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31(1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10827 字 6個月前

鬼魅般的低語又在安菲耳畔回蕩。

“你要相信他嗎?”

“要相信嗎?”

“不論……”

溫熱的眼淚沿著手指流下, 他卻不知道,所謂的“相信”,到底要指向什麼。

也不知道, 究竟是什麼樣的抉擇,才會用發自直覺的信任作為賭注。

可那熟悉的——冰冷無常的力量輕輕觸碰他本源的一霎, 塵封的記憶驀然洞開,過往場景恍然浮現眼前。

明明是乍然想起, 卻熟悉到無法再熟悉。仿佛他曾在漫長的歲月裡回憶這一刻, 一遍又一遍。

這是在永晝創立不久後。

那時候,曾破碎的許多世界都被他收取, 合攏融合成一個統一的世界,蘭登沃倫也已具雛形,所有能複生的都得以複生, 但新的法則還亟待建立。

他站在神國的上空, 畫家在他身側。

下方, 環繞神國的海洋上颶風不止, 渾濁的海浪洶湧呼嘯, 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拍打著脆弱的海岸。

天空陰雲密布,雷霆不止, 地麵震顫崩裂, 人們四散驚逃。那時薩瑟還是沒長大的少年, 瑟縮著貼緊巨樹的軀乾。

漆黑的裂縫隱約遍布整個世界,永晝即將分崩離析。

畫家閉著眼, 感受那恐怖的震顫。

“壓不住了。”畫家說,“這麼大的世界,力量太繁雜,相互衝突, 不能不毀滅。但你不能再付出本源了。”

他沒說話,畫家低聲道:“……離開吧。我會永遠追隨你。我們去拿那些更高的力量來補充你的本源,學會更多使用力量的方式,到那時候……我們再來重建你的神國。”

他看著暗隙與裂縫在自己的國度肆無忌憚生長蔓延,看見神國的邊緣崩隕,落入無邊的永夜。

就像每一塊碎片都要奔向毀滅。他在廢墟上重建的國土也未能幸免。

是因為他收攏的力量還不夠多,不足以支撐那已製定的完美無缺的規則。

他本源的力量縱然一直在往更高處攀登,此時也過於孱弱,不足以鎮壓暴湧的力量。在少年時代,他就更擅長意誌而非力量。

畫家在說的是唯一明智的道路,要他再度背棄自己的國度和子民……

他閉上眼,意識沉入力量的世界。

“不要這樣……”畫家在他背後喃喃道。

他睜開眼,周圍一片寂靜,畫家的挽留聲已經遠去了。眼前的世界支離破碎,像不可挽回的宿命。

離開它,在永夜中尋找更高的力量,注入自己的本源,成為更為強大的神明,再來嘗試建立新的國度。

然後,它會再度破碎,他也再度離開。

一次,又一次。

就像——

他看向自己的本源裡,那些支離破碎的銀色碎片。

就像他曾在這岑寂的世界裡,一次又一次將它拚起,再目睹它重新化作紛飛的雪花。

寒夜裡,沒有哭聲,可霜白的冰棱早已在靈魂上結滿。

他一生都在經曆離彆,而不曾重聚。

目睹毀滅,而從未見證新生。

四周又是一陣劇烈的動蕩,混亂失序的力量朝他逼來,如同刀割過臉頰。

他今日還有彆的選擇。

——將最後的本源力量注入其中,令它維持暫時的穩定。

然後他永葬此處。

再之後,畫家的有生之年,或許會為它找到新的君主,或許不能。

抉擇還沒有做出,但本源已經做出本能的反應,他習慣了,下意識已經做出選擇。

絲絲縷縷的金色已從他身上升起,散入永晝中。

那些力量去往的地方,□□會平息,裂縫漸漸彌合。

而他的意識,漸漸跌入無邊的黑暗。

見過了許多死亡,真正的死亡會是什麼模樣?

死亡會像母親擁抱孩子那樣擁抱他。

忽地,有風吹過他身畔,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響,是永眠花的長瓣在風中搖曳的聲音。

安寧的、綿長的永眠花氣息像溫柔的海洋一般環抱著他。

仿佛忘卻一切痛苦,他在這氣息中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還麵臨著那個行將破碎的世界。

在他身畔簇擁著的也不是雪白的永眠花。而是那些寒冷的、銀色的碎片。

它們不知何時離開了他的本源,環繞在他周圍,在虛空中緩緩浮動。記憶中,這是它們第一次主動做什麼。

他伸手觸摸離自己最近的一片,聲音帶笑:“你……”

那碎片卻輕輕飄遠了。他以為它也要消散,卻發現它是要飄向那片混亂的海洋。

他忽然知道了它要做什麼。

“不要……”他喃喃說。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過流淚的感覺,但淚跡在臉頰滑下,片刻的溫熱後全是冰涼。

風刮起漫天永眠花瓣。

銀色的碎片像一場雪墜向永晝。

他殘存的本源力量隨主人一同劇烈顫抖。

他伸手抓向碎片,聲音裡全是惶然和委屈:“不要……離開我。”

“你答應過……”

沒有人回答他。

從第一片銀色落入永晝,暴i亂的力量就寂然伏下,噤若寒蟬,不再有任何動作。它們是被震懾的叛臣,指向他們的是神明的長劍。

最後一個碎片在他身側輕輕停留。那一刹那,像是有人抬起他的右手,輕輕吻過手背與指尖。

然後,那碎片像春日的最後一隻蝴蝶,被風刮遠,落入永晝中,和那些力量融為一體,再也分不出了。

寂靜的世界裡,隻留他和永晝。

在他生命的前十幾年,他以為自己的一生是那片雪白的永眠花。

後來才他知道,命運是一把握不住的流沙。

在他手中,一粒都不會留下。

當他再度在現世中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動亂已經消弭。那時的畫家訝異地看向平靜如初,甚至比以往還要堅固百倍的永晝神國的大地。

“你做了什麼?”畫家看向他,卻在下一刻收聲不語。

良久,畫家說:“……你在流淚。”

殘破的騎士頭盔,再度被他抱在懷中。

畫家已經不是第一次向他問起這頭盔的來曆。

這一次,他終於回答了畫家。

“這是我和他第二次分彆。”他說。

“第一次是生與死將我們分開。第二次是……他再也不會回來。”

一隻白蝴蝶輕輕停在他的肩畔。他看向神國,看向蘭登沃倫。

重歸寧靜的大地上,在風裡,萬物生長。風也吹過他的頭發,曦光落在神殿的頂端。

“但他將永遠……與我同在。”

他捧著那頭盔,最後低頭,閉上眼,讓自己的額頭與它相貼。

像一場漫長的吻彆。

再後來,他又去往了永夜。他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回頭。

過往在安菲眼前緩緩消散,騎士頭盔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猶在指畔。

忽然有人感覺,那股壓抑而恐怖的力量正在緩慢收攏,離開了他們的頭頂。他們終於可以呼吸了。

當那力量被完全收回的時候,鬱飛塵的目光也緩緩落到了實處。他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麼不同,但是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克拉羅斯還捂著肚子躺在地上,時間已經悄然走至三十秒,荷官即將判定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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