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人真是一件磨人的事。
秦政暗暗想, 又很發愁:
從前他沒決定要當一個喜歡鳳傾月的人的時候, 在被鳳傾月帶躺出京城前, 他跟小老弟之間,還很正常——
也不算正常。
那時是他躲鳳傾月。
現在是鳳傾月躲他。
忽然就變了。
秦政都沒想通原因。
不過他想了許多可能性,有可能是鳳傾月隻是單純地想上他, 倒是他現在多此一舉想和鳳傾月談感情, 所以把人嚇遠了。
也有可能……
沒彆的可能。
秦政想不出彆的了。
倘若說鳳傾月僅僅是不喜歡與人太親密, 可從前鳳傾月明明好像很喜歡親近他,這個說法根本立不住腳。
秦政歎了口氣。
青年情感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思考範疇,他從前沒花過時間去想,現在想花時間想, 也想不出什麼。
他沒有經曆、沒有體驗過。
隻能憑直覺做決定, 但秦政直覺、或說下意識不想放棄,哪怕他對鳳傾月的變化隻想得出鳳傾月僅僅是想上他沒彆的想法這一個原因,也不想現在就放棄。
還是再試試吧。
再看看,再小心一點, 存在感再低一點。
如果鳳傾月表態再明白一點, 明白到即使是他,也聽得懂、看得出鳳傾月對他喜歡或不喜歡他毫不在意, 那他就放棄。
走遠, 不讓鳳傾月進一步厭煩。
總歸, 他初衷是讓鳳傾月開心, 不是彆的。
秦政走了出去。
他出去時, 鳳傾月側身, 坐在床邊,一點點、一點點地擦拭頭發,恍若未見有一個人從身旁經過。
隻有秦政頓了頓,欲語還休地望了鳳傾月一眼。
下樓。
出客棧。
秦政剛到門口,腳還沒邁過門檻,忽地聽:“司馬,我有話要對你說。”
目前。
叫他司馬的,隻有一個人。
秦政轉過身,苦大仇深:“說。”
鳳傾離站在秦政身後,打扮得花般嬌豔,削蔥似的手被小桃攙扶著,她翹起小指,扶了扶頭上的垂玉金釵,矜貴道:“你應當也有許多話,要對我講。”
秦政不知鳳傾離又想到了什麼:“你先說你要說什麼。”
鳳傾離從鼻腔裡冷哼出一聲:“我知道你很愛我,愛我愛到出京城一千多裡,身負皇詔,都要追到隴州,費儘心思地找到我。”
秦政:“……”
鳳傾離眼波流轉,從小指看到手上的寶戒,從寶戒看到小桃頭頂,又從小桃頭頂看到客棧房梁,就是不看秦政:“可惜了,縱你如今再後悔,你與我,終是晚了一世,此生情深緣淺,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秦政沉默地聽完,問:“有話直接說,可以嗎?”
“嗬,”鳳傾離終於乜了秦政一眼,“你以為你故作的堅強,便瞞得過我嗎?罷了,我也不與你多話了,司馬,今日我隻是想與你明裡攤牌,放棄我吧,你得不到我的,你還是鎮北王時就得不到,到現在你隻是一庶民,更得不到我!不過,反正你也有我那充了軍妓的庶妹做安慰,雖然早臟得被千人枕萬人騎,可也配得上現在的你了!從今天起,司馬,你我以後永不相見!”
秦政脾氣很好,特彆對女孩子。
上個世界林暖暖怎麼搞他,他都沒對林暖暖真情實意地說過一句重話,隻當傻逼言情裡的獵奇體驗了。
可現在——
秦政不清楚是因他原本便已經很心煩,還是因為聽見鳳傾離罵鳳傾月臟才心煩,哪怕他明明清楚其實原書裡也有差不多的一段,秦政還是,止不住,忽地冒起一股火。
這股火越燒越烈。
秦政幾乎再控製不住自己。
然而偏偏鳳傾離仍一無所知,趾高氣昂、滔滔不絕:“……說起來你與我這庶妹,也是絕配,一個軍妓一個命犯,像兩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也多虧了你,我那庶妹才從世子妃,變成了如今這副殘花敗柳的模樣,不過伺候得你挺舒服的吧?你倆……”
沒說完。
鳳傾離脖子一涼。
一柄劍,橫在她脖子一邊。
劍鋒割在她皮肉上,割出一條血痕,向外慢慢滲血。
鳳傾離一瞬間臉色煞白,再說不出話。
鎮北王看著她。
他容貌峻挺,總像冰封一般冷,天生不怒自威,讓人肝膽戰戰。隻是鎮北王從上一世到這一世,都未曾與鳳傾離見過幾麵,都未曾與鳳傾離多說過幾句話,鳳傾離倒如今竟忘記了她仇恨的這個人,是大周將軍。
鎮北王冷漠問:“我幫你了結?”
