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可瑞王都主動幫忙懲治李家了,劉公公又把話說成這樣,她也不能當沒聽見。
想了想,桑語讓管家套了馬車,去園子裡看看。
這事她讓下人瞞著桑度等人,就是為了避免誤會,可真等見了瑞王,她自己差點沒崩住。
此時的瑞王,躺在秋後的陽光下,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沒有一絲血色,原本合身的錦衣也顯得空空蕩蕩。
唯一的亮色是那極致鮮豔的唇,紅得幾乎要滴血,這是不正常的,病態的,可在那如玉般俊美溫潤的臉上,卻帶出了動人的緋色,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他依靠著躺椅,手裡不是書卷,而是賬冊,微微蹙起的眉頭下,是琉璃般淡漠的瞳孔。
可能是因為沒有外人在場,他卸去了那偽裝到骨子裡的溫潤,淡漠,蒼涼,以及無所著落的空蕩襲滿全身,就好似一片羽毛隨風飄零,沒有歸途。
桑語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不知名的酸軟在胸腔中化開,影響了她的思維,也觸動了那絲絲縷縷的情弦。
桑語不否認,自己是個顏控,但現代社會待久了,美男已經見了很多,尤其是娛樂圈,各種款式的帥哥層出不窮。
可隻有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股子衝動,想要得到他。
桑語頓住腳步,狠狠閉了閉眼。
桑語,你想什麼呢,這可是瑞王!
你們的身份差了十萬八千裡,不能因為人家好看,極致的好看,就給自己找這個大的麻煩吧?
該死的,那是真的好看!
桑語懊惱地用手捂住臉,覺得自己沒救了。
之前不是還挺清醒的嗎?有地位有錢,然後找個身份差,也沒能耐,隻要好看的男人。
這樣她能掌控住,也不用麵對其他的麻煩,怎麼偏偏這會兒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呢。
……啊啊啊!
桑語在心裡崩潰大叫,完了她正打算重新給自己築上防線,美男千千萬,不必糾結這一個。
然後就聽到了溫潤暗含虛弱的嗓音,“桑小姐,你怎麼來了?”
桑語放開手,乾笑著麵對瑞王。
此時的瑞王已經坐直,麵上重新戴上了溫和的假麵,身體也板正優雅,好像自己從來沒虛弱過,也從不曾像之前那麼無力。
好的,這是把自己當外人了。
桑語心裡吐槽,卻又一次淪陷。
如果沒看到他剛剛破碎虛弱的樣子,或許她還能把瑞王當成這個虛假卻有距離感的男人。
可偏偏她看到了,心一點點糾起來,不疼,就是悶悶的。
好吧,桑語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內心是個大女人,喜歡病弱的,柔弱的,美男……
或許……她內心深處還盼望著去拯救這個美男呢……
呸,什麼狗血劇情。
桑語在心裡鄙視自己,麵上卻一派大方,同樣帶上溫和的笑,“聽劉公公說,王爺最近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瑞王表情不變,眉毛都沒動一下,“我這是老毛病了,沒有大礙,多謝桑小姐費心。”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趕人呢。
桑語頓了頓,若無其事道,“是挺費心的,我絞儘腦汁做了吃的喝的,倒是把家裡兩個熊孩子養得健壯,偏對瑞王一點用都沒有,可不叫我操心嘛。”
瑞王渾身一僵,淺色的眸子裡閃爍著說不清是什麼的情緒,握著賬本的手用力,把紙捏得都變形了。
他筆直的身體顫了顫,隨即像是逃避一般,轉過去咳嗽了一聲。
這就像連鎖反應,撕心裂肺的咳嗽破喉而出,瑞王咳得彎下腰去,一改剛剛的淡定從容,虛弱而狼狽。
桑語疾走幾步,快速而用力地按壓他背上某幾個穴位,直到咳嗽聲漸漸平息,這才放開了手。
這是兩人才注意到,他們的姿勢太親密了,瑞王坐著,桑語一手扶住他的前麵,一手在他背上操作,就好像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裡。
剛剛驚天動地的咳嗽占據了瑞王所有感官,現在回過神來,頓時僵得不敢動彈。
桑語也是心潮澎湃,臉頰都紅了。尷尬地放開手,想說點什麼緩解這奇怪的氣氛。
然後就看到了瑞王紅得滴血的耳垂,可憐...可愛……
所以,瑞王也是第一次和女人近距離接觸嗎?
