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果然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最後花梨純也沒能說服中原中也出來。
重新走回去後,花梨純環視著這座地下酒吧。
僅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小酒吧,設施甚至有些陳舊。然而此刻坐在這裡的,卻是全日本最為頂尖的文豪。
沉默持續了片刻,花梨純突然響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對了!”
眾人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而花梨純期待地望著這群文豪們:“今天是三月二十日對吧?”
“是這樣沒錯……”織田作之助鬆開了手裡的酒杯,“怎麼了?”
投稿時間在秋天,公布獲獎名單的日子在冬季,而新派藝術文化獎的頒獎典禮,卻設置在距離公布獲獎名單足足有好幾個月的春天。
那是因為主辦方期待著,每一屆新派藝術文化獎的累累果實,最終都能夠催生像春季萬物複蘇一般的文壇景象。
花梨純的眼睛閃爍著亮光:“老師們,新派藝術文化獎的頒獎典禮在五天之後!你們打算參加嗎?”
***
三月二十五日。
曾經用來舉行評審會的東京國際大酒店,繼續承辦了頒獎典禮。一整層的宴會廳都被主辦方包場,用以舉辦儀式。
在酒店一樓大廳,就已經可以看見引導秩序的工作人員與各家媒體記者的身影。而白浪社的編輯按照慣例很早就抵達了現場。
再一次來到了大型文學獎頒獎儀式的休息室,青山千繪子內心不由得有些感慨。
一年多前,她是跟著編輯長到頒獎儀式來學習的。而今天,已經成為了副編輯長的她變成了帶隊的人。
一起來的,除了現在的羽田編輯長外,還有兩名剛入職的新人編輯。
而且,這一次,一口氣拿走一大半獎項的星野社那邊應該也會來人。而且不出意外的話,花梨純應該也會像古典獎的時候一樣,代表作家們領獎。
上次與花梨純見麵,還是在古典藝術文化獎的頒獎典禮那一天。雖然能通過共同負責過的作家小山嘉也了解一點消息,但青山千繪子很想再見花梨純一麵。
不如說,這個業界的很多人都想要親眼看看她。
快速收回思緒,青山千繪子回過頭來。獲得終身成就獎的小山嘉也,以及另外兩名獲獎作家暫時和羽田編輯長一同行動。而站在她身旁的,正是一起來的兩名新人編輯。
仿佛當初野口智對她說的話一般,如今的青山千繪子對兩名新人編輯說道:“這一次的頒獎儀式,對於你們而言是個學習的機會。等儀式結束之後,獲獎者和評審委員會裡來自各行各業的成員還會參加酒會。不少文壇重量級的作家即便不參與這次新派獎,也會應邀出席,日本作家協會的會長也會到來。曆史上曾經還有日本文部大臣也蒞臨頒獎儀式後的酒會的先例。到時候,羽田編輯長和我會帶你們認識一下這些文學界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看著認真記錄、頻頻點頭的兩個新人,青山千繪子又繼續說道:“但是,無論是與各個社會團體的關係,還是文壇的社交,這些都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她注視著兩名新人編輯的麵孔:“對於我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支持作家們,寫出最棒的。”
隻有這樣,那麼多作家、那麼多編輯一直以來努力的事情,才有了意義。
過去那些努力、那些失敗、那些懊悔和眼淚……現在他們的選擇,讓那些東西變得有意義。
就在這時,休息室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遠遠能聽見媒體記者的聲音一波蓋過一波。而在一陣嘈雜聲中,一句叫喊突然傳入了青山千繪子耳中:“是星野社的作家!”
