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臨近門禁的時間,聚會散場。
在離開前,徐輝將餘樂叫到身邊兒說:“感覺一下自己準備好沒有,如果不夠再給自己多兩天的時間,明天我們再陪你出來玩。”
餘樂點頭:“不用了,我覺得現在就差不多。”
徐輝揚眉:“現在?”
“嗯,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可能永遠不可能放鬆下來,所以這個程度就夠了,最後一站的世界杯很重要,我該回去了。”
“好。”徐輝拍著餘樂的手臂,捏了捏,“祝你比賽大獲成功。”
第二天,丁瓚出門訓練的時候,餘樂也再度背起了他的雪板,在丁瓚誇張的大笑裡,囂張的在身後交叉成一個巨大的“X”形狀。
丁瓚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接他的車已經等在這裡,幫著餘樂裝好行李後,丁瓚目露不舍地說:“下次再來京城就住回來,這次你有比賽我也不好打擾你,等你不忙了,咱們好好吃吃喝喝聚聚。”
“行。”餘樂也不舍團聚的時光,但最後還是揮手離開。
總會再見的,就算不當運動員了,他們也還是朋友,隻要有心,這份情誼就永遠不會變。
車是路未方幫他找的,體育局裡調度的接送小車,走高速路不到一個小時就能抵達目的地。
從熱鬨的大都市裡駛出,上了高速公路,初初是一馬平川,逐漸進入丘陵山巒地帶,白雪覆蓋了大山,向陽麵露出嶙峋的褐色山體,背陰麵卻是厚厚的積雪。
這是一種從熱鬨到平靜,從狹窄到開闊的過程,餘樂回味那難得的兩天閒暇時光,同時又歸心似箭。
他對徐輝說:每個人都不一樣。
因為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未來,就是他的個性,也是能夠成功的秘訣。
兩天,足夠了,足夠他積蓄出更強勁的力量,衝擊世界杯的最後一枚金牌。
……
張口子雲頂樂園是這次華國自由式滑雪世界杯的舉辦場地,也是下一屆的華國冬奧會的舉辦場所。
就像它隔壁的龍起山滑雪場,不久後也會大興土木,為冬奧會籌備建設。
目前來說,這滑雪公園設施設備還是有三四年曆史的“老東西”,餘樂在這裡度過了整個十一月份的訓練期,要不是必須參加兩場世界杯,他應該還留在這裡繼續訓練。
到了地方,就是餘樂指路了,熟門熟路的帶著司機穿過雪山下的小鎮,隨後駛進他們集訓入住的酒店,直至在大門前停下。
“謝謝您啦。”餘樂下了車,吸入一口沁人心腑的冰冷空氣,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覺。
重整旗鼓,大雪山,我又回來了!
餘樂這次滑雪板沒有背在身後,而是兩個並在一起,被他提在手上,另外一隻手推著行李走進賓館。
賓館大廳裡出現了很多外國麵孔,他們有的站在電梯門口等電梯,有的坐在沙發上玩手機,還有的在牆邊角落裡和同伴交談。
餘樂一眼掃過,沒看見眼熟的人。
自由式滑雪有五個小項,再加上隨後會舉辦的單板公園滑雪世界杯,哪怕“世界杯”有門檻,參加比賽的選手和他們的團隊總人數也超過一千人。
餘樂滑雪的時間不長,僅僅隻能關注坡麵障礙技巧這麼一個小圈子,大部分人是不認識的。
但是他們認識他。
隨著餘樂走進賓館,很多目光都彙聚在他的身上。
他們認出了他。
今年在坡麵障礙技巧大出風頭的華國運動員,國外的媒體經常會報道關於他的新聞,餘樂在國外說不定比國內還要火。
論滑雪的普及度,華國還真就不如國外。
“餘!”有開朗外向的人,主動向餘樂揮手。
餘樂不認識,但依舊禮貌地回以微笑。
但也有人很沒有禮貌地直接拿手機拍他。
這種行為全世界都沒有任何一個法律條文明令禁止,所以餘樂也隻能無視那閃動的閃光燈。
他來到前台,還沒說話,漂亮的小姐姐就將房卡遞給他,甜甜地說道:“還是那個房間,您說過不用換房間,我們就給您留下了。”
“謝謝。”餘樂拿出小費放在了台麵上。
