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來的時候, 淑寧正婆婆巴雅拉氏品茶。啪地一聲,巴雅拉氏手中的茶盞應聲而碎,滾燙的茶水灑了一裙子。她卻顧不上整理, 隻駭然問道:“怎這般突然?皇貴妃病體竟……竟這般沉重?”
衝喜啊!
都用到這兩個字了, 豈不是……
凶多吉少四個字太過不吉, 恐有詛咒之嫌,被巴雅拉氏死死地咽了下去。隻宣了聲佛號,願皇貴妃,哦不,皇後娘娘一切安好。
當然說歸說,她還是默默讓人準備了舉哀相關的一切。免得萬一……貿貿然間再犯了忌諱。
來了!
夢中就是這般, 七月九日, 皇上諭禮部,稱欽奉皇太後諭旨,皇貴妃孝敬性成, 淑儀素著。鞠育眾子, 備極恩勤。今忽而患疾, 勢在瀕危。予心深為珍惜,應即立為皇後, 以示寵褒……
連詔書都一般無二, 半點不差。
那明日……
淑寧雙眉緊皺, 夜裡都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擾得阿大人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攬在懷裡:“長夜漫漫,福晉若實在無心睡眠的話, 不如為夫幫助一二?”
明兒就要參加皇後娘娘的冊封與舉哀了, 淑寧哪兒敢任由她胡鬨?
趕緊狠狠一把掐在他腰間軟肉上:“去去去, 誰要你幫忙啊?再孟浪, 接下來的倆月你都給我住書房去!”
蠢蠢欲動的某人立即偃旗息鼓,還打了個誇張的大呼嚕。
淑寧搖頭,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果然更快樂些。
輾轉反側間,淑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隻恍惚間,好像往承乾宮,參加了三繼皇後佟佳氏史無前例的簡單冊封禮後,又被宮人喚了回去?
佟佳氏身著皇後吉服,麵若金紙,仿若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樣子,偏神色間卻極為振奮。
看著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淑寧疑惑,卻也不敢多想。忙福身見禮,叩見帝後,給諸妃與四阿哥請安。
風榻上,皇後娘娘妙目流轉,定定地看著淑寧。看著看著,豆大的淚珠子就順睫而下,言說自己怕是熬不過這劫。帝妃與四阿哥同勸,她卻隻搖頭。
言說自己深沐皇恩十幾載,臨了臨了還能以帝妻身份入葬,其實於願已足。隻放不下一手養大的愛子,遂擬托淑寧你多多照拂……
瞬間,佟佳庶妃跟嫡姐德妃如針般尖利的目光就刺過來。
守著孩子親額娘、姨母,跟她這個外命婦托孤?
登時,淑寧整個人都懵了。剛下意識地說了句這不妥吧,激動的皇後娘娘就一口血吐出來。好一陣兵荒馬亂後,在皇上震怒,大外甥難過失望的眼神裡,陸嬤嬤悲愴地喊了聲:“皇後娘娘大行了!”
隻一句,就讓淑寧渾身發冷,雙股戰戰。再睜眼,卻看到自家夫君滿是關切的眼:“寧寧不怕,有為夫呢,天塌下來,為夫替你頂著。”
還迷糊糊有點沒大醒透的淑寧哭:“嗚嗚嗚,太大了,太重了,你怕是頂不住……”
被質疑的阿大人眯眼,把人摟在懷裡好一頓揉搓。才讓淑寧徹底緩過神來,意識到之前種種不過噩夢一場。
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馬上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仔細琢磨到底該如何應對,才能在不跟嫡姐反目成仇的前提下,順利接過皇後托孤的這一茬!
是的,接過。
兩害相權取其輕。
氣死皇後,讓皇後死不瞑目的罪名太大,她這小肩膀本就背不起。一個弄不好,還要帶累全家。
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皇後娘娘都命在旦夕了,還心心念念養子。誰能舍得去追究這所托合不合理,合不合規矩呢?
隻會怪罪她這個被托付的竟這般狠心冷靜,如此緊要關頭,竟還有心思琢磨那些末節?
