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2 / 2)

敏若思考一會,道:“也好,隨意做些什麼吧。晚晌間阿娜日她們大約會過來,多備幾個菜。”

蘭杜笑著應了是。

而後朝裡朝外的風雲變幻,便都與敏若無關了。

康熙回京之後並未在宮中駐留多久,便駕臨暢春園。

暢春園中倒是諸事齊備,敏若隻管拎包入住,養樂齋中一切自有得力的人打理,去年走時沒帶走的幾盆菊花都被好端端地收在花房中。

她到暢春園沒多久,安兒與潔芳便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附近的莊子上休養。

如今康熙每年如無意外都要在暢春園中度過大半的時間,一時暢春園附近格外皇子的園林莊田也紛紛拔地而起,離得太近的地方過於明目張膽的,騎馬兩盞茶左右的時間便能到的附近莊田就也十分搶手。

人人皆知安兒那莊子是孝昭皇後留給貴妃,貴妃又轉贈給他的,這些年也確實都是用來做“正經事”,兄弟間雖有眼熱的,卻無人敢多置噱什麼。

今年沒打算在莊子裡施展身手,他們之所以早早來了,是為了靠敏若近些。

——等過段日子,按安兒說的,他準備先啟行北上,而潔芳則帶著芽芽和弘杳在京裡,等芽芽再休養得更好些、京中也不適宜休養了,再帶著孩子們啟行北上。

按照往年的慣例,這期間康熙大約會常駐暢春園,既然如此,潔芳帶著兩個孩子在莊子裡,離敏若也近,還能送芽芽三五不時地到敏若身邊去。

安兒又笑眯眯道:“兒子不在的時候,潔芳他們娘仨就托付給您了。潔芳一向脾氣好,您可彆讓她被人欺負了。”

敏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潔芳心地是好,對親近的人也沒什麼脾氣,但對外那一張冷臉,便足夠唬住一票人的了。

何況還有護犢子得很的蓁蓁和應婉在,哪怕在京裡,誰能煩得到潔芳?

不過安兒的心意很令她熨帖,便隻伸出一指點了點安兒的眉心,好笑道:“你啊!”

口吻輕鬆慵懶,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幾十年光陰仿佛都在這一指中,愣怔之間,安兒似是不知今夕為何年,恍惚仿佛回到年少時,還與妹妹一起,依偎在額娘懷裡,爭搶撒嬌的年歲。

而一轉眼,他已為人夫、為人父,要開始為他的至親至愛頂天立地了。

見安兒出神良久,敏若揚揚眉,道:“怎麼,還賴上額娘了?我那一指頭將你點傻了不成?我卻不知,自己幾時竟有如此功力了。”

安兒回過神來,討好地衝她笑笑,“是兒子自己出神了。”

他習慣了與敏若插科打諢,娘倆說了一會話,敏若將手中的那瓶花插完了,吩咐他捧到西屋,安放到書房臨窗的桌案上,宮女將東西收拾得差不多,悄然退下。

蘭杜出去送東西,尚未回來。

隻有蘭芳立在屋裡,安兒知道敏若的習慣,屋門合著,便並不避諱在蘭芳麵前說話。

他為敏若添了茶水,而後低聲道:“額娘,無論瑞初要做什麼,無論您想做什麼,兒子都會支持你們的。”

敏若愣了一瞬,旋即笑了,道:“怎麼忽然想起說這個了?”

安兒道:“隻是想,這麼多年,您與瑞初恐怕都已走出很遠去了,兒子也不應再原地踏步。隻是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隻要有心,隨時都來得及。”敏若輕輕拍了拍安兒的肩,眉眼間帶著柔和的笑意,叫安兒微有些不安的心立刻安穩下來。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蘭芳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會意沒再就這個話題多言。

芽芽的身體虧損極大,實打實地休養了好一段時間才緩過來的。

彼時她已正經更換了身份,成為了禦封的“澈行真人”,休養了月餘,好容易氣力回來一些,立刻來暢春園見敏若。

許是新鮮的緣故,她穿了身敏若叫染秀給她裁的道袍來,青玉釵梳著發,她麵孔眉眼生得有些像潔芳,常年見著額娘和姑姑,氣韻也學來兩分,不笑而眉眼微垂時真如冰雪造就一般,清清冷冷,格外出塵。

然一笑起來,那雙眼裡的溫和笑意便與敏若無二,便連真切地歡悅起來,神情都與敏若十分相似。

她進到養樂齋便先急著顯擺這身打扮,獻寶似的在敏若跟前轉了一圈,“瑪嬤,我穿起來好不好看?”

