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七)(2 / 2)

腦袋因纏綿病榻多日而有些昏沉,身子亦是虛弱不堪。

耳邊是進進出出細碎腳步聲,與刻意壓低音量交談聲,永壽宮宮人們臉上皆透著驚惶哀傷之色。

原本在江南遊玩太上皇和太後,也在收到太皇太後病了消息之後,就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太皇太後連病數月,身子日益衰敗,不論是禦醫或太醫院們太醫皆束手無策,此時永壽宮外已跪了許多王侯公卿。

清河公主更是日日侍寢在側,一雙眼早就哭得通紅。

“太上皇和太後已經進宮,母後您再等等,他們很快就來了……”清河泣不成聲。

裴嬈大限將近,油儘燈枯之際卻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有點期待,這個皇宮困了她一輩子,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離開了。

如今兒子幸福,孫兒孫女們亦過得很好,她心滿意足,唯一讓她牽掛那個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雖有遺憾,但能在臨走前再次夢見她牧郎,她心中很是歡喜。

待淩容與和盛歡趕過來時,清河公主已經泣不成聲,如今大梁皇帝,也就是盛歡兒子淩睿琛及女兒純熙也候在左右,此時眾人皆是麵容悲戚。

裴嬈見到兒子和兒媳,原本蒼白色氣漸漸紅潤起來,“容與、歡歡,你們回來了。”

將死之際,所謂稱謂也沒那麼重要。

裴嬈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就是想直接喊他們名。

盛歡一雙眼熬得通紅,強忍悲痛,“母後。”

“母後。”淩容與上前,低沉嗓音也難得透著明顯悲痛。

僅管他前世已經親手送走裴嬈一次,如今又要再送一次,他亦是難受不已。

裴嬈說話聲音已經有點聽不清,氣若遊絲:“我不想葬進皇陵。”

她就算死也不想與景成帝葬在一塊,對彆妃嬪而言,與先帝同葬那是無上尊榮,可對她來說並不是。

淩容與鳳眼微紅,點頭道:“兒子知道,兒子會替你再尋一處風水寶地。”

前世裴嬈也沒有和景成帝葬在一塊。

“母後,兒子其實有一件事瞞了你。”

裴嬈吃力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其實牧逸春早在七十三歲辭官那年就已病逝,隻是他臨終之前求兒子代他隱瞞,牧逸春怕你得知後傷心難過,遂要兒子對此事閉口不提。”淩容與道。

牧逸春知道淩容與對自己還是有些意見,臨死在即人,臉麵一點也不重要,最後一口氣時,不管何氏就在一旁,難得自私了一回,求著淩容與替他瞞住此事。

淩容與還記得當時牧逸春那低聲下氣與急迫擔憂麵色。

當牧逸春開口求他時,可說震撼許久。

淩容與也是那時才知道,這個他厭惡了兩世男人,對他母親情意埋藏得究竟有多深、有多重。

淩容與口中所言,裴嬈其實早就想到了。

她牧郎還是跟當初一樣,事事都為她著想,就連溘然長逝之際也不忘交待淩容與。

為她、為國、為了已故得牧夫人,卻從不為自己。

他分明可以在景成帝將自己奪走之後,就與她斬斷前緣,與他人再當一對神仙眷侶。

牧逸春卻選擇了最傻方式,意無反顧對景成帝俯首稱臣,忍受各種嘲笑與羞辱,隻為了能偶爾在遠處見上她一眼。

就連最後,還拉下麵子求起了她兒子。

她牧郎好傻啊。

裴嬈意誌渙散之際,仿佛看到了玉琢一般少年郎朝她走來。

他不再是一頭白發,而是烏發雪膚、眉如墨畫,容貌就和年少時一模一樣,可他神態卻無少年時輕狂霸道。

他氣質沉穩,溫潤如玉,俊美矜貴,然而不論他如何改變,都一樣教她心動不已。

“阿嬈。”風姿特秀少年郎朝她伸出手,嗓音清冽如泉,卻帶著濃濃繾綣與思念。

裴嬈微微一笑,心滿意足閉上眼。

她牧郎來接她了。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

耳邊傳來熟悉叫喊聲,裴嬈原本漸消意識再次清晰起來。

有人在搖她,語氣還很著急。

“姑娘今日怎麼睡得這麼沉,來來回回喊了好多次都不醒,”那人嘀嘀咕咕,“您趕緊醒醒,大事不好了……”

裴嬈感覺自己原本已踩上雲端,下墜失重感卻隨著聲聲叫喚,驀地湧上心頭,將她拽了回來。

她猛地睜開眼,頭頂承塵隨之映入眼簾。

細碎日光灑在精雕細琢鑲玉軟榻上,偶有幾絲頑皮落在她嬌.嫩如玉麵龐上。

裴嬈神思恍惚盯著懸掛於上雙繡花紗帳好半晌,耳膜裡嗡嗡聲才逐漸退去,再次聽清楚那道一直喊著她聲音。

“姑娘,您怎麼了,您是不是身子不適?”

