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他知道,今天上午的訓練,他不止一次出現過這樣的失誤,從高速運動到停止,類似於“急刹車”一樣的感覺,那一瞬間,心臟好像都從喉嚨裡被拉扯了出來,惡心的不得了。
但“鏡頭”從來不會留給失敗者,停下的姑娘很快就從畫麵裡消失不見,賽道上就剩下三個人在滑行。
主項選手在出發後的二十秒時間,就已經超出了非主項運動員將近十米的距離,遙遙領先,甚至已經無法在主屏幕裡看見她的身影。
人數更多的譚婷和他的對手,被攝像機自動對焦鎖定,位於畫麵的正中間,讓餘樂和其他觀眾都可以看見,譚婷是怎麼努力追趕,並且一點點拉近與前麵的距離。
很緊張。
競速類的比賽,因為對手就在身邊,競爭變得簡單粗暴,一目了然,也最是牽動觀眾的心。
餘樂在心裡大叫加油!加油!
也必須加油!
自由式滑雪女子組的人數較多,因此障礙追逐初預賽的小組第三名,是沒有積分的!
會在預賽裡淘汰!
哪怕隻是獲得兩三分都好,譚婷都必須從預賽裡晉級,才能確保她的總冠軍。
然而她的對手可不是“吃素”,而且也沒有“我反正拿不到冠軍,不如成人之美”的想法,她就滑在譚婷的前麵,她的速度不快,處理的障礙的時候也顯得猶豫不夠乾淨,她確實不是障礙追逐的主項運動員。
但餘樂還是在她的身影上,找到了生疏的戰術性控製。
對方的想法也很好理解。
拿到小組第一名是不可能了,我現在在第二名,隻要保持這個名次就可以晉級,所以與其顧慮前方,不如考慮身後,不要被人超越。
餘樂在和白一鳴比賽的時候,也試圖用這個技巧,阻止白一鳴超過自己。這是規則允許範圍內的戰術。
隻是立場變化後,關係到獎牌的情況下,就有點惡心了。
餘樂這一刻真是恨不得一把把攔路的女選手拉開到一旁,丟到山的那邊,海的那邊。
所以在某一個瞬間,餘樂突然心有靈犀地看向譚季,然後就看見了譚季那殺氣騰騰的臉。
果然事兒不攤在自己的身上,沒感覺啊。
當初他“擋”白一鳴的時候,怎麼就沒覺得難過,反而覺得很過癮呢。
對不起啊白一鳴。
餘樂轉頭又去看白一鳴,目露真誠。
白一鳴似有所感,突然與餘樂的視線對上,繼而“……?”
這時,比賽終於到了較為寬敞的路段,也是餘樂最畏懼的區域,“大回轉”賽段。
這裡全程彎路,極為考驗選手的“回轉技巧”,雖說賽道變得寬敞,但更需要足夠的控製力。
譚婷果然在這裡加速了!
她手腳並用,腳下連連蹬雪,滑雪杖刺入雪中,再撥出來的時候,雪塊夾著雪塵在身後一路飛揚,女性的英氣和力量感在這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震撼著餘樂的心靈。
譚婷提速了。
前麵的選手有所感覺,也在提速。
兩人的速度越來越快,在滑過悠長的,360°回轉區的時候,這短短時間,速度最少都到了60。
60邁!
在城市裡開車,大部分車道限速也就這麼高,可見速度之快,之危險!!
而這樣的速度,在她們進入下一個彎道前,在那條直線的,沒有一點障礙物的賽道上,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70邁!!
這是主項障礙追逐選手的標準速度!!
她們達到了70邁!!
在這樣的追趕中,這兩名非主項運動員也達到了這樣的速度!!
甚至更高!!
餘樂的心臟提到了喉嚨眼兒,眼睛睜的又大又圓,五官都跟著譚婷的這場比賽一起用力。
再快點!
再快一點!
提前占好內彎的道,一定可以成功反超。
過了這個彎,前麵就是一馬平川!
譚婷加油!!!
這樣的咆哮聲,才在餘樂的心裡響起,然後餘樂就看見了電視屏幕裡那失控的一幕。
先是譚婷成功搶道內圈,但是最後一個回轉區域的設計太瘋狂了,極小角度的360°回轉,哪怕譚婷傾斜了身體,哪怕她的滑雪板的側麵都“呲”在了雪上,但這個回轉的弧線還是拉開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直至!
她的對手更先地崩盤,從弧形軌跡裡脫離,朝著繩網撞去。她幾乎也就在下一瞬間,脫軌離開,撞向繩網。
“嘭!”
“嘭!”
耳朵裡就像是聽見了兩聲悶響。
在撞擊出現的瞬間,餘樂都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
“哦……”
耳邊響起很多人不約而同發出的惋惜聲。
餘樂看向譚季,見他雖然因為緊張而繃緊的嘴角,但是一直蹙著的眉心卻舒緩開了。
大概,比起勝利,譚季更願意看見他的妹妹,掛在繩網上,毫發無傷笑著下來的模樣。
也是直到看見譚婷的笑容,餘樂憋著的那口氣才緩緩地吐出來。
譚婷的障礙追逐比賽結束了。
在她和他的對手“河蚌相爭”的時候,以為早就已經被淘汰的那名瘦小的姑娘,從她們眼前悠哉地滑過,作為“漁翁”輕鬆地摘下了最後一枚“果子”。
譚婷沒有晉級,在該項目上一分都沒有拿到,最後的總冠軍成了懸念,排名前四的選手都有可能登上最高的領獎台,獲得大獎。
譚婷比賽結束,下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就笑,擺手說:“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我,我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我能調節好。”
麵對哥哥的關心,她也笑著點頭:“我現在心態還可以,讓我自己處理一下,我可以的。”
但是徐朵和安子淮來了,姑娘們聚在一起,誰都沒有說話,譚婷的眼淚就絕提而下,被姐妹擁抱著去了角落裡。
餘樂既心疼又惋惜。
領先了一路的好成績,臨門一腳卻丟掉了冠軍,誰受得了?
