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正文完 早上好(2 / 2)

清晨心動 孟五月 27781 字 6個月前

阮念點點頭,看著王瑞離開。

她站在門前,深吸了口氣,才終於推開門進去。

季霜看見是她,眼裡也沒多少意外。

阮念沒說話,給她支起了小桌,把袋子放在她麵前,然後拆了筷子遞過去。

季霜挑了個話題,“結婚後彆在家什麼都不做,勤快一點。”

阮念吸了口氣,“是不是又開始打算教給我什麼才是好妻子?”

季霜筷子撥了撥土豆絲,靜默一瞬,“你彆這麼抵觸我說的話。”

阮念問她,“那你呢?”

季霜低著頭,平靜地說,“我什麼?”

阮念看著她,“你真的是個好媽媽嗎?”

季霜夾土豆絲的手停頓了一下,好像要張口說話。

阮念說,“能不能聽我先說。”

季霜沒接話。

阮念說,“從小的時候,你總是在外麵忙,其實我爸也沒有把我照顧的很好,你說家屬院裡都是你的同事,大家的孩子都跟我相仿,所以你總拿著我跟彆的孩子作比較。張叔叔家兒子數學考了一百分,所以我考九十五分就是不夠努力,李叔叔家女兒拿了奧賽獎,所以我比她小三歲就是我沒有早早養成好習慣。王叔叔家兒子科科年級第一,所以你暑假就要我開始上補習班預習功課。”

季霜沒說話。

阮念覺得這些話好像早晚都要說清楚。

“所以我也沒有屬於我自己的童年,我從小學開始就被你跟彆人對比,我好像從來都不是阮念,而是一個永遠被對比的次品。”阮念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有點哽咽,她強忍住,“所以你知道嗎,我高中的時候,曾經最大的夢想就是去南方,離這裡越遠越好。”

季霜沉默的聽著,好像也是因為生病,所以少了很多曾經的強勢。

阮念移開視線,她努力的調整著呼吸,“我成年了,我隻是想要過一點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你總說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差點闖禍,”見季霜沒有說話的意思,她站在那自顧自地說,阮念心想,既然要說,就通通一次都說完好了,她想了想,“我大學的時候跟朋友去雲南玩,下了火車被人偷了包和行李,但我不是個傻子,我把錢分開放了,不至於流落街頭,我就調侃自己發了一條朋友圈,被您看見了,您就讓王瑞立刻接我回去,說我去雲南是添亂,是給你找麻煩,可我添什麼亂了?我沒被人偷沒被人搶,我當時想頂多就是住不了酒店了但還能住青旅……”

“……”

“再後來,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同學家裡出了事兒,我就把我攢的錢借給她救急了,所以當時畢業麵臨找工作我手裡特彆緊,我就住不了以前想租的房子,隻好租在了那個小區,我還想合租也能給我攤一部分。我同學也沒跑路,她就是分期還我錢,您說我是缺心眼,說要報警,鬨到了我教導員那兒……可媽,我真沒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我也沒把我全部的錢借出去,我借了一小部分,我想要是收不回來我也不會流落街頭,頂多看清一個人而已,”阮念說,“我覺得在你身邊很窒息。”

“……”

“包括你讓我考公,讓我考研讀外交,你說考公是鐵飯碗,可我做彆的工作也沒餓死也沒窮死,我和你出生的年代不一樣,我可能也沒資格說你一定是錯的,隻是我們的觀念不一樣,時代不一樣,我也想,假如我出生在60年代,我做了媽媽也未必做得比你好。”

這還是季霜頭一回聽女兒袒露心聲。

她動了動筷子,卻好像沒了胃口。

恰好這個時候護士來查房,打破了病房裡緊繃壓抑的氣氛。

“季姨,這是您女兒呐?真漂亮,結婚沒啊?”護士長拿出了血壓計打開,自來熟絡地說,“我們科室不少單身優秀男醫生呢!”

“我結婚了。”阮念清了清嗓子。

“哎呦,這麼年輕的姑娘……結婚也好呀,找個本地的,看看你媽也方便。”

阮念默默聽著。

護士長給季霜量了血壓,然後叮囑說,“您可早點兒休息啊,到點兒就睡,養好身體。”

季霜說,“誒,好。”

護士長就出去了。

阮念吸吸鼻子,“你快吃吧,涼了我去護士站給你熱熱。”

季霜嗯了一聲,“你吃飯了嗎?食堂不遠。”

阮念說,“梁西聞八點多回來,我等他一塊吃。”

“哦,都是梁西聞做飯?”