就……有點可愛。
桑語心裡發笑,同時喜悅的心情溢上來,她若無其事地離開瑞王身邊,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上。
瑞王動了動僵硬的手,握緊那杯茶,喝了一口,緩解了喉嚨裡的乾癢,這才溫聲道,“謝謝。”
“我才要說謝謝,謝謝王爺幫我懲治李家。”桑語笑意盈盈道。
瑞王不自在的轉過臉,“是他們自己辦事不力,與我無關。”
“真的嗎?”桑語語氣裡帶上了遺憾和一絲絲落寞,“我還以為王爺是看到我受欺負,特意幫我的,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瑞王一頓,有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不過最終忍住了,淡淡的道,“桑小姐不必多慮,我把你帶上京,本也不該看你受欺負。”
口是心非!
桑語在心裡下定義,然後又忍不住試探了一下,“李家倒沒什麼,隻那做法惡心人了點。我怕的是西平郡王府,他們有權勢有地位,爵位還比我高,我一個孤女實在怕他們耍手段。”
“他們不敢!”瑞王的語氣冷下來,眼中還帶著淡淡的殺意。
桑語心裡好笑,麵上卻擔憂道,“真的嗎?西平郡王府看起來富貴至極的模樣,哎,我之前擔心孩子,衝動了點,想要逼郡王府道歉。我早該想到的,我是那個牌麵上的人啊,不過西平郡王還算公道,真的把那個帶頭的小廝趕走了。即便他還有一個剩下郡王庶女的姐姐,也沒有讓郡王府徇私。”
說完桑語忍不住吐吐舌頭,天哪,這茶言茶語的,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可這會兒為了勾男人,她居然真的說出來了。
桑語渾身抖了一下,然後忙搓搓手背,恢複原樣。
然她不知道的是,瑞王雖然轉過身去,但眼角餘光一直跟著她,把她這幅作態看得一清二楚。
瑞王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麵上則不顯,配合的道,“你放心,有我在,西平郡王府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這……不好吧?以勢壓人終歸不妥。”桑語故作遲疑的道。
她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像極了反派,或者魅上的妖妃。
而那個被她魅惑的對象,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好似真的被蠱惑了般,“是他們以勢壓人才對,我是教他們規矩。”
桑語差點噗呲笑出聲,不行了,這出戲她演不下去,圓了一句立刻轉回了主題,“我聽說西平郡王府之所以那麼富貴,是因為他們參與了茶葉買賣和海貿。”
“沒錯,西平郡王的老家就在福建,和現在的茶商胡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在西平郡王府權勢滔天的時候,他們就掌握了福建大半茶葉生意。後來他們又拉了一些權貴入夥,這才達成了如今的規模。至於十三行那裡,西平郡王府一直有與之聯姻,上一任縣主就嫁給了廣州當地的地頭蛇肖家家主,這家人在十三行極有勢力,裡麵的管事有一半是他們家人或者和他們有關係。”說起正經事,瑞王就自在多了,清醒冷靜下來後,默默往後退了一步,保持了一貫的距離。
桑語斜眼看到他的動作,沒說什麼,這男人屬兔子的,你蹦一下,他跳三下。
今天已經逗得夠多了,再來估計又該躲著她了,於是她正經起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聽他把入夥的權貴和十三行的管事都細數了一遍,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全都摸清楚了。
“因為良種的事,皇上打算開海禁,十三行是助力,也是阻撓。”瑞王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桑語點點頭,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那麼胡家和肖家你們是怎麼想的,拉攏還是打壓?”
瑞王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假裝翻賬本,“沒有拉攏的必要。”
也就是打壓了,隻不過,桑語好奇看向瑞王,這其中有幾分是因為自己?
可能是她的目光過於熱切,瑞王頓了一下,才乾巴巴道,“西平郡王府的事,你不必憂心,我會處理。”
說完他又快速加了一句,“天色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會讓劉公公告知你。”
“啊?”桑語抬頭看看天,太陽高懸,離落山還有一兩個時辰呢。
她笑了一下,故意拖著不走,“我不是為這事來的。”
“什麼?”瑞王一愣,抬起頭來看她。
可能是因為剛剛咳嗽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心緒的變化,此時瑞王的臉色多了一絲血色,整個人也真實了一點。
“我是想請瑞王來觀禮的,我和族叔商量好了,把七房失去父親,母親改嫁的兩個孩子,過繼到我父親的名下,以後繼承我桑家的家產。”桑語手背在後麵,笑語盈盈道。
“為什麼要這樣做?”瑞王微微皺眉,“那些以後可以等你的嫁妝。你雖然有縣主的爵位,但這個並不能傳給下一代,那麼嫁妝就是你的底氣。嫁妝越多,你可選擇的範圍就越多。”
瑞王越說語氣越急促,想是真的為桑語著急。
桑語心情沒受影響,悠然地坐到他對麵,還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到手裡把玩,“嫁人?我其實不想。”
“什麼?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瑞王不解。
“哪有女子一定要嫁人的?”桑語反駁。
“可是……”
“你看,宮裡那麼多宮女女官,即便不嫁人也過得很好,還有那些清修的女道士,女夫子們,日子清閒又自在。尼姑我就不說了,我吃不了那份苦。但過個幾年,等那兩個孩子能頂門立戶了,我就去道觀出個家,我有錢有地位,以後想怎麼生活怎麼生活。”桑語慢悠悠的道。
“她們是條件不允許。”瑞王認真打量著桑語,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也是啊,我是性格不允許。”桑語斬釘截鐵的道。
“性格……”瑞王無語。
“嫁人有什麼好的,既要孝順公婆,打理家業,還要給丈夫納妾,照管庶子庶女,做得有一點不好,就有人給你指手畫腳。這也就是算了,還得生孩子,那多痛啊,生一個還不行,得越多越好,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你說我這是圖什麼?”