他感同身受,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同為運動員,被觸動的太深了,就像是有看不見的拳頭在自己的心臟上狠狠地錘了一拳,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股憋悶的傷感驅散。
後來他找到白一鳴,說:“你過那個彎的時候還是慢一點,那裡簡直就是天坑,太要命了。隻要彆摔倒就有成績,先不說小組裡的名次,在第二輪預賽,隻要滑好自己的,彆落的最後一名,就有積分拿,千萬彆勉強,千萬彆受傷。”
白一鳴點頭,也對餘樂說:“你也不要爭,躲開其他人遠點兒。”
“行,我知道,不會讓其他人撞上我。”餘樂比著OK的手勢,注意到了白一鳴透著幾分憂心的表情,他以為白一鳴是在擔心自己,便燦爛地笑,“不用擔心,放心吧。”
“嗯。”
白一鳴轉過身去,往譚季那邊看了一眼,回想譚季之前說的話,沒讓餘樂看見自己眼睛裡的戾氣。
女子組的總積分冠軍在預賽被淘汰,對於餘樂他們而言是場災難,但除他們以外的其他人,都變得興奮了起來。
沒有人對注定的結局感興趣,無法預測的結局才會刺激的人思考,亢奮的議論冠軍最終歸屬。
當然還有重新獲得奪冠機會的姑娘們,也紛紛被注入了活力,對名次的渴求,重新變得“貪婪”,甚至“瘋狂”。
有那麼一段時間,等待區裡幾乎所有人都在計算分數和排名,誰要拿到多少分才有可能奪冠,誰成了最新的“女王”待選者,以及……“譚太可惜了,如果她控製的再好一點,沒有摔倒,她贏了這一場,冠軍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選……”
甚至還有人想要和餘樂聊一聊譚婷的事,想要表達一番自己的惋惜遺憾。
餘樂不是很耐煩地應付著,他覺得這個時候根本不是聊這個的好時機,對方不合時宜的行為,感覺上更像是來看熱鬨。
但他又不得不做出符合分寸的回應,這個時候就很羨慕“冷漠”的所有人都知道,不敢去叨擾的白一鳴。
好在,沒有過多久,大賽方的工作人員就舉著喇叭大聲喊著:“自由式男子組請前往雪場大門,簽錄、抽簽、集合!”
“自由式男子組……”
餘樂急忙對約伯說:“走吧,先去簽錄,我現在心情也很糟糕,譚婷就像我的妹妹,她難過我也一樣難過。”
約伯點頭:“我知道,我正在安慰你。”
餘樂:“……”看來我們對如何在傷口上撒鹽的定義不一樣。
他們一起走過去,沒有拿裝備,隻是簽錄而已,還有抽簽。
障礙追逐四人一組,抽簽也是為了公平,除了麵對選手的方向不透明,其他方向都透明的亞克力板的抽簽箱裡,放著用不同顏色的筆寫著“1~4”號碼的乒乓球。相同的顏色在一組,號碼代表出發點的位置。
選手們抽簽的過程務求做到公開透明,代表主辦方公正公平的立場。
抽簽箱前,瞬間就排成了長龍,餘樂他們落後一步,過去的時候已經排在了後麵。
抽簽的速度不算快,主要還有一個記錄的過程,然後拿著乒乓球的選手就會站在隊伍的旁邊,等待自己的同組競賽的對手都有哪些。
走走停停,約伯就說:“我有點意外你的障礙追逐的水平,我以為你是比較全麵的運動員,說實話你不應該生氣,在今天上午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應該怎麼超越你。現在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你真的隻能滑到這個程度嗎?”
沒什麼生氣或者不生氣,隻要不是聊譚婷的問題,這種競爭都是理所當然,更何況約伯清楚地表達了出來,所以餘樂也真誠地回答:“當然不是,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好的表現,我也在用自己方法努力,你看見了吧?今天上午我應該是滑了那條賽道最多的人,我覺得我差不多已經很熟悉它了。”
約伯一側的眉毛揚高,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是的,我看見了,那麼那個辦法對你有用嗎?”
“有。”餘樂點頭。
約伯點頭:“那祝你好運。”
約伯是真誠的祝福,但是這個“真誠”裡,更多的是不信。不是不信餘樂說的話,而是餘樂表現出來的能力,真的很一般,就像其他大部分不是很有“靈性”的選手,這和他這幾天在比賽裡的表現有些差距,讓人有種“哇哦,原來他並不是個天賦型的運動員,他是努力型的,所以他要適應這個賽道需要花費比我們多出更多的時間。他的隊友白,就很有天賦。”
“白……”想起白一鳴,約伯有話想說,但是到了喉嚨眼兒又咽了下去。
有點慚愧。
出於私心,他並不想提醒這位鋒芒畢露的華國選手可能會經曆什麼,而且到了賽場上,他也不會謙讓。就像那位已經被淘汰的“女王”,如果可以將這位冠軍的強力競爭者“逼停”,甚至將他“逼出賽道”……在規則範圍內,他也很願意去做。
這就是比賽啊。
殘酷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