“嗯。”

“去看過廖奶奶了嗎?”

“看了。”

“那就好。”

這對話,瑣碎,卻又僵硬。

阮念提著熱水壺出去,拎了一壺熱水回來。

季霜還是坐在病床上吃飯,好一會才慢慢說,“我確實不是個合格的媽媽,從你記事起就總忙工作。我不想讓你比彆的孩子過的差,也應該相信你能夠照顧好自己,但關心是媽媽的本能,我大概確實方法用得不對,可那會你也青春期,我又沒有大片的時間用來跟你周旋跟你講道理,我忙完工作的時候,你已經睡了,你在家的時候,我可能在國外還有著時差。”

阮念背對著季霜慢慢地倒水。

“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你忙工作,你也結婚了,也不是什麼大病,也不是什麼惡性腫瘤,做了手術住幾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之後呢?”阮念說,“還要出國。”

季霜靜默了一會,“我可以休個病假,看看再說,我打算去外交學院做客座教授,一周一次課也清閒。”

“非去不可嗎?”

“我也不能在家閒著。”

“……”阮念覺得自己也乾涉不了,況且也知道,季霜工作了這麼多年,讓她突然休息確實難度很高,她說,“隨你吧……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嗯。”

阮念沉默了一會又說,“你也沒告訴我爸?”

季霜舀著小米粥,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最好彆瞞著我,”阮念說,“你們兩個分居了這麼多年,真的隻是因為你工作忙嗎?家屬院的叔叔阿姨,哪個不是一方工作忙?可人家回了家,過年一樣熱鬨,我們家是什麼?”

阮念想起自己學生時代,父母起先總是爆發的爭吵,而後再無交談,冷漠,一言不發,家裡的氣氛總是緊繃著。

季霜大半的時間不在家,回來後家裡的氣氛就一降再降,有時候知道季霜回來,阮文林就找借口出去,說是修改劇本,小時候還以為爸爸工作真的忙,總是錯開媽媽回家的日子。

直到長大後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逃避。

意味著情感的隔絕和冷漠。

“……”季霜舀著粥攪了攪,然後抬眸看向阮念。

總覺得她還像小時候,內向,不太愛說話,見了人也隻會說“嗯嗯”“好”,在一群孩子裡沒有存在感。

可轉頭間,阮念都二十三歲了,好像真的不再是個孩子了。

她總自以為孩子會如何如何,提前設想好最壞的結果,而忽略了阮念也沒那麼脆弱,沒她想象裡的那麼軟弱。

“如果你們真的過不下去了,”阮念其實多少猜到什麼,“彆說為了我才強行的湊在一起。我沒那麼……我不是個孩子了。”

“……”

“你們就算離婚了也沒什麼,你還是我媽,我也還是你的女兒,”阮念對這事兒看的也挺淡了,“我不想成為你,把自己禁錮在這段失敗的婚姻裡的理由。我也不是你要一直保護的孩子了。”

-

梁西聞回來的時候,就聽時霖說了阮念去醫院的事兒,於是飛機一落地,就先給阮念打了電話。

“梁西聞,你回來了嗎?”阮念聲音聽著有點兒霧氣,好像情緒不好。

“回來了,給你帶了好東西,在哪兒呢?我來接你了。”

“我在……”阮念尋了一圈兒,“我在馬路邊,我把位置發給你。”

阮念怕描述的不準確,直接從手機上找了定位。

梁西聞說一會到,讓她乖乖在原地等著。

阮念說好。

掛了電話,她目光尋了一圈兒,這邊是個小公園,周圍綠植茂盛,鵝卵石的小道,這裡顯得格外清淨。

阮念坐在長椅上,腦袋卻好像格外的空。

她也不知道先從哪一件兒開始想起,腦子裡的東西七零八碎。

時而想到季霜生病,時而想到父母破碎的婚姻好像真的要走到終點。

但難過嗎?

也算不上多揪心。

因為父母之間的冷漠早就持續了多年,這種情感冷漠的婚姻好像離婚才是解脫。

隻是心裡也真的有點兒惆悵。

她也沒了個完整的家。

阮念胡亂想著,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周圍好安靜,偶爾的車聲,這種寂靜讓她心裡空空落落的。

她又忽然想起了梁西聞,過往那麼多年總是一個人活在安靜裡,這樣寂靜的夜晚,他是不是也會偶爾難過?

