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4)(1 / 2)

白楊少年 明開夜合 18566 字 6個月前

沈漁正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陸明潼卻忽地抬眼, 朝門口看來。

冷不丁跟他對上了目光, 沈漁神色尷尬, 趕緊的走了。

門裡這男人是陸明潼舅舅。

當時, 許萼華急著出國, 想將陸明潼轉去國外讀書,但這裡麵層層關隘都得需要時間打通。

陸明潼不想走,便主動提出自己去住校。學校裡食宿不愁, 周六還有老師集中組織強化班,方便他留出更多時間學習。

許萼華沒那個臉麵去央求娘家兄弟幫忙,一時間想不出萬全策,也是頭腦發昏地應允了這個提議。

隻是她不知道,陸明潼隻在學校裡住了半學期不到。

新學期開始時, 退宿入宿的人多, 宿舍那邊審核沒那麼嚴, 不比半途提交申請的。陸明潼自己偽造家長簽名, 遞了個退宿申請,竟給通過了。

許萼華在國外安定下來之後,與父母的關係也緩和幾分。到底放心不下陸明潼, 便去跟陸明潼外公求情,說她可以一輩子不再踏足陸家, 免叫家裡人蒙羞。但明潼畢竟還小, 又跟此事無關, 萬望顧念稚子無辜, 將明潼接回江城。

陸明潼的舅舅,今天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選在年關的當口,為的是有個說頭,接回去吃頓團圓飯,再提轉學回江城的事,也就順理成章。

但叫陸舅舅沒想到的是,陸明潼一塊硬石頭,絲毫不承他們的情,隻說自己住校挺好的。

陸舅舅說:“你才十五歲,我不認為你有足夠心智決定自己的未來。到底,你外公念及血脈親情,明潼,你不能不懂事。”

陸明潼說:“你們把我媽掃地出門的時候,可沒在乎過血脈。”

“從小到大,她乾了多少糊塗事,陸家門楣就合該由她糟踐嗎?我們其他幾個兄弟清白為人,憑什麼被她累及名聲?”

“所以,我不回去,不給外公添堵,也不給你們陸家門楣添堵。如果舅舅你覺的我不配姓陸,我不姓陸也行……”

陸舅舅氣得半晌才又言聲,“好歹,你跟我回去過年。你一個人待在這兒,連口熱飯也沒有,彆叫外人說我們陸家人薄情寡義。”

他說話,永遠一句關心裡麵摻半句人情世故,偏偏這個時期的陸明潼,就是個草木皆兵的杠頭,聽不進關心,隻覺得話裡的利害關係尤為刺耳。

因此陸明潼態度更強硬,說不回就是不回,大門一開,擺出趕客姿態。

陸舅舅仆仆一程已是仁至義儘了,當下給陸明潼外公打了個電話,把手機遞過去,叫他自己回絕了善意,彆往後有人編派他這個舅舅待人不周。

陸明潼與外公說話時便沒這樣橫衝直接,外公好說歹說,左右他隻說不想回去,再追問為什麼,就以不吭聲應對。

末了,外公歎氣說:“你把電話給舅舅吧。”

陸舅舅再說兩句,掛斷電話。

他來時就做了萬全準備,這時候恰好派上了用場——自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封紅包,也不管陸明潼接與不接,擱在了玄關櫃上。

這紅包裡,除了分量豐足的壓歲錢,還有張名片,他一個南城的朋友,倘若陸明潼有什麼事,可以給這人打電話。

*

沈漁做完掃除,搭凳子貼完春聯,離開的時候,在巷子裡,再次碰見陸明潼。

他應當是出來買東西的,沈漁往他提的袋子裡看一眼,照舊是方便麵、自熱飯,與前幾回不過是有沒有火腿腸的區彆。

兩人迎頭撞上,有點狹路相逢的意思。

陸明潼主動往旁邊一讓。

沈漁:“喂。”

少年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她。

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深灰色羊毛圍巾遮住下巴,露出皮膚白淨的臉,鼻尖讓寒風凍得微微泛紅。

她問:“剛才那人,是不是接你去過年的?”

說起來,這應當是這麼長時間以來,沈漁主動跟他搭話。

陸明潼竟有受用不了的感覺,默了一瞬,才“嗯”出一個字。

“你怎麼不去?”她問。

“不想去。”

她一霎繃緊了臉,“你一直賴在這兒,有意思嗎?”

陸明潼當然能聽明白這話裡的詰問之意,不想正麵回答,隻說,“這裡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待著?”

這種繞彎子式的賣乖似乎激怒了她,她眼裡漫出火氣,“陸明潼,你彆拿些小恩小惠的收買我。你想償還你媽造的孽,可我告訴你,遭背叛的不是我,你這些把戲放我身上沒用,有本事,你到我媽跟前賠禮道歉去,你看她會不會賞你兩耳刮子!”

