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時看不明白。
這個角度可以說是看戲的絕佳位置，以鳳時的視力，能夠清清楚楚看清門外每一個人。
他甚至能看清楚，鳳情縮在白蘇禦懷裡，輕輕顫抖著。
鳳情在害怕，或許是害怕那喜怒無常的神明。
在漫長的等待中，神殿外下起了雪，狂風呼嘯而過。
天空轉眼間就陰雲密布，那絲本就淺淡的陽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片片落下的暴雪。
淩冽的寒風，在神殿之前止步。
裡麵的溫暖如春和外麵的寒冬淩冽，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卻沒有人敢踏進神殿一步。
雪越下越大，很快積起了厚厚一層。
鳳時感受到身後傳來的暖意，看著被雪花很快掩蓋在下麵的幾人，覺得……
有些無聊。
回去躺在柔軟的床上追劇睡覺不好麼，他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看堆雪人。
沒意思。
軒霄一渾然不覺，問：“好看嗎？”
“不好看。”鳳時毫不猶豫地說道，“神尊什麼時候能讓他們進來？”
“你心疼了？”
鳳時仗著此時一片黑暗，不在乎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嗬。天冷不要說冷笑話。我隻是覺得無聊，看惡心的人不如回家睡覺。”
他這句話說完，身後並沒有回應。
鳳時微微一愣，就聽高聳的神座之上，神尊的聲音響起。
“進來。”
外麵的暴雪，突兀地停了，如同出現的時候一樣突兀。
神殿外的幾個雪堆過了片刻才動了一下，幾人起身，被凍得神誌不清，踉蹌進了神殿。
神尊似乎沒什麼耐心，開口問：“帶來了？”
白蘇禦愣了一下，還未動作，就感覺恐懼自心底升起。
他抬頭，看到神尊的臉。
一段混亂的記憶閃過，白蘇禦如遭雷劈，甚至沒有抱穩手裡的鳳情。
鳳情雖然此時是鳳凰態，但才覺醒不久，無法操控這具完全不熟悉的身體。
白蘇禦一鬆手，他整個滾落地麵，有些禿的紅鳥撲棱著翅膀，半晌沒有起來。
鳳情掙紮著抬頭，感覺一道陰影落在他身上。
他抬頭，對上一雙幽深雙眸。
鳳情不敢動了，僵在原地。
神尊微微低頭，看著地上鳳凰態的鳳情，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動作，仿佛隻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鳳時看了片刻，也沒能等到下一步的進展。
軒霄一又開口了：“哥哥，你又覺得無聊了呀，不如我來跟你解說吧？”
鳳時看了一眼那邊的情況，發現一切還是沒有動靜，仿佛一場荒謬的默劇。他失了興趣，點頭：“好。”
“你知道神尊為什麼要找一隻圓滾滾的肥鳥嗎？”
鳳時默默糾正：“那是小鳳凰，不是肥鳥。”
儘管他不承認自己的鳳凰形態，也不希望被描述成肥鳥。
“好吧，小鳳凰。”
軒霄一繼續說了下去：“現在的山海境中，隻剩下了玉山之主，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聽到這些隱秘的事件，鳳時來了些許興趣。
“因為在山海境和藍星融合之後，神失去了他們的錨。”
“錨？”一個陌生的名詞，鳳時不明白。
“嗯，神是神性和人性的結合，神性太重，就會失去自我，徹底化為他所掌管的規則或是元素；人性太重，將會墮神，失去神格。”
“所以，每一個神明，都需要一個錨，他們通過這個錨感知世界，了解情緒，維持神性和人性的平衡。”
鳳時聽到這裡，問：“那，為什麼神明會失去錨。”
軒霄一笑了一聲，聽起來有些陰冷。
“當然是山海境和藍星融合之後，這些神獸、神民被誘惑，變成了被操控的軟弱生物，自然不足以成為神明的錨。”
鳳時忽然明白了什麼。
“你是說，神尊忽然醒來，是因為他有了錨？”
不需要軒霄一繼續說，鳳時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玉山之主是規則之神，他失去錨之後，也沒有化為虛無，而是封閉了神山沉睡下來。直到“錨”的出現，他才醒了過來。
至於神尊的錨，是誰，鳳時無需再問。
他就是神尊的錨，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他的反複重生，或許是因為彆的。
總之，他成為了神尊醒來的關鍵，成為了神尊平衡神性和人性的“錨。”
“……”
一陣強烈的不安，籠罩了鳳時。
他本能的畏懼這個改變。
因為在那本中，一切的機遇，一切的眷顧，都是屬於鳳情的。
第一次重生時，鳳時想過要阻止鳳情獲得這些，卻會導致情況變得更糟。
那，神尊的眷顧，神尊的錨，如此特殊的地位。
他不能……
鳳時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想起前兩次慘死的記憶，隻覺得眼前是一片死亡深淵。