阮念的思緒四散,好一會,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梁西聞出現在她的麵前。

阮念知道他今天是出去簽合同了。

是夜了。

梁西聞依然是平日裡的西裝,白色的襯衫,暗格紋的領帶規整到一絲不苟,那不勒斯西褲不需要皮帶便也可以勾勒出專屬於男性性感的腰線,他的身材比例極好,身形也優綽,春末這會偶爾倒春寒,所以外麵還搭了一件中長款的風衣。

梁西聞慢悠悠地出現在阮念的身邊,一手背在身後,等走近了,才從身後拿出一束紅色的玫瑰花,他在她身旁坐下,聲音有點懶散,“讓我看看我們家寶貝在想什麼,一個人坐在公園發呆。”

阮念靠在他肩膀上,吸吸鼻子。

梁西聞晃晃那束花,“看看?”

阮念就看看,“怎麼啦?”

梁西聞又晃晃,“再看看?”

阮念又仔細看看,然後看到了一枚鑽戒藏在一朵玫瑰花下麵。

梁西聞瞧她看見了,就將戒指拿出來,故意正經地問她,“梁太太,你願不願意原諒我今天回來晚了?”

阮念輕生一笑,對他伸出手,“喏。”

梁西聞便將花放在一旁,然後捧著她的手虔誠地戴上。

阮念笑笑,順勢牽住了他的手,他與往日彆無二致。

阮念想了想說,“我就是有點不開心。”

“為什麼?”

“因為我媽剛做完手術……她也沒告訴過我,而且我爸媽好像要離婚了。”

梁西聞牽著她的手,手指從她的指縫鑽進去,嚴絲合縫的牽住。

阮念想了想說,“可是也好像沒多難過。”

“……”

“因為我好像和我媽的關係緩和了一點兒,我好像也沒有覺得他們離婚是壞事。”阮念說完,忽而想起了這段婚姻開始時,梁西聞對她說過的話。

那時他說,婚姻裡的底線性錯誤便是背叛和冷暴力。

真是好巧合。

他們兩個人的父母是因為這兩個原因分開的。

大多數的婚姻,都會因為背叛和冷暴力而走向終結。

阮念站起身來,對他伸出手,“抱一下。”

梁西聞便將她攬進懷裡,“不開心就抱一下?”

“嗯。”阮念悶悶的,“我忽然想起了你以前說的。”

“嗯哼。”

“梁西聞,我們不能冷暴力。”

“不會的。”

“梁西聞,不可以不理我。”

“我才舍不得。”

“梁西聞,你要早點回家。”

“以後不會超過晚上六點的。”

“梁西聞……”

“嗯?”

“算了……好像都是廢話。”

“念念,”梁西聞抱著她,周圍好寂靜,安靜到隻有風聲,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更緊的將她抱在懷裡,“你有我,有我們的家。”

“……”

“以後不可以自己一個人跑到沒人的公園,丟下你老公找不到你,”似曾相識的對話,好像真的有點兒幼稚,“他會特彆特彆心疼的。”

“……”

“你要是出點兒意外,他也不活了。”

“……”

“你老公啊,還在等著你的稿費到賬,你帶他去港城喝絲襪奶茶,他還想跟你一起活到六十歲退休了去揮霍你們的家產。”

阮念終於被他逗笑了,嗔笑推推他,“幼稚嗎你。”

梁西聞抱著她不鬆手,“反正就是這樣,你老公是個心裡眼裡隻有你的戀愛腦,離開你世界就不轉了。”

“……梁西聞!”

“嗯?”

“不跟你說這些了,我們回家了。”阮念說,“我這幾天調個休。”

“好哦,”梁西聞一手牽著她,一手捧著花,挺認真地說,“你彆忘了啊,夫妻之間共患難。”

阮念失笑,說好啊知道了。

晚上梁西聞做了姍姍來遲的晚餐,阮念有點兒累,還是給麵子的吃了不少,然後兩人一起收拾了才上樓。

阮念去洗了個澡,等著梁西聞回來,隻是今天大概有心事,想著想著就困倦了。

她模糊的感覺到梁西聞將她抱進懷裡,像以前的她那樣,結結實實的、親密的抱著她。

“梁西聞,我還沒睡著呢。”阮念悶著聲音說。

“我知道,”梁西聞低頭親親她,“開心點兒。”

“不想笑。”

“那就不笑,”梁西聞像是哄她,“不笑也愛你。”

阮念悶在他懷裡,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好像那顆動蕩不已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她過了一會才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梁西聞輕輕親親她的耳邊,“念念。”

“嗯?”