與陸明潼這近一年來抬頭不見低頭見,他那些“舉手之勞”的小把戲,沈漁一貫采取的態度是視為空氣。

頭一回當麵對峙,憋了太久的話,一下起了頭,竟讓她有痛快之感。

陸明潼不言聲,不知道是認了她的指控,還是覺得過於粗傖不屑辯駁。

沈漁當然不由他,不然她不就像個單方麵撒潑的潑婦了麼,於是冷聲叫他:“說話!”

陸明潼睫毛顫了顫,緩慢地回以一句:“我沒這麼想過。”

他是變聲期,嗓子裡揉一把砂石的粗糲,反正沈漁聽得怪難受。

“那你在我跟前獻個什麼殷勤?”

這一下,陸明潼卻徹底不肯說話了,沉默地立了片刻,轉身要走,卻叫沈漁一把揪住了外套的帽子。

從認識以來她就這樣,刁蠻不講理,他回避的時候,她就來扯他,衣服、帽子、雙肩包……有時候乾脆是他手臂。總歸要他一個正麵的回應。

陸明潼給她這一下拽得不耐煩,卻還是捺下焦躁,看著她,平心靜氣的,“沒有為什麼。”

這話其實不假,因為他自己也理不清,這是圖什麼。

誠然有贖罪心理,替許萼華。可有多大功用,他自己清楚,那鴻溝一樣的芥蒂,不是他信手投幾粒小石子就能夠填平的。

隻是那一幕始終揮之不去:

那天沈漁將畫框擲在角落,濺射一地玻璃的時候,她是不是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哭了。

可他擋在許萼華麵前,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雙眼睛琉璃易碎,眼淚那麼直接地砸下來,緊跟著她眼鏡鏡麵上就起了霧。

他心臟被那滴淚燙著了,直到今天,他都還在找,那燙傷的位置究竟在哪兒。

那時那刻,她的眼淚叫他覺得,他出於人倫的本能而回護許萼華,是錯的。

許萼華走的頭一天,陸明潼睡到半夜,聽見隔壁房間喁喁哭泣。

整個人,被那不知道因何為之的哭聲,煎熬得一宿沒睡。

許萼華出走的決定,他從來不認同。

這不是解決問題,是在逃避。

就好像從前,她但凡跟鄰裡鄰居發生一點矛盾,或是這城市的哪一處叫她不順心了,便想著要搬家。

他跟著她,這麼顛沛著過來,比誰都清楚,她許萼華,看似月朗風清的,實則是再懦弱不過的一個人。

這回的事,叫他越發的不理解:你既然這麼懦弱怕事,又何必給自己惹一個身敗名裂的大 | 麻煩?

他深知許萼華錯到離譜,他克製自己才能不露出鄙薄神色。

可是,倘若,這世界上連他都不能不問是非地維護她一把,那就真沒人會維護她了。

許萼華在陸明潼心裡,是個千瘡百孔的形象,他這些年見過太多她狼狽的時刻了。

偏偏,樓上卻有個傻乎乎的女生不知道,一心一意將她視作神明。

陸明潼見過太多次,沈漁聽許萼華說話時,眼睛裡亮閃閃,仿佛能透過她的內心,輕易揣度她那時的心理活動——她必然想著,往後也要做許萼華這樣溫柔、知性又開明的大人吧。

可是許萼華自己把自己摔下了神壇,摔得比芸芸眾生的癡爛相還要不如。她是直接把自己摜進了泥裡,誰都能往她身上吐兩口唾沫,再踩上兩腳。

她不單錯在破壞彆人家庭,還錯在,毀掉了一個人的崇拜和期許。

就是那時候沈漁的眼淚,讓陸明潼這次不願再隨許萼華一起逃避了。

大人儘可以拋下一切遠走高飛,有罪的,無辜的……但是有人會在乎沈漁還困守於此嗎?

他不知道。

至少他是在乎的。

一番詢問沒得到答案,沈漁心煩意亂,也就口不擇言起來:“你以後離我遠點。你,你們……陸家大的小的,我一個都不會原諒。”

她也不過是耍狠罷了,她原諒不原諒的,重要嗎?