他逃避，向後退去，卻直接撞上身後堅實的胸膛。
“哥哥，你要去哪？”軒霄一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鳳時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說：“我想回去。”
“不行哦。”軒霄一說，“神尊還醒著呢，我沒法帶你離開，再待一會兒好不好？”
鳳時沉默下來，他無法自行離開。軒霄一表麵溫和，實際上是個強勢的人，既然這麼說了，那定然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他沒再說話，繼續看前麵的進展。反正，躲在這裡不被發現的話，也算是安全。
鳳情已經以鳳凰形態出現，以他的主角光環來說，這個神眷者的機遇，應該是跑不掉了。
鳳時沒有任何進取心，也沒想過要衝出去表明身份。不該他走的戲份，不要胡亂搶戲，這才是得以平穩度日的真理。
神尊看了許久，似乎在思考什麼。他總算是動了，隻是一個很輕微的動作。
鳳情自地麵浮了起來，幾根稀疏的尾羽拖到了地麵上。
神尊專注地盯著他的尾羽看，看得鳳情都有些不太自在。
“我的鳥兒，不，小鳳凰，沒有這麼長的尾羽……”
鳳情張嘴，正準備解釋什麼，突然就覺得一陣劇痛襲來。
從未有過的劇痛，讓他神誌模糊。回過神來的時候，鳳情看到幾根長長的羽毛，落在地麵之上。
神尊居然活生生地把他的尾羽拔了下來。
即使剛做完這麼殘忍的事情，神尊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他甚至輕輕皺了一下眉頭，認真說：“還是不太對。”
“為什麼呢？”神尊自言自語，並不需要回答。
“對了，那是因為，你們在騙我，用惡心的玩意兒，冒充我的小鳳凰。”
白蘇禦猛地抬頭，恐懼令他牙關發顫。他想起來了，對了，這個可怕的存在，上一次也是這樣，毀滅了一切。
地動山搖，隨後便是天災降臨，一切都被地麵之下湧出的岩漿而吞沒，萬物灰飛煙滅。
白蘇禦跳了起來，大喊一聲：“神尊他瘋了，快，快離開這裡！”
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神殿開始坍塌，地麵出現巨大裂縫。
白蘇禦顧不上實力的差距，拿出武器就衝了上去。他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到了神尊跟前。
一刀劈下去，他卻發現神尊的身影如水波一般蕩開。
隻是幻影？
白蘇禦倉皇抬頭，卻見恐怖的存在已經立於高高的神座之上。
神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上方的昏黃燭火在他臉上留下一片陰影。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白蘇禦再次看到了絕望。
他伸手把鳳情抱在懷裡，卻又感受到鳳情的身體開始發熱，似乎要膨脹開來。
就在這個時候，鳳時卻聽到身後的軒霄一說了一聲：“哎呀，神尊發瘋了，哥哥我帶你走。”
鳳時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軒霄一拉著向神殿之外跑了過去。
沒有任何人阻攔他們，包括高高在上的神尊。
出了神殿之後，又離開神山，一切平靜下來。
軒霄一鬆開鳳時的手，笑了笑，說：“好了，沿著這條路，就能離開。”
鳳時看向軒霄一，問：“你呢？”
“作為神使，我當然要回去。”
“……”
鳳時還來不及說什麼，忽然見軒霄一手一揚，不知道塞了個什麼東西到他嘴裡。
清甜的味道在嘴裡彌漫開來，有些熟悉。
“是什麼？”
軒霄一眯著眼睛笑了笑，說：“糖。”
說完，他揮了揮手，轉身回到神山之中。
才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問：“哥哥，你有沒有什麼秘密想告訴我？我現在還能安靜下來聽哦。”
鳳時沉默，沒有說話。
軒霄一也不生氣，隻是轉身離開。
他一步踏出，身形微微扭曲一陣，又是一步踏出，身量變高了些許。
再一步踏出，他的衣服變成了垂地的長袍，頭發垂落在華美長袍之上，如黑色錦緞般泛著光澤。
再然後，他的身影陡然消失。
鳳時愣住了，剛才那背影，分明，分明是此時應該在神殿之中的神尊！
軒霄一、雪豹、什麼神使，那都是神尊！
鳳時腦中一片混亂，不明白神尊究竟是想做些什麼。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鳳時忽然看見自腳底下有烈焰升起。
鳳凰火？
怎麼回事，在上一次被血脈反噬，鳳凰火把他的血脈之力燃燒殆儘之後，鳳時就在也沒有見過鳳凰火了。
他這才有些遲鈍地意識到，血脈之中湧動的鳳凰之力。
剛才，神尊給他吃的是……梧桐果？
短短一瞬間，鳳時想清楚了一切，火焰也沿著他的小腿爬至全身，很快把整個人都吞沒其中。