“你仔細頭暈!”潔芳頗為無奈地喚她,敏若順手扣住芽芽的脈,確認她身體真的好轉不少便放下心,笑道:“可見是好些了。好看!快坐吧,這段日子天氣轉熱,你的傷口可還會癢?”

按理來說,兩個多月過去,芽芽身上的外傷應該已經好全了。但因為給芽芽用的那種類似假死藥的東西會抑製她本體的生機,同時也會延緩傷口愈合的速度,敏若才有此一問。

芽芽笑道:“已都好全了,不會癢了。”

“那就好。”敏若摩挲著她的鬢發,終於完全放下心,潔芳在一旁落了座,眼中也有兩分笑意,“這段日子她可真是見好了,每日精神得很,都有心情逗弘杳了。”

那藥雖狠,但一來解藥對症,二來後續的藥膳方也都是正針對那丸藥造成的空虛配出的,所以芽芽的身體也恢複得很快,那些後遺症便仿佛是乾涸的土地,被幾場又急又多的春雨迅速滋潤了一把,後續隻要綿綿細雨不斷加注,哪怕裂痕再深的土地,也總有被完全滋潤透的一天。

屆時,則是芽芽身體完全回春之時。

今日潔芳照樣又領了一份藥膳方回去,芽芽苦著臉瞧著,拉著敏若的手臂撒嬌,“瑪嬤,那些藥膳太苦了!額娘還盯著我,叫我一口不許剩,實在是喝不下了!”

“喝不下也要喝!”清楚芝麻餡小湯圓的本色,敏若不為甜蜜炮彈所動,“這些方子都是我再三斟酌配出來的,你若是不喝,瑪嬤的那些心思可都白費了!”

芽芽甜,她茶呀!

芽芽對這一招果然沒有抵抗之力,丟盔卸甲地投降,認了那一碗接著一碗的藥膳。

潔芳瞧著頗為好笑,道:“額娘您放心,我盯著她呢,保準頓頓都讓她吃完。”

芽芽幽怨地歎了口氣,做西子捧心狀:“四麵楚歌啊!”

敏若左右看了兩眼,問:“弘杳呢?”

潔芳道:“叫四嫂接去了。自傷勢好轉後,芽芽這是頭一次出門,帶著他們兩個我怕看不住。明日就好了,明日我帶著芽芽與弘杳一塊來給您請安。”

弘杳那孩子確實廢人。

敏若理解地點點頭,而後說起彆的話來,潔芳帶著芽芽在敏若這留了晚膳,又吃了晚點,至黃昏時方歸。

一切再次步入正軌,舒窈去年年末就從粵地回來了,隻是彼時四處都是一片忙亂,敏若又忙於演戲,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能和舒窈靜下來說說話。

舒窈那邊也忙,往粵地走了一遭,見了不少肅鈺他們攪和的外國新式火器,舒窈自己也上手了,心裡又有些新想法,回來除了向康熙總結彙報工作、處理收尾事宜,又多了搞研發這一項日程。

如今總算前頭兩件都完事了,研發可以不必著急,她來暢春園裡走了一遭,也不客氣,進來就纏著敏若道:“娘娘,我求您個事!”

敏若眯眯眼:“你先說。”

舒窈滿臉堆笑,態度十分諂媚,“您就先答應了我吧!”

“你先說。”敏若不為所動,舒窈觀察她一會,發現這一招大約是無法磨得敏若鬆口了,隻能歎了口氣,道:“娘娘啊,人都說了,吃虧是福!您這半點虧不吃,豈不是少得了許多福?”