甚至懷疑起她跟皇後娘娘情同姐妹這話的真實性來。
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讓她跟大外甥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姨甥情就此煙消雲散。
這個皇後娘娘,真是……
臨終都要給她留一道絕殺題,非逼著她在嫡姐跟大外甥之間選一個,斷了她左右逢源,成為嫡姐跟大外甥之間粘合劑促進她們母子倆重歸於好的可能。
淑寧苦笑,心裡一陣陣發緊。
阿靈阿瞧她臉色實在不佳,不由擔憂地握了握她的手:“實在不妥的話,為夫與你告個假吧。”
“就說……就說你癸水來了,怕貿然參加,衝了皇後娘娘的喜氣?”
若真有什麼不妥的話,後續的守靈都省了。阿大人手指摩挲著下巴,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妙極。
淑寧:……
雖然感動於他這體貼,但委實不敢。就怕皇後早有準備,讓她缺席不成,反倒連累這傻男人犯了欺君之罪。
於是忙搖頭:“你可彆介。皇上抱著衝喜之心,匆匆冊封皇後。萬一事有不祥,他可能……”
可能就得再做一次鰥夫,克妻名頭愈發響亮。
這個時候千萬彆想不開去招惹,不然若事情敗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其中道理,阿靈阿又怎麼可能不懂?
他隻是擔心愛妻身體。
淑寧輕扯唇角,露出個安撫笑容:“我無礙,夫君不必擔心,隻是做了個噩夢罷了。回過神來,也就好了。”
阿靈阿還有些不放心,反複叮嚀,囑咐她千萬不可勉強。便不說癸水,直接報病也是可以的。
淑寧不理他,隻讓丫鬟幫她按品大妝,換上一等公福晉朝袍。
夫妻倆一道坐上了往宮中的馬車。
一直到宮門口,某人還尤不放心地叮囑呢!讓淑寧千萬記得自己是去道喜的,莫露出絲毫不妥來,讓人找到攻訐的理由。
淑寧連連點頭,果然下了馬車之後便眉眼含笑,儀態端方。
又是溫溫柔柔的一等公福晉了。
倒是德妃眼底青影濃重,氣色差到粉都遮不住,索性她便也不遮掩。到了承乾宮,準皇後娘娘問及她怎麼這般憔悴時。
她還硬是溫柔淺笑:“多謝娘娘掛心,臣妾無礙。隻是十四淘氣,這些日子又牽掛您鳳體。如今見您好些,臣妾才終於放心,想來今兒晚上能睡個好覺了。”
雙刀插心,難為準皇後還能笑得如沐春風,跟德妃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一樣。
看得淑寧好一陣佩服,越發覺得後宮不是個善地。虧得當初嫡姐幫扶,否則她這種實心眼進來,這會子怕不是墳頭草都長到人高了。
淑寧心中慶幸,默默縮在人堆裡。
不問,便絕不多發一言。
可她實在過於年輕,在些個滿頭華發的一品誥命中間,簡直鶴立雞群。
藏都藏不住。
更何況,被情同姐妹了三四年,皇後娘娘也正衡量著回敬一二呢?
於是,她剛剛站定,就被陸嬤嬤親自請了過來。然後被寒暄、被賜座,還越過一眾嬪妃,就坐在了皇後娘娘右手邊上。
冊封還未開始,淑寧就已經收獲了來自於佟佳庶妃的數枚眼刀子。
頻繁到讓貴妃都瞧不下去了,直接笑問:“佟佳庶妃可是瞧著本宮的弟妹有什麼不妥嗎?”
小佟佳氏再怎麼自持身份,也不敢跟貴妃之位,皇子公主傍身還有整個鈕祜祿氏為後盾的貴妃娘娘強梁。
聞言忙恭謹行禮:“貴妃娘娘彆誤會,臣妾隻是……隻是聞聽一等公福晉廚藝過人。當年太皇太後
身體違和,都是都施展絕世廚藝,伺候得太皇太後轉危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