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舅舅進來稍坐便就走了,今日許多親戚朋友往來江城,一應等著他跟家裡人去做安排。
臨近中午,陸外婆叫保姆開始準備燒飯。菜一大早就買好了,陸外婆陪同保姆一道去菜場挑揀的。來江城不能不吃藕,粉藕熬湯,脆藕清炒。外婆挑了一斤新鮮排骨,早早叫人熬在了砂鍋裡。
這房子做中式裝修,整屋沉穩而不老氣的胡桃木家具,隨處點綴綠植。書房裡整麵牆的書櫃,兩米長的大書桌,讓外公的工具書、學術期刊和零星一些以供消遣的大眾書籍給擺得滿滿當當。
陸明潼領著沈漁各屋參觀,解釋說,外公前幾年做過手術以後,多半時間都在家將養。但他始終閒不住,每天總要花去半天以上的時間伏案看報、讀書、寫文章。他還開通了一個微博,每周都會在上麵發表一篇時評文章,和粉絲互動。
不過,因為現如今微博上不動腦子的“杠精”太多,外公又是特彆較真的性格,外婆怕他被“杠精”氣著了,收走了他的微博打理權,幫他代發文章,再轉述一些有價值的評論給他聽。
沈漁聽得莞爾,問陸明潼:“微博賬號是什麼?我偷偷關注一下。”
“回頭告訴你。”
南北兩麵陽台,一麵是晾曬衣服的生活陽台,一麵種了好多植物,尤以山茶花居多。陸明潼告訴她,外婆最喜歡山茶,這裡麵好幾棵,是從福建的山裡不遠千裡地運回來的。接回來卻始終不開花,生怕養不活,還專門各方去請教人工培育山茶的專家,細心嗬護了三年才又等到開花。
兩位老人物欲極淡,工資到手以後就散出去資助學生了。如今退休工資滿足基本的衣食住行之外,也都捐了出去。
退休以後,也不似其他同事愛出國旅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了這些愛好上,看書、彈鋼琴、養花……偶爾招待上門拜訪的學生。應酬都少,不必要的來訪全推拒了,他們嫌吵鬨。
沈漁有所感。
確實不能以一人的言行去推及他人,她所見所聞的,也不過是與沈爺爺一般無二的兩位普通老人罷了。
逛一圈之後,陸明潼將兩人的行李箱挪去客房。
沈漁回客廳坐下以後,外婆問她,這一次過來能待幾天。
“周一就要上班呢。”沈漁笑說,“訂了明天晚上的返程票。”
“那下午叫明潼帶你出去逛逛,趁現在天氣不大熱。這附近不遠就有一條步行街,也不用開車,坐三站路就到了。”
沈漁笑說好,一切聽陸明潼安排。
中午菜色豐盛。
外婆說怕沈漁是南城人,吃不慣江城的口味,特意叫保姆將味道做得清淡些。
沈漁就沒好意思說自己是能吃辣的,怕辜負外婆一番好意。
飯桌上氣氛很是融洽,雖然話不密。兩位老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
吃完叫保姆收拾過餐桌,兩人又陪著沈漁喝了一盞茶,隨即外婆十分歉意地笑說:“吃了飯就犯困,小沈彆笑我們失禮,我跟老陸得先去睡個午覺了。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跟明潼說,彆客氣,就當這是自己家裡。”
沈漁跟陸明潼在客廳歇了一會兒,去客房去收拾東西。
從箱子裡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取衣櫃裡的衣架掛起來,沈漁往外麵看一眼,陽光雖盛,氣溫卻並不算高。
“我下午想出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給你外公外婆買點禮物。”
“你不是都已經送過了。”
“那隻是南城特產,我們南城本地人都不愛吃。”本來如果隻是碰一碰麵,這禮物算不得失禮,但現在叨擾一番,又似見家長的局麵,讓沈漁略感不妥。
陸明潼坐在床沿上,手臂撐在膝蓋上,望著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裡物件的沈漁,“不用因為所謂的禮數而為難自己。”語氣少有的溫柔。