敏若睨她一眼,道:“若所謂的福是再多幾個如你這般的小磨人精纏著我,那這福氣我寧願不要。說吧,什麼事?”

舒窈討好地給她捶著腿,“這不十哥馬上要去熱河了嗎?我跟十嫂打聽了,他們打算十哥先去,再過兩個月,十嫂再帶著兩個孩子上路。您說著豈不是苦了他們夫妻分離了?我這做妹妹的,為哥哥嫂嫂分憂,那是義不容辭!”

懂了。

敏若支著臉頰歪頭看她,“你的意思是,叫我開口,把芽芽給你留下?”

舒窈笑得更殷勤了,“我就說論智慧,闔宮、不,普天之下都沒幾個人比得過娘娘您的!您看,這十嫂後走,本就是為了芽芽的身子如今還不宜旅途奔波,乾脆就讓她留京裡繼續休養吧。我知道十哥十嫂是放心不下芽芽,這不有我們這些做姑姑的在,怎麼都會照顧好芽芽,不會叫她吃虧的!”

“不叫她吃苦,叫她跟著你去乾活?”敏若又睨了舒窈一眼,舒窈討好地衝她笑笑。

敏若呷了口茶,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年不是時機。”

舒窈蹙眉,疑惑不解地問:“事兒不是都成了嗎?這會叫芽芽跟著我,儘快做出些接過來豈不正好?”

“你當你皇父是吃素的?”敏若揚眉問道:“天下的事就都那麼巧了,先頭是遇刺,然後受重傷命在旦夕,馬上有個道人出來給她治病又要她出家,解決了婚約,然後立刻就跟著你這個小姑姑做出了成就來,如此順順當當的,感情天下的好事都落在芽芽一人頭上了?”

此時康熙還沒生出懷疑,是因為這一路來她這邊鋪墊周全,首先對與弘恪的婚事,她就是支持態度,然後芽芽命垂一線時她悲痛欲絕和安兒發瘋的樣子也都真切,進行到如今,步步順理成章,才沒引起康熙的懷疑。

但有些事情,若是升起疑心,哪怕隻是一念之間,足夠將前麵的布置全部粉碎。

所以如今,他們需要做的是“等”。

等時間,等芽芽的身體明麵上大致恢複,等一切都塵埃落定讓康熙習慣。

隻有他對如今的結果習慣了,不會拿出來反複琢磨了,他們才真正地迎來一點安全。

舒窈有些訝然,呐呐道:“這……這些都說得過去啊。”

敏若搖頭,這回眉眼間沒那麼輕鬆了,帶著幾分認真地對舒窈道:“你永遠記著,與你皇父打交道,處處都要周全妥帖。不能將希望寄托於你皇父會相信巧合,也不能將希望寄托於運氣。所有的棋,每走一步,都要算好、算周全,才能接著往下走,否則遲早會輸得一敗塗地。”

舒窈終於鄭重起來,她抿抿唇,用力點了點頭,“老師放心,我記著了。”

“你還不用怕,你隻管安心做你的事情便是了。”敏若拍拍她的背,安撫道:“朝堂中的事,你聽你阿瑪的就沒錯——此去粵地,你可見到斐鈺家的小娃娃了?聽說小姑娘眉眼生得十分秀致,可是可愛極了?”

這孩子自幼跳脫,腦袋聰明但全聰明在火器上了,與人打交道全靠生來敏銳的直覺,這小動物一般的在外頭或許夠用,但在帝王家,卻是不夠的。

幸而她年少時便有縝密周全的雅南在身邊,作為不起眼的小公主,也輕易不會與康熙和宮中的心思深沉之輩打什麼交道。

而後來走的每一步,敏若、瑞初、蓁蓁她們許多人都站在舒窈身後,指點她怎樣搭橋渡河,後來又多了法喀與海藿娜為她保駕護航,步步走來,也算安穩。

但有些話,敏若不得不提醒她。

提醒完了,見舒窈認真的小模樣,她又怕過猶不及,索性笑吟吟地換了一個話題。

提起斐鈺家的小孩,舒窈又來了精神,笑眯眯點頭道:“正是呢!我剛見到她時小小的,還不到我的手臂長,生了一雙圓圓的眼,見了誰都笑!討喜極了,弄得我都想生一個了。”

敏若揚揚眉,笑了,“你現在生?舍得嗎?”