華國沒有收小費的習慣,但經常接待外國遊客的賓館有,餘樂在歐洲比賽一個多月,身上常備零錢,如今提供服務和支付費用等價交換,雙方也都很自然。
當然,作為自己人,前台的小姐姐提供了更多的服務。她招呼路過的同事,讓他幫餘樂把行李送到房間,被餘樂拒絕後,小姐姐隻能說:“訓練順利,比賽加油。”
“謝謝。”餘樂揮手,走進一直在等著他的電梯。
雲頂賓館長期與國家隊合作,進了雪季會有七八個,有時候甚至有十多個訓練隊在這裡集訓,所以在頂樓留了六層作為青年公寓,隻入住集訓隊員和團隊成員。其他來自各國的選手會分散在賓館的主樓,以及後麵大片的彆墅酒店裡。
為自家人提供的專用房間設施設備沒什麼特殊,但好在不是誰都能住進去,滑雪是一項很有魅力的運動,有些國外運動員私生活比較複雜,反正不去想倒是沒什麼,但能夠區分開來還是很好。
電梯一直上到22層才停下,餘樂拿著房卡走出去,來到了他住了一個月的房間,“嘀”的一聲房門刷開,暗沉的房間裡一個人猛的掀被坐起來,愣愣地看著他。
“小白。”餘樂先招呼著。
白一鳴揉揉眼睛,躺回去拿起了手機,手機的光晃在他惺忪的眼上,在這個過程裡眼眸逐漸清明。
“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你繼續睡,我也想睡一會兒。”餘樂放輕腳步,怕影響了白一鳴接續的睡意,將行李堆在牆角就去了洗手間洗手洗臉。
一轉身,白一鳴站在門口看著他。
餘樂笑:“睡不著了?”
“應該能。”白一鳴繞過餘樂走向馬桶,餘樂先一步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白一鳴出來的時候,餘樂褲子還沒脫下來,正打算也睡一覺,白一鳴卻走到窗戶邊,將窗簾“唰”的一聲拉開。
屋裡瞬間通明。
白玉似的雪山猶如一幅畫卷似的鋪展在餘樂眼前,藍天白雲,遼闊的視野瞬間衝淡了餘樂本就不多的睡意。
白一鳴臉上還掛著水珠,光線一照,細細嫩嫩的像顆小白菜似的俏生生地立在眼前,還有幾分睡意的眼落在餘樂的臉上,看的很是認真。
餘樂揚眉。
白一鳴點頭。
“怎麼?”
“還行。”
“什麼?”
“玩一下好了很多。”白一鳴說完想了想,補充一句,“那幾天笑的很牽強,這樣就好。”
餘樂摸摸臉:“觀察挺仔細,我都沒發現。”
“都能看出來,柴總昨天開會還提到你,說要是不行就找心理醫生了,你需要嗎?”
餘樂想了想:“應該不用吧。”
“我也覺得。”
餘樂繼續把褲子脫下來,團吧團吧就丟到了窗戶前的單人沙發上,白一鳴理所當然地拿起來,三兩下疊好,又放了回去,這才看餘樂:“彆睡,吃過午飯再睡。”
“我知道。”餘樂鑽進被窩裡,舒服地歎了一聲,“我就是躺一會兒,玩玩手機。”
白一鳴表情變化,定定地看著餘樂,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餘樂就笑:“是不是覺得我為啥不訓練了?這就是療效啊!療效!我這兩天都特彆困,總想睡覺,睡醒睡夠了,再睜眼心情就能好上不少。是不是有一種叫做睡眠療法?”
“……”白一鳴還是有點兒不習慣,繞著床回去的時候,就一直看餘樂。
餘樂就饒富興致地與白一鳴對視:“你最近都不刷題了,一點兒壓力都沒有?”
白一鳴把枕頭掀起來,露出了下麵的同步練習冊,“昨晚上刷了。”
“啊!還是你厲害,每次看見你刷題減壓,我都驚歎。”
白一鳴繼續說:“刷到半夜三點。”
餘樂歎息。
但白一鳴今天的傾訴很強,還在說話:“樂哥會覺得和我一起很無聊嗎?”
“啊?”
“因為無聊,所以覺得不開心。”
“沒,不是,你想說什麼,直接說,我糊塗了,你知道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還是因為我的成績,我說過的話,所以和我在一起隻會有壓力,才會離開去調整。”
餘樂已經完全坐起身,想了想,不太確定:“因為我去找丁瓚他們,所以你不開心?”