“我沒有覺得為難。即便往後,與這邊來往不密切。他們對我的好意,有一分我是要還一分的。”沈漁正色道。
不因為許萼華而遷怒無辜,更不會因無辜人的善意,而對許的憎惡減少半分。
這是她為能與陸明潼坦然在一起,而為自己劃定的原則。
下午,沈漁跟陸明潼去了附近的購物街,給兩位老人各挑了一件正式些的禮物。
晚上仍是在家裡吃飯。
九點多的時候,陸舅舅過來了一趟拿點東西。
外地來江城的賓客,大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消停了些,陸舅舅也坐著喝一盞茶,陪同聊會兒天。
臨近十點,陸舅舅準備走了,陸明潼起身相送。
出電梯,步行至停車的地方。
陸明潼言聲,感謝上一回舅舅出手相助。
陸舅舅輕“哼”一聲,似乎並不願意領受陸明潼突如其來的“示好”。
陸明潼小時候在江城生活過幾年。陸舅舅不滿於妹妹的離經叛道,可那時候卻頂喜歡這個聰慧懂事的小外甥。他一直覺得,陸明潼現如今這個不討喜的性格,跟妹妹脫不了乾係。要是能一直在外公外婆的膝下,必然能將陸明潼教養得識大體、有格局。
他是家庭觀念重的人,性格也有愛充麵子的成分,因此倘若陸明潼有向陸家靠攏的意願,他實則是高興的。撇開感情因素不談,他站在商人的立場,純功利地說,他相信未來陸明潼必會做出成就,如今便算是投資罷。
陸明潼倒沒有借力東風的意思,出發點很單純,就想未來兩人借道江城,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其後漫長歲月,保不準總有意外發生,至少那時候,沈漁有可以話事的去處。
許萼華那一句讓他不要把路走窄的忠告,他願意聽取。
除了道謝,陸明潼還有一句忠告,關於吳先生的:“往後舅舅跟他生意往來,最好留足退路。”
陸舅舅問他為什麼有此一說。
陸明潼猶豫。
陸舅舅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遞給陸明潼。很社會人的籠絡手段,陸明潼微微蹙了蹙眉,還是接了。
陸舅舅給他點了火,他抽了一口才說,“抽不慣你們中年人的口味。”
陸舅舅:“……”
陸明潼講了上一回吳先生為跟蔣從周搭夥,先斬後奏“賣”了他的前因後果,“當然,我人微言輕,不如舅舅跟他利益關涉深。姑且一聽吧……他敢這麼做,自然也不忌憚我會告訴你。”
陸舅舅無聲地抽著煙。他與陸明潼眉眼特征多有相似,恐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另一個城府更深的陸明潼。
“生意人隻講利益,我跟誰來往都會提前給自己留退路。當然,還是謝謝你提醒。不過……”陸舅舅話鋒一轉,“你怎麼會覺著你剛才這番話,重點在姓吳的?”
陸明潼即刻反應過來,卻沒什麼表情,“哦,你也是現在才知道?”
那時候,家裡又是威脅又是哄騙的,就想讓許萼華說出男方是誰。許萼華死不開口,致使孩子父親的身份成了一樁懸案。
他們兄弟私底下甚至揣測過,是不是對方位高權重,威脅了許萼華不能開口,否則將會禍及陸家。
這些年,凡有相關的線索,陸舅舅都會忍不住順著調查,但一直沒有結果。到最後就跟拚圖缺了一塊一樣的,叫人耿耿於懷起來。
結果,這麼多年的懸念,叫陸明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給揭曉了。
陸舅舅竟有點心理失衡。因為他是見過蔣從周的,在一個酒會上,還交談過兩句。他是覺得蔣從周麵善,但沒細想過。答案就這麼從手邊溜過去了。
陸舅舅問:“後來姓蔣沒再找過你?”
“找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