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遠之這麼直接地就問了出來, 林思淺心裡一揪,怯生生看著他。
陸離伸手扯了扯小姑娘披風上的帽子,給她蓋嚴實些, 隨後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帶你去個地方。”
林思淺也不敢問, 乖乖跟著走。
一行人穿過大半個後宮,來到了最偏僻的冷宮正門口。
守著冷宮的侍衛上前行禮請安,陸離吩咐道:“把門打開。”
兩名侍衛應是, 打開了冷宮的門鎖,把已經掉了漆斑駁破舊的木門打了開來。
門一開,冷宮內的景象便一覽無餘。敗井頹垣, 荒草枯枝, 破敗不堪。
天寒地凍的,卻有十幾名女子在院中,或安安靜靜縮坐一角, 或瘋瘋癲癲哭哭笑笑, 或癡癡傻傻自言自語,整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還有兩個本來在吵架的女子發現門打開了, 住了口, 齊齊跑向門口。
“陛下,陛下您來看我了!”
“陛下我有孩子了。”
跟在後頭的吳風忙帶著墨羽衛上前,抽劍護在了前頭。
兩名棄妃尖叫一聲,嘴裡喊著陛下饒命, 捂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林思淺看著那太陽光下閃著寒光的利劍,心頭猛地一緊,下意識抓緊了陸離的手。
陸離低頭看了一眼目露驚恐的小姑娘,蹙眉,冷聲道:“退下。”
“是。”吳風帶人收劍, 退後幾步。
陸離牽著林思淺的手往裡走。
“陛下你來了。”
“陛下,臣妾今兒沒有鬨。”
“陛下,您不要臣妾了嗎?”
……
那些宮妃們哭哭啼啼,嘀嘀咕咕,好奇地圍了上來,卻礙於陸離冰冷的目光不敢靠得太近。
林思淺有些緊張,抱著陸離的胳膊緊緊挨著他。
心中卻疑惑不解,這些先皇的棄妃,為何都喊陸遠之陛下?
要不是這些女子都上了年紀,不知道的,還得以為這全都是陸遠之的妃子。
進了院中,陸離環顧四周,帶著林思淺走到一個癡癡坐在枯井前,探頭往裡張望的女子麵前,停下了腳步。
林思淺順著那女子的視線看去,就見那口井已經填滿了土,封死了,也不知那女子在看什麼。
陸離衝那女子吩咐道:“抬起頭來。”
那女子聞言抬頭看向一人,怔忪片刻,目光落在了陸離臉上,神情木訥:“陛下?”
當看清那女子的臉,林思淺震驚了。
那三四十歲左右的女子,怎麼長得這麼像太後的。
她不解地看向陸離。
陸離並未言語,牽著她的手往外走,一直出了冷宮。
林思淺忍不住回頭看去。
眾人身後,冷宮的門嘎吱嘎吱關上,那些可憐的女子被隔絕在了門後。
林思淺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低頭跟著陸離接著往前走。
陸離又帶著林思淺去了安置先皇太妃們的宮殿,就在冷宮前方不遠處。
這裡,林思淺也知道。
據說先皇臨終前,沒有被貶的太妃,尚有五位。
陸離登基之後,這些太妃們就遷到了一處僻靜的宮殿,頤養天年。
隻是聽說,太後不喜這幾位太妃,她們住在這裡,衣食無憂,可卻不被允許四處亂走,也就跟軟禁差不多了。
隻是,陸遠之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眾人走進宮殿,鄭福喊了太妃們出來覲見陛下。
皇帝陛下登基多年,這還是頭一次駕到,五位太妃驚慌失措地走出來,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當看清那五位太妃的長相,林思淺差點兒當場驚掉了下巴。
一共五位太妃,其中就有兩位和太後長得有五六分相像。
另外三位雖說不是那麼明顯,但看臉型也是那一類的。
看了眼小姑娘那目瞪口呆的模樣,陸離帶著她轉身就走。
滿頭霧水的太妃們惴惴不安,還有一位快哭了出來。
鄭福忙上前,小聲說道:“陛下就是來看看太妃們,請太妃們放寬心。”
這才算把人都安撫住了。
回去的路上,林思淺腦中一片淩亂。
這位先皇,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怎麼找那麼多長得相像的嬪妃?
等她回過神來,眾人已經走到了泰和宮。
陸離牽著林思淺進門,伸手解了她的披風,牽著她到榻邊。
鄭福招呼小太監上了茶水點心,隨後帶人默默退了出去。
林思淺脫了鞋子坐到榻上,抱著茶杯暖手,望著陸離,滿眼困惑:“哥哥,我不明白。”
原本,為了小命,她是不大敢問這些皇家私事。
可皇帝此舉,似乎是不打算瞞著她。
她想了想,便壯著膽子問了出來。
陸離也端了茶杯在手裡,像是說著事不關己的事那般,語氣平靜:“先皇偏愛太後那般長相的女子,所以後宮嬪妃裡有好幾位都是那個模樣。”
林思淺想了想,試探著問:“那永平王妃的母妃,也是嗎?”
陸離點頭:“所有女子中,永平王的母妃,可以說是和太後最為相像的。”
皇帝那說彆人家八卦一樣的平靜態度,讓林思淺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
她壓抑不住好奇,跪坐起來,胳膊拄著桌子,雙手托腮,腦補了一場白月光替身的狗血大戲:“那先皇是不是最先遇到的太後,然後和太後鬨了什麼矛盾,感情不睦,這才找了很多和太後相像的女子進宮,目的就是為了氣太後,吸引太後的注意?”
