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1 / 2)

瑞初的婚期被定在就九月裡,欽天監恭恭敬敬、戰戰兢兢列出了□□十三個月所有適宜成婚的吉日,康熙挑來選去,選了最好的那個日子。

屬於瑞初的全副嫁妝去歲冬日其實便已備齊了,去年說婚期是春天,內務府緊趕慢趕,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辦差事,結果眼看東西要齊了,康熙他老人家大手一揮——公主負傷,吉日不吉,就把早定好的日子打了回去。

然後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部門就不隻內務府一個了。

其實敏若知道康熙當時的火氣是從哪來的——算計弘皙的幕後之人遲遲查不出來,康熙心裡憋著火,又覺著瑞初這回的傷受得實在無辜,他自己心裡一尋思,覺著還是婚期的吉日選的不好,晦氣。

如今定的這一個,聽說是十年難尋之吉日了,康熙叫幾波人算了,都說這日子好,才定下這個。

若是在成婚前的這段時間裡,瑞初再出了什麼意外,恐怕康熙自己就要氣成個炮仗了。

好在上天還是眷顧欽天監那群人的腦袋的,這個婚期定下之後,瑞初在宮裡養傷順利,隨康熙南巡也平平安安,康熙洋洋自得,覺著自己這日子選的實在好極了。

敏若心裡唾棄一番他的迷信思想,然後默默投入到瑞初的成婚準備當中。

安兒和潔芳成婚,她送了京中的一個鋪麵和一個大莊子出去,又以私人名義在添妝之外額外贈與潔芳一座莊園——潔芳家中自然也為潔芳在京置辦了田產地畝,但京郊好位置的田地等閒人是拿不下來的,她家雖有些底子,卻也不可能傾家蕩產在京郊為潔芳一人置地,因而置辦下的莊子位置大小都不大如人意。

敏若單獨贈與她的私人財產安兒都不知道,打的就是哪怕日後潔芳與安兒鬨彆扭了,還有個能出去清靜清靜的地方的主意。

做額娘胳膊肘往外拐的心理當然不能叫安兒知道——雖然安兒也總是抱怨敏若偏心潔芳。刨去這一點將心比心的小私心之外,敏若心裡總歸還是將安兒和潔芳視為一體的。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各種亂七八糟的書畫、擺設她也送出去不少,許多珠寶頭麵都沉甸甸地壓進了潔芳的嫁妝箱子,大概就可以算作是提前分了一次家產。

而作為一個端水水平優異的額娘,她也按照贈與安兒和潔芳的所有東西加起來的價值數額為瑞初準備了添妝。

在對待兩個孩子的事情上,她格外追求公平。從小時候的一口果子到大了的財物,她不希望他們兩個任何一個產生“額娘更偏愛哥哥/妹妹”的心理。

尤其是瑞初。

她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女兒,不願女兒產生一點對自己的懷疑。

尤其是在性彆上。

事實證明,她多年的水端得很成功,瑞初成長得自信而優秀,從沒有一刻認為她比哥哥差過,也從來堅信額娘對她的愛滿得要溢出來,不比對哥哥的少辦點。

本來對瑞初將要成婚這件事,她並沒有什麼傷心的感覺,隻是想到自己身邊的小姑娘就要遠走,日後不定多久才能見一次,偶爾會有些悵然。

但這段日子,看著係著紅綢的大箱子堆滿院子,看著內務府人每日來去,喜氣洋洋地對瑞初詳說婚禮流程,又來回試換婚服頭冠,她心裡莫名地產生了幾分緊迫感。

那日瑞初換了一身整齊的婚服,頭上帶著公主金冠,站在敏若麵前,眼神平靜神情平和,輕聲喚敏若:“額娘。”

她眸中並無尋常將嫁女子的羞赧嬌怯,而是一派平和淡然。

敏若卻怔了一下,忽然鼻子一酸,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已濕潤了。

瑞初有些急,又喚道:“額娘?”

“我隻是忽然想到,日後怕是再沒有你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邊的時候了。”敏若抹了把眼淚,抬手輕柔地撫摸女兒的臉頰,然後仔細替她理了理鬢發,手上的動作不停,或許是因為停下來專注地哭顯得有點狼狽。

她一向是個要麵子的人。

瑞初沉默了一瞬,默默摘掉了頭頂重重的冠帽。

敏若在炕上坐下,她便如小時候一般,伏在敏若膝上,殿裡很安靜,安靜得好像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敏若一下一下輕撫著瑞初的頭發,過了許久,瑞初聽到敏若說:“額娘隻盼你一生平安喜樂,事事如意。”

她這輩子養這兩個孩子,好像也為他們操了許多心,但兜兜轉轉許多年,如今到頭來仔細想想,還是這兩個孩子給她的多些。

他們兩個將她拖回了人間。

踏雪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在炕桌上輕輕一踩,躍進了敏若懷裡。

它在康熙三十九年被瑞初帶到敏若身邊,如今也是隻五歲的大貓貓了。抱在懷裡沉甸甸的一坨,皮毛倒還是那般油光水滑的,跟瑞初搶了個位置占據了敏若懷裡的中心位後,踏雪懶洋洋地拱了拱身子,然後慢條斯理地窩在那裡舔爪子。

瞧著愜意舒坦極了。

被擠得不得不抬起頭瑞初見狀,終是露出兩分無奈而鮮活的神采,她眼中含著淡淡的笑,伸出一指點了點踏雪的額頭,“小冤家,都忘了誰將你帶回來的不成?”