隻是，這一次，鳳時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反而像是回歸了最本源的母體，寧靜溫和。
滔天烈焰映紅了整座神山，一聲清嘯聲響起，數米大小的華麗巨鳥自火焰中拔地而起，華麗的尾羽幾乎要鋪滿整片天空。
目之所及，皆是流光溢彩。
神鳥鳳凰。
樹林之中，所有的飛禽都自樹木之中飛起，鳴唱。
烏雲密布的天空，忽然破開一個洞，如同破曉一般，有金色光芒灑落到神鳥身上，為那本就華麗到令人不敢直視的翎羽披上了一層細碎金星。
鳳凰在空中盤旋一圈，鳳時也恢複了意識。
他看著不遠處的神山。
覺醒之後，來自血脈的力量告訴他。
神山要崩塌了。
因為，神尊陷入了瘋狂，他失去了錨，為了不毀掉一切，在神性即將失去平衡的時候，強行讓自己進入沉睡狀態。
無數畫麵在鳳時腦中出現，最後聚焦於黑暗之中，那個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手指。
鳳時又盤旋了一圈，隨後，毫不猶豫地揮翅飛向了神殿。
神殿之中，一片安靜。
一切動靜都忽然停了下來，地麵恢複了原樣，那些裂縫就折買消失，仿佛一切都隻是幻覺。
神座上的神尊忽然沒了動靜，他似乎放過了眾人，停止了神罰。
可是，這又不像。濃重的黑色霧氣湧動著，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他們看不到神尊的身形，看不到神座上狀況。
當然，現在驚慌失措的幾人，也沒有心情去探究那個恐怖的存在究竟在乾什麼。
白蘇禦這才的得以把因血脈廢掉而癱在一旁的鳳銘華扶起來，他的父親白鑫海，也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
白蘇禦低聲說道：“趁這個機會，快離開，神尊很危險，和預言中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白鑫海見他似乎知道什麼秘密，點頭：“嗯，先走。”
幾人相互攙扶著，轉身就向神殿入口處衝了過去。
沒走幾步，異變陡生。
白蘇禦看到自腳下出現了屢屢黑霧，他回頭一看，見那神座之下的黑霧，正向著他們的方向洶湧而來。
“快，快離開！”
隻在瞬息之間，整個神殿之中，黑霧翻湧，地動山搖，大塊大塊的石塊噗呲噗呲落下。
腳下的地麵開始不穩，白蘇禦穩住了身體，勉強看了一眼外麵。
他發現。
神殿在下沉，沉向未知的深淵。
他又回頭，見神座上的黑霧已經散開，黑衣神尊一臉冷漠地看著這個方向，沒有任何動作。
似乎，並不打算阻止他們的離開。
“快，快跑，神殿在下沉！”
幾人速度到了極致，隻在眨眼間就已經衝到了神殿大門前。
眼見著，生路就在眼前。
他們卻被一道無形的牆攔住了，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能離開這煉獄之地邁向外麵的光明。
“嗬。”神座之上，傳來一聲輕笑。
白蘇禦回頭，見那黑衣神尊動了。
他側倚在神座之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你們這般掙紮，陷入虛無之前，也算是看了一場好戲。”
白蘇禦見神尊似乎終於有了溝通的意願，不禁問道：“為什麼，神尊您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您不是最為公正的規則刑罰之神嗎？我們做錯了什麼？”
神尊收起笑容，神色之中皆是厭惡：“做錯了什麼？你們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一句話。
死亡，就在眼前。
神殿之中的人，都隻能靜靜看著生的希望，越來越遠，越來越渺茫。
神殿的大門，緩緩關上。
就在一切希望即將被斬斷的瞬間，一道紅色烈焰自門的縫隙之中一躍而進。
熱烈如火，華麗得宛如夕陽西下之時，天邊最豔麗晚霞的鳳凰，在神殿上空盤旋。
白蘇禦呆住了，他看了一眼懷裡的鳳情，又看了一眼上空盤旋的鳳凰。猛地明白了過來，那才是真正神鳥鳳凰。
而他懷裡的這隻，不過是……贗品。
鳳凰一聲清鳴，隨後毫不猶豫地撲向了神尊。
“不！”白蘇禦見鳳凰神鳥毫不猶豫地撲向黑衣神明，不禁心頭一陣發慌。
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不想看鳳凰神鳥被神尊捏死。
或許是規則神力的影響，鳳凰的體型變得越來越小，方才幾乎能鋪滿整個神殿的華麗尾羽，也慢慢變短。
他還沒邁出幾步，就見神尊站了起來，張開雙手接住了那隻已經變得適合抱在懷裡大小的鳳凰。
再然後，白蘇禦隻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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