看著小姑娘一雙大眼中那熊熊的八卦之火,陸離哭笑不得:“並非,先皇最先遇到的,乃是永平王的母妃,之後又納了兩位進宮,再往後才納的太後。”
“啊?這樣啊。”林思淺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還有些不理解。
見小姑娘竟然有些失望,陸離抬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先皇不過就是喜歡那類容貌的女子而已。”
說罷,又叮囑道:“你日後,少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這和她看話本子有什麼關係嘛。
林思淺捂著腦門坐回榻上,想了想又說:“所以,永平王長得像太後,是因為他母妃像太後?”
陸離:“正是,永平王是像他的母妃。不止是他,當初宮裡還有幾位早夭的皇子公主,也都像他們的母妃,在沒見過他們母妃的時候,自然便會誤以為他們長得像太後罷了。”
“原來如此。”
林思淺懶洋洋趴在桌上看著陸離:“那哥哥你呢,你為何不像太後?”
陸離從榻上起身,走到櫃子那翻出一張畫像,拿過來展開遞到林思淺麵前:“看看。”
林思淺接過,看著畫像上身披盔甲騎著高頭大馬,英姿颯爽的俊美男子,忍不住感歎道:“哇,哥哥這是你嗎?”
陸離:“這是先皇年輕時的畫像。”
林思淺頗為驚訝,盯著陸離看了一會兒,又低下頭仔細看畫像,感慨道:“陛下哥哥,你和先皇真的好像啊。”
陸離坐到林思淺這邊,也看著畫像:“確實如此。”
林思淺又看了兩眼,把畫像還給陸離。
等他把畫像送回去,她雙手托腮發起了呆。
永平王像他母妃,陛下像先皇,那單憑容貌就猜測永平王是太後親生兒子,這個推斷就站不住腳了。
她就說,這麼明顯的事兒,她都能看出來,皇帝這麼厲害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嘛。
她原先以為他是當局者迷,她是旁觀者清,原來是她見識淺薄了。
她是真沒想到,當皇帝的不但可以三宮六院納很多個妃子,還可以找那麼多容貌相似的。
這就跟有的有錢人總是穿一件衣服,你以為人家是簡樸,殊不知人家是同一款買了很多件而已。
陸離放完畫像回來,挨著雙手托腮,目光呆滯的小姑娘坐下去,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可是困了?”
林思淺趴在自己胳膊上:“哥哥,先前太後正和我說著話呢,你為何把我手拽出來?”
陸離:“不是你不喜?”
林思淺:“你看出來了?”
陸離:“自然。日後,但凡你不喜的事,便不必委屈自己去做,太後麵前也不必。”
這話,是他第一次說了。
上次說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哪怕他自己也不行。
這次說不必委屈她自己,太後麵前也不必。
林思淺心頭甜甜的,眉眼彎彎,伸手抓住陸離的袖子:“哥哥,那你這麼做,太後會不會不喜歡我?”
陸離:“她本就不喜歡你,何必在意?”
林思淺再次吃驚:“這,你也看出來了?”
陸離:“和你無關,緣由在我。但凡是我喜歡的,不管是人還是物件,太後便不會喜歡。”
聽著陸遠之話裡有話,林思淺氣憤道:“太後她怎麼能這樣?”
陸離嘴角閃過一抹自嘲的笑容:“太後一向如此。”
林思淺看到了陸離嘴角那抹稍縱即逝的苦笑,她跪起來,伸手夠著陸離的後腦勺摸了摸:“哥哥,不難過哦。”
陸離笑了,就勢低頭,把下巴搭在小姑娘肩膀上:“淺淺,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林思淺被他那沉重的身體壓得往後,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抗議道:“哎呦喂,哥哥你也太重了吧,快起開。”
陸離輕笑出聲,伸手環住小姑娘,就那麼擁著她:“讓我抱一會兒。”
兩條手臂跟個燒火鉗子似的,林思淺推了兩下沒推開,也隻好由著他。
可陸離這一抱,就抱了好一會兒。
抱得本就犯困的林思淺頻頻打哈欠,都快睡過去。
被他抱著,還敢哈欠連天。
陸離被她氣得啼笑皆非,將人鬆開,在她腦瓜門上彈了一下,彈得小姑娘哎呦一聲,揉著腦門瞪他。
陸離起身,把榻上擺著的案幾搬下去,又坐回來:“困了就躺下睡。”
林思淺哦了一聲,也不推辭,直接往榻上一歪。
陸離扯過榻上擺著的被子給她蓋好,單手撐頭挨著她歪了下去。
林思淺睡眼惺忪:“哥哥,我還有個事兒不明白。”
陸離伸手給她扯了扯被子:“你說。”
林思淺:“先前,你為何要罰荊嬤嬤跪著?”
陸離:“她做了不該做的事。”
見陸離似乎不願意詳細講,林思淺也不再問,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呼吸勻長,睡了過去。
陸離凝視著小姑娘嬌憨的睡顏,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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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寧宮裡,永平王走了以後,太後喊了荊嬤嬤過來:“你辦事一向穩妥,今兒怎的惹了陛下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