倒是不太舍得。

研究正在關鍵時刻,她主持的火器製造坊的研究主力就是她,此刻若是有妊在身,難免會影響到研究的進度。

“我也不過是說一句罷了。”舒窈歎了口氣,先不想遠在天邊的小娃娃了,如今就連近在眼前的芽芽,她都扒拉不到手。

舒窈憂愁地道:“什麼時候才是到時候了?”

敏若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坐直,一麵道:“明年吧。你放心,芽芽喜歡這個,她想做,無論是我還是你十哥十嫂都不會攔。如今你把芽芽的心都勾去了,還差這一年嗎?”

舒窈嘟囔道:“那可說不準,沒準芽芽就被十哥帶得喜歡上種地了呢?研究稻子我覺著也怪有趣的——不成,我得快準備些手劄出來,再多去找芽芽說這些事,怎麼都得把芽芽的心往我那邊栓牢了,不能叫十哥再勾走!”

她說著,就來了精神,敏若心覺好笑,搖頭不想理她。

安兒可不知背後有人怎麼念叨他呢,在莊子上查看田土的時候連打了兩個大噴嚏,還以為是潔芳和孩子們想的,心裡得意極了,又不免歸心似箭起來。

今日才發現,沒有媳婦在身邊,隻能獨自乾活的日子是這般難熬!

忽略了跟著他出來的得力助手們,安兒直起腰身環顧四周,分明隻少了一道倩影,他卻仿佛心裡也跟著缺了一塊似的,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而後的一段日子,安兒發現不知為何,十二妹對他也不殷勤了,見麵不再跟他套近乎,而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拉著他女兒的手談天說地——還不讓他聽。偶爾他若是進去送東西,還防賊似的看他——實在是奇怪得很。

安兒琢磨了兩日,也沒想通他這一貫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二妹究竟想做什麼,若是偷聽妹妹和女兒談話,似乎還不大好意思,思來想去,險些將主意打到敏若那邊了。

還是潔芳看出他的疑惑,這日舒窈又來了,拉著芽芽說話。

廚房做得了新的酥糖點心,安兒剛要給她們捎去,潔芳徐徐起身,拍了拍安兒的手,“等會我送進去,你等著吧。”

安兒聽懂了,立刻點點頭,跟著潔芳來到芽芽的院子裡,婢女自然進去通傳,潔芳接過侍人捧著的點心入了內室,便是許久未曾出來。

安兒在外頭抓心撓腮地等了許久,才見潔芳與舒窈挽著手出來,舒窈滿臉帶笑,道:“多謝嫂嫂送來的點心,瞧著就比外麵的好,跟娘娘那的倒有幾分相似。”

潔芳臉上也帶著微微的笑意,目光柔和地道:“正是額娘那討來的方子,你吃著若喜歡,走時隻管帶些去。”

舒窈忙不迭地點頭,又見安兒在庭中等著,便衝他道了個萬福,喚“十哥”,才轉身回了屋子裡。

安兒看著鮮見的對“旁人”也麵、眼俱笑的潔芳,心中茫然更重,“怎麼了這是?”

“走著說吧。”潔芳笑了笑,順手拉住他的手,二人走出了芽芽的院子,又慢慢走到田地間,此刻春柳已綠,大地回春,又是一年春日的好光景。

望著那大片的田埂,潔芳心裡好像也就安穩了,她這輩子青春韶華都付在這些田地上了,幸而也有了些成果,未曾辜負光陰。

她道:“咱們芽芽,日後應該也能做一個於國於家於民有用的人。”

能於這三者有用,便不算辜負了活這一生;而若能與她姑姑一般堂堂正正地留名千古,卻也不辜負這一世女兒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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