“嗯。”白一鳴很乖地點頭,垂下的眼眸在眼睛下方落下大片的陰影,年輕人的嘴角抿緊,淡聲說著,“我的想法如果給樂哥壓力,很抱歉,我以後不這麼想了。”
餘樂已經掀被下床,他為難地想著該怎麼安慰這個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推,自責的小孩。
最後他伸出手,揉了揉白一鳴的腦袋,接著手腕用力,往後一推,看著被推的搖晃的年輕人驚訝地抬頭,笑道:“刷一晚上的題,就得了個這麼樣的答案,看來用處也不大啊。彆胡思亂想的,行了,不睡咱們出去走走,亨利他們過來,作為東道主該主動一點。”
長篇大論的安慰不是餘樂的風格,既然他走出當前的環境可以減壓,那麼同樣的辦法用在白一鳴的身上也是有效的。
白一鳴不是沒有壓力,隻是他太強了,壓力遠沒餘樂大。但一個人在熟悉過分的環境裡久了,難免無法控製過於散亂浮躁的思緒,這也是為什麼國家隊員會有很多的集訓點,時不時還要搞點團建。
他們這個職業,注定了是在厚沉的壓力下,拚命前行,每一步都很難。
才脫下的褲子又穿上,等著白一鳴梳洗的功夫,餘樂給亨利他們發了消息過去。
沒有一個人回複。
也對,他們時差都倒的這麼辛苦,這幫子老外隻會更加痛苦,這會兒估計還在被窩裡睡大覺。
不該去打擾他們,但話都說出口了,餘樂乾脆帶著白一鳴下樓瞎逛。
兩個男人能逛什麼,真就是瞎逛。
跑去健身房看一眼,又去遊泳池和自助餐廳轉一圈,然後去前台租了個小電驢,餘樂騎著車,載著白一鳴在彆墅區裡轉來轉去,最後按了兩下喇叭,“叭叭”,神氣地開出了賓館大門。
一直安靜跟著的白一鳴終於開口:“去哪兒?”
“不知道。”餘樂在冷風裡嘶吼。
白一鳴沉默了一會兒:“去鎮裡嗎?”
“不知道!”餘樂繼續大聲回應。
白一鳴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餘樂微微回頭對白一鳴笑:“看看山,看看雪,看看樹和草,沒有目的,沒有時間,走到哪兒是哪兒,想回去就回去。”
“……”白一鳴悶悶,“樂哥在原本的隊裡,學了很多……”
“對啊,所以我就用在你身上了,我現在挺輕鬆,你也輕鬆一點,單純地玩玩不好嗎?”
然後餘樂聽見風裡傳來的聲音:“好。”
他們騎車在鎮裡繞了一圈,穿梭在車輛和人群中,最後卻連車都沒有下,就又繞了回去。
路過賓館過門而不入,一路開到了纜車站,但餘樂提前在拐上了一個岔路,那是他們從沒有去過的地方。
往山上開的小路清掃的很乾淨,沒有積雪的路麵乾爽平整,道路兩邊栽種的鬆柏像列兵一樣整齊列隊。
電摩托的動力不足,載著兩個成年男性實在有點吃力,慢慢悠悠的,搖搖晃晃。
直到小路到了儘頭,竟然是一處平台。
“原來是個停車場啊。”餘樂一臉失望,還以為這上麵有什麼好玩的。
將電摩托端正地停在一個停車位上,餘樂的目光落在了圍牆上掛著的冰層,找來樹枝去戳,冰層鬆動悉悉索索地落下,在地上砸開大朵的雪花,露出圍牆頂原本青黑的顏色。
餘樂轉頭去看白一鳴,笑的眉眼明麗,將樹枝遞給了他。
白一鳴沉默著把百米圍牆上的冰層都戳掉了,還有幾分意猶未儘地揮了揮樹枝,偏頭傾聽那劃破空氣時,“嗖嗖”的破空聲。
餘樂就像看著小孩兒胡鬨的家長,坐在摩托上耐心地等待,目光裡都是縱容。
然後大聲喊道:“白一鳴你好無聊。”
白一鳴眉梢一揚,眼眸淩厲:“你找的地方。”
“我讓你把圍牆都剔光頭了嗎?”
白一鳴沒說話,把樹枝架在了餘樂脖子上,對視幾秒之後,嘴角一點點勾出曼妙的弧度,染了溫度的眼眸讓這冰天雪地的大山裡,多了些靚麗的顏色。
之前那個抑鬱自閉的小孩終於走了。
餘樂就喜歡這樣冷傲張揚的白一鳴,神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