陸明潼斂下目光,拽了拽自己外套的帽子,轉身就走了。

那塑料袋子擦著他的褲腿,嘩啦嘩啦的響。

*

沈漁認知中的陸明潼,人際關係淡薄,沒有半個朋友。這個認知不全對。

陸明潼在班上有一個好朋友,叫李寬。

李寬其人,普通長相,但勝在性格好,自帶幽默細胞。班裡每個人,他都能稱兄道弟,但有一些話,他隻會跟陸明潼說。

兩人是由坐同桌認識的,高二文理分科又分到了一個班。

李寬偏科嚴重,數理化能跟陸明潼打個不相上下,碰到英語語文卻抓瞎得很。

英語做隨堂測試,他拿筆杆撓頭,瘋狂抖腿。

陸明潼被煩得想罵臟話,生平第一回,把卷子往旁偏了偏,手指輕扣一下桌麵。

隻要這祖宗消停點,他願意主動給他抄,抄個滿分他都沒意見。

李寬抄了好幾回,自覺過意不去。

經過觀察,他發現陸明潼這人總是獨來獨往的。元宵、端午的節令,大家都商量著回去吃湯圓、吃粽子。獨他一人,拿上飯卡,去食堂打三兩米飯,一葷兩素,打包帶回教室。吃完了就趴著午休,午休結束就掏出個掌機打遊戲。

李寬投其所好,回去跟家裡說,往後中午就不回家了,直接保溫盒帶飯吧,路上來來去去的太浪費時間,不如在教室多背幾個單詞。

李寬媽媽以為兒子開竅了,簡直是求之不得。

隔天,李寬就獻上一保溫盒的美食,投喂學霸。

一來二去,兩個人就這麼熟識。當然,李寬覺得,陸明潼多半是被他媽媽的廚藝給俘獲了。

兩人雜誌傳著看、掌機交換玩,有時,還一塊去李寬一個表哥開的網吧裡打遊戲。

熟悉以後,李寬發現,陸學霸沒表麵上那麼高冷,也就是個打副本被“奶媽”坑了會罵臟話的普通人。

後來有一回,李寬在課堂上偷看一本叫網友從日本運回來的同人本子,內容有一些少兒不宜。

他半節課沒抬頭,這不把課堂放在眼裡的姿態,讓語文老師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下講台,繳了他的課外書。

語文老師一看封麵,感覺問題有些嚴重,叫李寬喊家長來。

陸明潼當即站起來說,那書是他的,借給李寬看的。

最終,兩人隻挨了班主任的一通訓誡,沒到請家長的地步。

李寬沾了陸明潼這個班級第一名的光,才免於一難。他覺得陸明潼替他頂缸的姿態爺們兒極了,此後,完全對陸明潼死心塌地。

陸明潼是一月的生日,這出生月份比較尷尬,當年差點因為差了幾個月被拒絕上小學一年級。後來5歲多成功入學,念高一的時候才14歲零8個月,比班裡一半多的同學都小。

而李寬比陸明潼大了半歲多,更油然而生一種責任感,覺得自己這個做大哥的得照顧好他。

陸明潼日常回以一個“你誰”的眼神。

後來,“舔狗”這個詞在網絡上流行的時候,李寬自嘲說,他跟陸明潼的友誼,完全是靠他做舔狗爭取來的。

陸明潼:“你不舔到應有儘有了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陸明潼的這個新年,因為李寬的存在,過得比去年要好那麼一些。

春節期間,李寬給他打了個電話,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墜入了愛河:“我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生,彆說我們班班花,就是我們學校校花,在她麵前也就是個燒火丫頭。”他說的是他爸的一位大學同學,白天來了家裡做客,帶著一位漂亮的小姐姐。

估計李寬覺得他隻“嗯”一聲的反應十分敷衍,“我拍了她的照片,我發給你看!”

陸明潼QQ上收到照片,瞅一眼,確實還不錯,隻是怎麼年齡看起來……

他問李寬,“比你大啊?”

“大怎麼了?成熟姐姐才有韻味。”

初六,陸明潼到李寬家裡去玩。

他不是第一回去,受到李寬媽媽的歡迎,難免還是覺得叨擾,尤其李媽媽總把他作為“鄰居家的小孩”,拿來教育李寬。

吃過中飯以後,李寬父母有事出門去了。

李寬把陸明潼叫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鬼鬼祟祟地說要給他看個好東西。

那好東西,果不其然是愛情動作片。

陸明潼覺得,自己跟李寬關係再好,也好不到要一起研究這種教材的程度。

當下拒絕了。

李寬說:“我看了開頭,女的很漂亮,絕對不搞封麵欺詐。好東西專門留著跟兄弟欣賞的,看我多講義氣。”

他不由分說地打開了,鼠標一拖,屏幕上咿咿呀呀的,還帶字幕,一個形容猥瑣,穿學生服的男生,饑渴地抱著女孩子喊“歐奈桑(姐姐)”。

陸明潼抬腳踢掉了電源線,問他,“你夢中情人知道你這麼意||淫她嗎?”

*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