鳳傾離瞪大眼,想尖叫又不敢出聲,抖著嘴唇重複:“不、不、不……”
“警告!不可以對女主角造成生命威脅!”
‘我殺過許多人了……為什麼她不能一起死呢?’
“警告!請您停手,如果造成女主角死亡,將上交判決係統判決考慮強行逆轉時間,回到本書原點!”
‘你不說不能逆轉了嗎?’
“本書目前任務係統已無逆轉權,判決係統仍存在逆轉權,請您慎重考慮!”
秦政茫然地低下頭。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從前不會做這種事。
秦政把劍橫在鳳傾離頸項一側,腦中想起的卻是鳳傾月告訴他,“你怕我”的場景。
像昭示了,他與鳳傾月,從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過去現代的生活、想法與他目前看見的自己、看見自己在做的事錯綜複雜到一起,秦政不知道他明天會是個怎樣的人。
也不知道倘若來日回到他原本的生活時,他又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真煩。’
秦政放低語氣,像魔怔了一樣:“你會死的很快,不會很痛苦。”
劍鋒隔進鳳傾離一層皮肉,血不再是一滴滴向外滲。
鳳傾離死命掙紮起來,她想捂住自己的脖子,手指卻被割得全是血。
秦政恍恍惚惚不知道看見了什麼,不知道聽見了什麼。
他好像看見有人,不知道是誰,哭著來拉他,或者驚慌失措地來拉他。
司馬天擎武功很高。
所以那些人臉碰都沒碰到秦政,便連滾帶摔,滾到了一邊去。
鳳傾離會死,很快了。
死在他手上。
秦政隻知道這一點了。
還差一步。
秦政手臂上握住了一隻手。
以前有個人常常會去握他的手腕。
但不是手臂。
可秦政還是下意識地就去看那個人。
他轉頭瞬間,那人把他手中的劍打在地上。
劍“哐當”落地,鳳傾離軟倒在地。
不是秦政認識的人。
是個男人,很乾淨的白衣服,秦政能從他身上嗅到一股藥草的味道,很淺,有一點澀,不惹人反感。看人的眼神,像一泓清水。
秦政忽地清醒過來。
向後退了一步。
男人向他點頭示意,蹲到鳳傾離身邊替她止血。
鳳傾離已經嚇暈過去,軟塌塌地躺在地上進氣出氣、一動不動。
“叮!檢測神醫杜明儀已出現,請您完成與杜明儀爭奪女主角鳳傾離的任務!”
‘……你剛才讓我放開鳳傾離,現在又讓我搶?’
03裝死。
秦政置之不理,拾起劍,入鞘,要出門找地方吃飯。
可他剛出門,03又開始催了:“請您儘快完成任務。”
‘不做。’
“請您儘快完成任務。”
‘不做。’
“請您……”
‘不做。’
……
秦政本是懶得去做這傻逼任務的。
方才,他認真地想過,給鳳傾離一劍一了百了。
可到現在他也沒下手,再去見一個他想殺過的人,秦政總感覺不舒服,像他欠了鳳傾離一劍,不該讓鳳傾離還活著。
這種想法感覺很怪。
但出門沒走出多遠,秦政忽然覺得胃口寥寥,吃不下去東西,掉頭回了客棧。
回客棧時,秦政沒出去多久,鳳傾離還暈在地上,小桃伏在她身邊掉眼淚,看見秦政渾身一抖,又害怕又難過:“吾主……”
秦政也蹲在鳳傾離身邊,和杜明儀一人一邊,杜明儀在給鳳傾離止血,秦政盯著他。
秦政托著腮,懶懶道:“你喜歡她嗎?”
杜明儀手上動作連頓都沒頓:“濟人生死,醫者之責。”
秦政想了想:“那就是不喜歡咯?你怎麼知道你不喜歡她?”
“無關情愛,我自然一清二楚。”
秦政不知道該做什麼說什麼,03隻一味催著他與杜明儀搶鳳傾離,卻也沒給他上傳台詞本。秦政隻能蹲在這兒,閒得想動想西,胡攪蠻纏地瞎扯:“你打不過我,你清楚的。你救她,還有可能被我一起一劍刺死,可你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幫她、給她治傷。你對她這麼好,你怎麼知道你不喜歡她?你怎麼知道你以為的無關情愛是不是你在自欺欺人?”
鳳傾離血暫時止住了,杜明儀示意小桃把鳳傾離先扶回房。
杜明儀起身,細細地擦了擦指間的血。
他很耐心,道:“因為換作旁人,我亦會救他。”
秦政不信:“你這麼心善嗎?”
杜明儀沒回答他心善與否,隻道:“倘若我喜歡她,我對她做的事,便不會對彆人做,即使對彆人做了,心境感受亦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