“彆人嫁漢吃飯,我需要嗎?我的錢和縣主的爵位,把我一生的花銷都包了,那最後剩下的,也就是找人生個孩子了。可我怕痛啊,也怕死,這可是鬼門關走一遭,就我這身子骨,原就是傷了根了,要是出個意外,我多虧啊。”桑語笑著說出在這個時代算是驚世駭俗的話。
偏偏瑞王越聽眼前越亮,他頓了頓,假裝不經意的詢問道,“一個人會很孤單吧。”
“所以我會找個人陪我,身份最好很低,隻能依附於我,但長得好看。”沒錯,這就是桑語之前的打算,可誰讓她現在被美□□惑了呢。
桑語之前隱隱就有感覺,瑞王對自己不是無心,而是很有心才對。
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一直在逃避。
桑語想過是不是他得聯姻,可想想又不對,就他的身份,已經榮寵至極,也封無可封了吧,聯姻是為了利益結合,瑞王已然是不需要。
那麼就是皇帝要賜婚,這也不對,瑞王現在都二十多了,還孑然一身,這就說明皇帝也是縱著瑞王的,不然賜婚的聖旨早就下來了。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就隻剩下最後一項了,瑞王不行,或者病得太重早死的命。
這兩樣是瑞王推拒她的原因,卻不是桑語放棄的理由。
所有她想要試探一下,看瑞王究竟是怎麼了。
瑞王身體顫了顫,站起來又坐下,語氣認真道,“你還小,思想還不成熟,不必這麼早做決定,或許,或許你到時候就遇到了心儀的人。”
瑞王最終還是打碎了心裡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希望,他不能這麼自私,桑語隻是不想生,而他卻是不能生。
要是等年齡大一點,桑語又想了呢?
嫁給他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桑語見此,盯著他俊美的容顏看了好一會兒,確信找不出破綻,隻好轉移話題,“那都是以後的事了,不過我已經決定過繼,到時還請王爺來觀禮。”
此時的瑞王心亂如麻,麵上卻淡定地點頭,“好。”
從園子裡出來,桑語並沒有多沮喪,反正時間還長,她可以慢慢試探,總能知道瑞王逃避的原因的。
瑞王那邊走了一趟,說是去看病的,但連什麼病都沒問出來,桑語也隻能不厭其煩的,隔兩天就讓人去送吃的喝的。
一場秋雨一場寒,在連著下了好幾天細雨後,京城的天氣驟降。
桑語坐在窗前,認真聆聽著雨打芭蕉的聲音,一滴一滴,再有半月,芭蕉葉就要全部枯黃了,該換成欣賞梅花了。
縣主府有一片梅林,十幾棵梅樹圍繞著一個小巧精致的八角亭,由於在花園的角落,平時鮮少有人過去,隻打理花木的下人在。
桑語一邊思考著,要怎麼改建這個八角亭,一邊詢問蘭芳,“誠哥兒和諺哥兒書房那邊,注意一下保暖,這天氣一會兒暖一會兒寒的,書房裡點上炭火,讓下人小心一點,彆點著了。”
自從決定把兩個孩子過繼,她就一直在琢磨先生的事,詢問過桑度三人的意見,聘請了一個姑蘇來的舉人。
此人姓範,是姑蘇一個縣小地主,家裡有幾畝恒產,父親兄弟都是秀才,他學問好些,考中了舉人。可連著三次都沒有考中進士,現在已經三十七八了。
範先生有兩女一子,兩個女兒都出嫁了,嫁在了姑蘇老家,是父母做主的。
兒子範同還小,隻有七歲,虎頭虎腦的,頗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