走廊儘頭,媒體記者的閃光燈將四周照得雪亮。而從擁擠的人群縫隙中,一閃而過文豪們的真容。
太宰治、中原中也、中島敦、芥川龍之介、織田作之助……頭一次,星野社神秘的作家們出席了儀式。
休息室內的小山嘉也下意識地隨著嘈雜聲看去,隨後目光落在了記者群中的一個身影上。
雖然從未見過麵,但不知如何,他能確信對方的身份。
等星野社的作家們進入休息室,小山嘉也的目光變得愈發焦灼,有如實質。
假如對方說不喜歡他現在的作品,那他說不定會大受打擊。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
這樣想著,小山嘉也握緊拳頭,還是踏出了步伐。
站在一旁的《文藝時代》現編輯長羽田察覺到他的行動,忍不住想要開口。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了什麼,收回了伸出的手。
小山嘉也一路穿過休息室內等待的人,最終停留在一個身穿黑色長外套,留著一頭黑發、眼神凜冽的青年麵前。
“芥川老師。”他開了口。
芥川龍之介動作一頓,回過頭來看著他。
“當初……古典獎之後的事情,”小山嘉也說到這裡,頓了頓,和服裡襯被汗水浸濕,“再造之恩、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芥川龍之介似乎不太習慣這種場麵,目光看向一旁:“……是嗎。”
他用自己的這雙手斷絕了不少東西,這是他頭一次聽到有人說,是他將什麼即將斷裂的東西接續了起來。
過了兩秒,芥川龍之介突然說道:“我看了你的《雪盲》。雪盲的登山人在幻境中的掙紮恰好反映了你的心境,有濃烈的超現實主義風格。我喜歡這本。”
小山嘉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伸出顫抖的手:“請和我握手……”
“嗯。”
芥川龍之介伸出了手。黑色長風衣衣袖下,因為健康問題而膚色蒼白的手掌握住了小山嘉也布滿寫作繭的手。
小山嘉也用力回握,眼眶微微發紅。
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的花梨純有些驚訝,身旁突然響起了聲音:“當初讓小山老師打消封筆想法的,是芥川老師寄去的一封信。”
那是青山千繪子的嗓音。她看著花梨純:“好久不見。”
花梨純回過頭,看見青山千繪子後笑了:“是青山小姐啊。”
既然青山千繪子說芥川龍之介給小山嘉也寄去了信,那這件事一定是真的。但是芥川龍之介即便認同了小山嘉也的,也並不是會主動乾涉彆人的性格。所以,應該是有人讓他這樣做的吧。
想到這裡,花梨純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太宰治,心裡產生了幾分猜想,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如果不打算告訴她,那將這件事作為一個秘密保留著也無妨。
晚上八點,新派藝術文化獎頒獎儀式開始。
星野社的覆麵作家們全員出席頒獎儀式的事情,已經通過媒體渠道掛滿了社交網絡。這一時刻,灶門一家,紫藤花學園的教師和學生們,五條悟、夏油傑等高專的學生,還待在《月刊少女》編輯部裡的宮前劍,全國各地的書店員,禪院甚爾和惠,住在老家的野口智,形形色色的作家們……無數的人都在看著頒獎儀式直播。
獎項一個接著一個頒發了出去。直到最後,文學部門的最高賞。
沐浴著刺眼的閃光燈與眾人的目光,織田作之助走上了金屏風前,接過了代表著最高賞的獎杯與證書。
剛出道的作家竟然跳過新人獎,直取重量級獎項的最高賞——這種壯舉,也隻有在星野社的作家身上能看到了。
“恭喜您,織田老師。”
頒獎人是上一屆新派藝術文化獎文學部門最高賞得主,在文壇耕耘十幾年才拿到了這個獎。她直視著織田作之助的眼睛說道:“接下來,請織田老師說一說自己的獲獎感言吧。”
其他獲獎作家都已經回到了休息室內。通過牆上的電視,電視直播中的織田作之助映入了眾人眼中。
捧著獎杯與證書,織田作之助動作有些笨拙地靠近了麥克風。
“我有一個夢想,那就是住在能看見大海的房子裡,坐在臨窗的桌子邊,寫自己的。”他輕聲說道,“但我也曾經以為自己一生都無法成為一個家。”
麵對著鏡頭,織田作之助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既沒有成為作家的資質,又沒有可以肆意揮灑的才能。在幾個月前,我甚至在僅僅完成一本的漩渦之中掙紮。”
“當時的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不僅能真正完成《夫婦善哉》,還能蒙受如此厚愛,拿到這個獎項,單行本也出版了。”
看向手中的獎杯,織田作之助的臉上浮現出微笑。而這個微笑,透過電視直播,映入了站在休息室的,花梨純的眼中。
“但就算今天拿到了獎,寫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也不會有絲毫改變。下一本恐怕也是一樣的,我會繼續懷疑自己,繼續掙紮,完成之日也許遙遙無期。想要攀登的那座山實在太高,或許我一生都無法看見山頂的風景。”
織田作之助麵對著直播鏡頭,正色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我會繼續寫下去。”
***
四月初,花梨純複學。
四月十五日,刊載了《人間失格》、《汙濁了的憂傷之中》等新作的《月刊文學》新一號準時發行,再次突破了首周銷量記錄。
大街小巷上隨處可見文學作品的宣傳海報。十字路口占據了大樓一整麵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著文藝新聞。由出版社製作的、一本又一本的書,被配送人員從印刷廠送到書店,由書店店員擺放在架上,最終來到了形形色色的讀者的手中。
除了文學市場以外,舞台劇、電視、電影、漫畫……由文學所支持的產業也同樣繁榮發展。從各種渠道接觸到文學、被文學改變命運的人,也越來越多。
以後,作家還會繼續寫作,而出版社也會繼續出版。
這是文學的時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