“不要胡思亂想,明天醒來我還愛你,”梁西聞說,“我們的婚姻不是束縛,是你的棲息所,是永遠有人在背後支持你、在你身邊平等的愛你,是你永遠都可以放心的卸下防備休息的家。”

“梁西聞。”

“嗯?”

“我們以後,”阮念仰起頭看著他說,“可不可以不要孩子啊?”

“不喜歡啊?”

阮念搖搖頭,說,“我隻是覺得……孩子要承擔的東西太多了,那個小生命降臨到世界上,兩個人的一輩子都要跟他掛鉤……我不想要寶寶,是因為……是因為,我怕……”

“怕我們之間會有問題麼?”梁西聞抱著她問。

阮念其實不太避諱跟梁西聞講這種敏感的話題,因為她深知,他情緒穩定,判斷事情也有他獨特的角度,他理智,比她更為清醒。

或許很多時候,都是梁西聞在小心地守護著她。

“首先我愛你,是任何問題的前提。然後第一,這段婚姻我是想要跟你一直走下去的,所以愛你是我的答案也是我想每天都做好的事情,我不會設想我們分開,有矛盾我們溝通,有不合我們可以聽聽對方的意見,沒有原則性的錯誤我都會無條件偏向你默認你是對的,”梁西聞說,“其次,孩子並不是我可以決定的,生育權在你的手中,你可以選擇成為媽媽也可以不成為媽媽,我不會覺得我們的婚姻一定需要孩子來維係,如果你不想當媽媽,那你就是阮念,是梁太太,是任何你想要成為的人;如果你想當媽媽,也無非是更多了一層身份……”

“……”

“而至於我,我隻會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關於是否要小孩這個問題,我不反對也不支持,因為我隻想有你在身邊,多了一個孩子也還好,我們經濟穩定,我們也相愛,大概是可以給一個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梁西聞認真的跟她說,“生育與否,我都尊重你的決定,但你要知道,我愛你,是很愛很愛你。”

阮念心裡軟軟的,眼眶有點酸澀。

她悶在梁西聞的懷中,“梁西聞,我也是。謝謝你。”

他揉揉她的腦袋,“夫妻之間相互鼓勵麼。”

阮念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沉沉醒來的時候。

大約是早上的六點鐘。

梁西聞在她的身邊,窗簾被風吹起了一角,

阮念在他懷裡翻了個身,然後忽而看到,清晨的煦光溫暖和耀,梁西聞也沉沉醒來,下意識地吻了下她的額頭,聲音有點困意,“再睡會?我七點起來做早餐,想吃什麼?”

阮念回想起昨夜他說的話。

那時她有點兒不安,有點惶然。

他總是如此耐心與溫柔,也如此溫和地安撫著她。

阮念往他懷裡蹭蹭,“再睡會。”

“嗯,再睡會。”

“抱抱。”

“一大早粘人呢,”梁西聞這回睜開眼,將她攬在懷裡,“抱抱。”

阮念又安心地閉上眼睛,聽著梁西聞平穩的呼吸聲。

兩人睡覺沒關房門,晚上十一和小五就溜進來,團在二人腳邊睡覺。

阮念想,這個早上好溫柔。

萬物複蘇,你還愛我。

關於婚姻,她知之甚淺。

梁西聞說,這是要用一生作答的命題,阮念問他答什麼呢。

梁西聞說,“答我愛你,答我們的婚姻具有唯一的忠誠性,答我會永遠在你背後支持和包容你,答我永遠都是你的避風港。”

清晨的光暈如此溫暖,隻是一想到他,想到他的懷抱,想到他落下的吻,便覺得往後這蒼茫的世間,都變得充滿了期待,連漫長的時間都不足以令她懼怕。

愛像清晨朝日的光芒,每天東升西落往複循環,於是我們的愛就揉碎了在了日複日的今天,在貧瘠的心裡紮根生長成為茂密的森林,愛是堅定的坦誠,是鮮明的一句我愛你。

阮念在他懷裡呢喃說,“梁西聞,早上真好。”

梁西聞動了動,他睜開眼睛,與她視線相對。

大抵是因為她,他才覺得時光曼妙而溫柔。

“早啊——”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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