踏雪仍窩在敏若懷裡,一邊舔爪子一邊睨了瑞初一眼,輕描淡寫的小模樣,高傲得很。

敏若圍觀了全程,不禁發笑,那點惆悵也就隨著笑聲淡去了。

見敏若笑了,瑞初的眼尾重歸平緩低垂的形狀,將頭重新靠到敏若的膝蓋上,手上不著痕跡地用力推了推踏雪給自己空了個位置,麵上仍是一片純然無辜的模樣,道:“額娘,您放心。”

她聲音很輕,清泠泠的如銀鈴輕叩堅玉,又沒有一人會覺得這隻是一句隨口說出的安慰之語。

她說出口的話,從來都是平和又讓人升不起質疑之心的。

踏雪忽然被推走,驚訝得爪子都不舔了,瞪大眼睛又要爬回去,瑞初眉毛都沒動一下,一邊繼續依偎著敏若,一邊伸出兩根指頭牢牢抵住踏雪的額頭讓它回來不得。

踏雪力氣不如瑞初,氣得尾巴毛都炸了,“喵嗷!喵嗷!”地大聲叫喚。

敏若忍著笑看著她和踏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互相打貓貓拳,見踏雪持續處於劣勢並無力回擊,眼看就要咬人了,才順手揪著踏雪的後頸把它拎了起來,抱在臂彎處拍拍後頸安撫,“你不要欺負踏雪了。”

瑞初抬頭看她安撫踏雪,道:“它先欺負我的。”

敏若無奈搖搖頭,捏捏踏雪的小耳朵,“不許再欺負姐姐了!你又打不過,還總想招惹這個、欺負那個的。”

踏雪用腦袋蹭著她的手,“嗷嗷”告狀一樣地叫喚,瑞初輕描淡寫地瞥了它一眼,然後淡淡收回了目光。

十七是正經吉日,成婚之前,瑞初的妝奩已經浩浩蕩蕩地從紫禁城抬出,抬進了她的公主府裡。

虞雲家無父母高堂,法喀身在廣州,掌一省軍務,如今正是練兵的緊要時分,他本人處在那個位子上,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顯然也不可能回來參加虞雲的婚禮。

不過外麵有安兒在,倒是也不用怕這場婚禮會太冷清。

成婚的吉時是在晚上,瑞初並非撫蒙不必離京,一應婚禮製度也都遵循舊例。

甚至晌午過後,瑞初還陪敏若吃了一盞清涼潤肺的白茶煨梨,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去更衣上妝。

下午,日光微微有些泛黃時,瑞初走進了寧壽宮,拜彆太後、皇父與額娘。公主們眼淚汪汪地坐在下頭,作為已擺脫了一半的紫禁城束縛的半個自由人,蓁蓁未曾入宮來,她在公主府幫忙操持喜宴。

敏若知道,今日瑞初一踏出這個門,從此天高路遠,就也算半個自由人。

與她這個隻追求心靈上的自由的娘不同,瑞初是需要腳踏實地的自由的。

所以她也為瑞初高興。

甘棠大概是在場中人情緒最複雜的那個,一邊抹眼淚一邊暢想未來又雙眼放光。

敏若有時候想,康熙的基因裡大概是真的有些神奇之處,他的這些兒女們各個都是卷王——至少在事業上是,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沒出息,甘於平淡隻想安穩度日。

作為她們的老師,敏若有時都感到汗顏,不過再一想想,年輕人有衝勁也是好事,她又不是沒有過,隻是她心理年齡上最應該野心勃勃的那些年,都被用來極限求生了,若真要算,那幾年她可比這些孩子們都有衝勁得多。

因為不往前走,就不能活。

都那麼拚搏奮鬥過了,如今耽於平淡安穩不可自拔也並非什麼丟臉的事。

敏若如是想著,眼角餘光注意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胤禮,眼神有一瞬的複雜,和書芳對視一眼,一起嫌棄而無語地移開目光。

瑞初大部分時間都是頗為寡言的,耐心又不錯,輔導胤禮功課不會被氣得青筋直跳然後怒而拍桌,簡直是胤禮的輔導天團中的一股清流,被胤禮盛讚為“當世第一姐”。

現在第一姐要走了,想到自己未來的功課無人幫助,或者要落到被額娘幫助的地步,胤禮隻覺眼前道路一片漆黑,心痛得流淚。

康熙本來見敏若隻是眼中微微含著淚光,唇角竟還帶笑,心中又是不滿,又忽然有些傲然。

如今瑞初該知道,阿瑪額娘誰更疼她了。這狠心的女人,女兒要嫁人了,她竟還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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