哪裡,奇異的樂聲傳來,其中的鼓點毫無規律,吹奏聲時而高亢時而嗚咽。修士修女們像是得到什麼信號,在樂聲響起的下一刻全部轉身,麵朝鹽盤的方向。

儀式開始了。

隻見修士與修女們規律地按照鐵架排成光線的形狀,開始隨著樂聲舞蹈,做出一些奇異的動作。

有時雙手交叉抱胸,有時身體亂舞,有時將雙手舉向天空,有的動作詭異到幾近癲狂。修士與修女們的身體也能僵硬地彎折向各個方向。再後來,他們的隊伍開始有規律地移動,繞圓環轉圈,或者向彆的地方流動,交換位置。

鬱飛塵儘力跟著他們的動作和隊形,雖然不算熟練,但彆人都在專注自己的舞蹈,沒人注意他動作是否合格。

最後,每個修士都規律出列,用最中央鹽盤上的鹽山刮碰了一下自己的銀刀,再退回原來的位置。修女則將鮮紅的蠟燭貼於額頭,向鹽山長躬敬拜。

日光又昏暗了一些,山巔刮起風來。奇異的樂聲中出現一聲嚎哭一樣的長號,所有人的動作在那一刹那停了!

鬱飛塵跟著停住。

停了一刹,又動了。

接著,人群開始沒有規律地混亂交錯起來。鬱飛塵觀察周圍,發現是修士在尋找修女,找到一個後就在附近鐵架前站定不動,似乎和她結成了對應。

於是他伸手按住身前銀發“修女”的肩膀。

隊列流動的時候,路德維希一直在他不遠處,但白鬆和裘娜不見了,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結對還在繼續,樂聲逐漸高亢綿長起來,回蕩在山巔雲層中,像一聲又一聲的呼喊。

又過一會,所有修士和修女都結對完成。每對都站在一個黑鐵架旁邊。那三根鐵長條組成的黑鐵架高度及腰,就像……

就像個解剖台,或者說一張窄床,剛好能躺下一個人。

而鐵架的表麵上又遍布許多細小的凹槽,像是冷兵器上放血用的血槽。

簡直像是一張刑床。

鬱飛塵腦中剛閃過這個想法,就見修士們齊齊彎腰,一手穿過所屬的修女肋下,一手抬起她膝彎,將修女放置在了鐵架上,然後揭開了她的麵紗。

要做什麼?

但所有人都在動作,容不得鬱飛塵多想,他也把路德維希橫抱起來,放在上麵。

揭開麵紗時,路德的兜帽微微滑落,銀色長發向外散開些許。

樂聲又變。

——修女們,竟然齊齊抬手解開了黑袍的衣扣。

黑袍形製簡單,完全解開,隻需要三個扣子。

解開後,她們將袍子緩緩從身下抽離,將它換了個朝向,像被子一樣蓋在了身上。那枚原本在後背上的太陽徽記此刻到了左胸口處,心臟的位置。

改變後的黑袍沒有完全蓋住身體。肩頸,手臂,小腿,雙足,全部不著半縷,呈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路德維希也是同樣,漆黑的袍子和鐵架襯著他皮膚,過於白。

麵具老人伏地跪拜在鹽盤前,不見絲毫動作。

樂曲再度變化,逐漸急促激烈起來,修士解下了自己和修女脖頸上畫著的黑鐵長鏈。

那竟然是幾個手銬一樣扣在一起,很容易分開的短鏈。修士將長鏈分為短鏈,然後用這些短鏈將修女束縛在了鐵架之上。

鬱飛塵再次估測一下現在的形勢後,也仿效他們,分開了自己的鐵鏈。

出於禮貌,他對教皇陛下道:“失禮。”

教皇陛下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作為應答。

接下來發生的事,確實有些失禮。

漆黑的短鏈繞過教皇陛下略顯蒼白的手腕,將兩隻手腕都鎖在了鐵架上。

然後是腳踝。

最後,一道鎖鏈環住脖頸。

四肢,脖頸,一個人就這樣被牢牢鎖在了刑床上。但鬱飛塵留了活扣,很容易掙脫。

那支血紅的蠟燭先是置於教皇的胸口,然後被他拿起。

樂聲複歸低沉,變成奇異的嗚咽。

陰雲在天空聚攏。

最中央的老人嘶聲道:“點燃——”

“刺啦”一聲,不知什麼材質製成的火柴在粗糲的黑鐵表麵擦燃,繼而點燃了血紅蠟燭。火苗竄起,蠟燭的顏色更加殷紅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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