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頭一片寂靜,半大會兒賈璉從外頭進來,覺察出氣氛微滯,不由問:“怎麼了這是?拉了好長一張臉。”
他歪在榻上,豐兒便去給他脫鞋,安寧往後站了站,就差靠著門邊了。
賈璉瞟一眼她,當著王熙鳳的麵沒說什麼:“老太太說是什麼事兒沒有?”
王熙鳳便說了,這會子還止不住氣:“如今我在府裡頭倒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了,反倒被她掰住了胳膊。”
聽了她的話,賈璉擰起眉頭:“既她要這樣,那就照著做就是了,不過是路上吃累些。”
“那老太太那裡怎麼說?”王熙鳳發愁,“巴巴地接了親外孫女過來,卻叫太太擺了一道,給人難堪?”
賈璉也沒法。
夫妻兩個對坐著,難得安靜。
王熙鳳忽然又想起什麼來,斜著眼看賈璉:“這回你出去要帶上誰?”
從京都到揚州,中間的路程可並不近,又有大半的路程在船上,賈璉又不常坐船,隻怕還要費功夫。
賈璉又瞥一眼安寧,眼睛勾勾搭搭就差黏在她身上了,嘴上卻說:“都聽奶奶的,八個人裡頭我帶走四個,留四個給你照應,免得你在府裡頭沒人使。”
倆人窸窸窣窣又說了一會子話便困了,今兒是豐兒守夜,安寧先和平兒回了屋。
不一會兒,屋裡伺候的小丫頭便端著兩碟糕點送進來,正是王夫人給的那兩碟。
平兒接過手,反從屋裡桌上抓了一把核桃塞給小丫頭:“去吃吧,早些睡。”
像她們這樣的大丫頭向來不缺吃喝,便像今天這樣,上頭不吃的糕點果子都是便宜了她們,她們吃不了的又賞給底下的丫頭們。
王熙鳳原有好幾個丫頭,兩兩住一個屋子,前頭安寧是和喜兒住的,喜兒沒了,平兒便搬過來和她一起了。
從晚上伺候的時候她們便沒用過飯,這會兒兩碟子點心正好填肚子。
安寧不愛吃甜的,倒撿了火茸酥餅吃,酥餅脆得掉渣,裡頭的餡兒是火腿和肉鬆做的,選的是陳年的老火腿,熏得油汪汪的,金黃流油,肉鬆也挑了儘是瘦肉的豬後腿,烘乾了以後細細掰成肉絲兒,拿小錘子錘得鬆香,兩個混在一起,火腿的潤香中和了肉鬆的鹹澀,一咬便掉一手兒的渣子。
再填上一碗熬得厚厚的牛乳茶,整個人才舒坦下來。
平兒努努嘴:“眼瞧著咱們又要忙起來了。”
安寧說:“左右不是咱們陪著去揚州。”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平兒盤起的發髻上:“你想跟著去?”
平兒搖頭:“奶奶都忙不過來了,哪還有功夫跟著他?”
安寧鬆了口氣。
平兒是王熙鳳那裡過了明路的通房,喜樂兩個爬床失敗,王熙鳳把她們倆發落了,扭頭就抬了平兒到明麵上,不知道的說平兒得臉,又指摘另外兩個不安分,到最後又誇王熙鳳大度。
安寧才來十天,在屋裡呆久了,也能看見平兒的難處,隻是她也擔心平兒心裡偏向賈璉,反倒在王熙鳳跟前鬨得沒臉,如今看來,平兒在中間拿捏得很準。
安寧隻換了話說:“這回跟著的多半也就是昭兒興兒隆兒那幾個了。”
平兒微微挑了眉。
賈璉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房裡全都知道,急性又好.色,這樣的人要在船上呆幾個月又怎麼能憋得住?船到渡口倒還能去臨近的茶寮暗門子裡尋人,在船上可不一樣。
丫頭們也不會跟著賈璉到船上去,一來不合規矩,二來就是合規矩,鳳姐也不會同意。
這會兒的王公貴族家裡頭的少爺都是早早兒開了葷的,又怕臨幸丫頭反倒鬨出什麼正頭媳婦沒進門先有了庶長子的醜事,多數都是安排些清俊小廝,昭兒是跟著賈璉最早的那個。
他年紀比另幾個要大一些,又常跟著賈璉行走,這些年曆練出來了,反倒能獨當一麵,也少有跟賈璉再廝混的時候了,倒是興兒又湊了上來。
安寧反正不想摻和在這些汙糟事情裡的,她心裡惦記著林妹妹:“你說奶奶真要聽太太的話?”
其實她問這個話也知道自己問得多餘,原著裡頭不都寫了麼,林黛玉進了賈府,偏偏連屋子都沒備好,要和賈寶玉擠在一個屋裡,說是親近,年紀小的時候還無妨,年紀大了叫什麼事兒呢?
隻是她總想著,林黛玉進賈府的時候該多委屈?
——原諒她,自從看紅樓就是林黛玉的忠實粉,怎麼看怎麼憐愛林妹妹。
平兒卻道:“奶奶夾在中間也為難。”
一麵兒是老太太,一麵兒是姑姑,若是迎合老太太,那必定要得罪王夫人,管家權說是給了王熙鳳,實際上還捏在王夫人的手裡,便是外頭支個什麼燈油蠟燭的賬王熙鳳都得報到王夫人那裡去,得了她的首肯才好往下頭派活。
王夫人握著賈府的管家權那麼二三十年,豈是才剛上任的王熙鳳能耗動的?她嘴上說著這些小事不必問我,實則每個月都要盤一回賬。
若是迎合王夫人,難免要開罪老太太,府裡頭如今地位最高的就是老太太,王熙鳳從嫁過來,每每低聲下氣,賠著笑臉兒逗老太太開心才算在府裡站穩了腳跟,否則就看老太太如何嫌棄大房的,她日子能好過?
安寧細想一想,總覺得在《紅樓夢》裡,就算是王熙鳳這樣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不過現在她也沒太大的感觸,比起王熙鳳,她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倒黴蛋,現代娛樂圈有句話說得很好——當丫鬟的難道還心疼你錦衣玉食的主子不成?
平兒卻是實實在在心疼王熙鳳:“也不知道奶奶到底能怎麼辦。”
安寧安慰她:“船到橋頭自然直,奶奶心裡有成算,咱們光著急也沒用,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