那是芳雲聲音,而且聽起來還很年輕,不帶半點蒼老。

裴嬈轉過頭,果然看見一個年約十四、五歲少女站在她床榻旁,一臉擔憂看著她。

這是死後幻境麼?

裴嬈忽地低低笑了起來,然而笑完之後卻又猝然流起了眼淚。

老天爺待她可真好,就連最後幻境都如此真實。

芳雲見到自家小姐又哭又笑,心頭一緊,連忙彎腰將人扶坐起身。

“姑娘這是怎麼了?您可彆嚇奴婢。”芳雲捏著帕子,輕柔替眼前如花似玉小主人擦拭眼淚。

“芳雲,我好想你。”裴嬈笑著抱住芳雲,眼淚還在流。

芳雲怔愣片刻,笑道:“姑娘可是做了惡夢?沒事,芳雲就在這兒,不怕。”

裴嬈聽見芳雲一貫溫柔又令人安心嗓音,又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芳雲覺得主子情緒非常不對,趕忙說起了正經事。

“姑娘,發生大事了,牧大公子今日一大早,突然就帶著牧夫人和媒婆上門,說要提前定下這門親事,可是當初說好了待壽宴結束才能定親,不論牧大公子如何說、如何求,老爺就是不同意。”

芳雲愁眉苦臉,“現在大廳氣氛好可怕,夫人讓奴婢過來請您出去勸勸牧大公子。”

裴嬈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麼這個幻境裡事還跟前世不一樣麼?

“你說什麼?牧大公子他怎麼了?”裴嬈止住眼淚,鬆開芳雲。

芳雲又將方才話複述了一遍。

裴嬈原本波瀾不驚心臟逐漸加速。

她忽然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哎呀,姑娘您這是這做什麼!”芳雲見她突然掐自己,驚叫出聲。

裴嬈被自己掐疼得倒抽了一口氣。

好疼啊,這難道不是幻境?

“牧郎就在大廳?”裴嬈推開芳雲,慌張地想要下榻,卻因為太急整個人直接從榻上摔了下來。

白.嫩額頭磕在了地麵上,轉眼就腫了一個包。

芳雲見狀又是叫聲連連,她心疼扶起自家小姐,“姑娘您彆急、彆急,大廳還裡有夫人在,老爺暫時不會將牧大公子和牧夫人給趕走。”

“牧大公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定親日子明明早就談好,這會兒卻突然改口說要先定下,態度還十分強硬。”芳雲一麵將裴嬈攙扶到立著銅鏡梳妝台前,一麵說個不停。

芳雲語重心長:“您也知道老爺脾氣,向來說一不二,而且當初兩家談定日子那是極好,自然不肯同意牧大公子胡亂更改日期。”

裴嬈一覺醒來就磕磕碰碰,哪裡都疼,可她原本已死去多年那顆心,卻一點也不疼,反而隨著芳雲話,逐漸活了過來,就如曾經那般,鮮活而明媚。

她想起自己臨終之際前來接她俊美少年郎,一道荒唐怪誕想法慢慢地於她腦中浮現。

──她牧郎跟她一樣,都有著前世記憶。

他知道壽宴上她會遇見景成帝,所以才會如此迫不及待想儘快定下親事。

裴嬈看著銅鏡裡少女,心跳不受控地失速著。

那是她初滿十五歲時模樣,雪膚烏發,明眸皓齒,肌膚更是白.嫩得似能掐出水來。

少女眉眼間猶帶幾分青澀,剪水秋瞳澄澈清明,美得不可方物。

裴嬈猶記得,前世不過十四、五歲,她與牧婉清一個姿容絕豔,一個絕色傾城,倆人便有京城雙姝美名,教京城貴女們妒羨不已,亦教京城不少兒郎傾慕不已。

更讓年輕帝王對她一眼鐘情,不擇手段,強取豪奪。

“芳雲,快點、快幫我找件最好看衣裳,”裴嬈嗓音微.顫,“把我最好看首飾都拿出來。”

僅管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論任何模樣,她牧郎都會喜歡,可裴嬈還是忍不住想讓他看見自己最完美模樣。

她牧郎等了她太久,她不能隨意打扮就出去見他。

芳雲聽見裴嬈話,雖然滿腹疑惑卻還是柔順應了一聲,立刻去將裴嬈衣櫃裡剛做好不久,打算在裴國公壽宴上穿那件,蔥白底繡紅梅花寬袖襦裙給拿了出來。

裴嬈一看見這件襦裙臉色驀地一變,細軟嗓音滿是嫌棄與厭惡:“不要這件,太醜,換彆件過來。”

話落,她又急忙起身推開芳雲,“算了我自己找。”

芳雲:“……”

姑娘今天真好奇怪,前幾日她才說這衣裳好看得緊,她好喜歡,怎麼今個兒又嫌醜了?

待會兒還是請大夫過來瞧瞧比較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