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敘白洗漱完, 在客廳陰暗的角落裡看到昨晚那隻“襲擊”他的肥鴨。
它把腦袋插入咯吱窩裡,正在耐心地梳理羽毛,察覺到雲敘白逼近後,它肥碩的身軀一僵, 緩緩抬起頭, 恰好對上雲敘白的目光。
肥鴨迅速縮回腦袋, 因為速度太快,差點閃了脖子。
“原來你沒走啊。”雲敘白肚子發出一聲輕響,昨天沒來得及吃晚飯,五臟廟這會兒已經快塌了:“好餓。”
“嘎!”肥鴨渾身一激靈,以為雲敘白又要吃它,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叫, 立刻躲進更幽暗的地方, 瑟瑟發抖。
雲敘白忍俊不禁,這肥鴨還挺可愛的。
雲敘白準備先去吃個早餐, 就在出門的前一秒,他看到掛在門邊的老式日曆。
日曆已經被撕掉了一大半, 上端留著層層疊疊、毛糙的紙邊, 最上麵的那頁是昨天的日期——7月13日,舊曆。
舊曆!
思仁島習慣以舊曆計算日期, 戚老師的借條和尋人啟事上的日期都默認用了舊曆, 這和雲敘白的習慣相反,他一直以為那是新曆日期。
雲敘白撕掉最上麵的那頁紙, 一個大大的“14”出現在眼前。
“明天是中元節。”雲敘白蹙眉。
中元節, 傳說中鬼門大開、新亡人舊亡人一同回人間的日子。
[怎麼剛好碰上中元節,有一點點恐怖]
[島上民俗文化挺豐富的,感覺會很重視中元節, 到時候不會真的有孤魂野鬼橫行吧]
[你們快去看!玩家列表更新了!死了一個人!]
雲敘白打開玩家列表,最後一個玩家的頭像變灰了,是個3級玩家。
現在還剩下17個玩家。
薄薄的紙被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裡,雲敘白推開門,小肥鴨就一溜煙地鑽進牆壁裡,貼著牆跟了上去。
島上的霧沒有因為陽光而減輕,但可視範圍稍微擴大了。
街上很熱鬨,在雲敘白的視野裡,遠處來來往往的人如同沒有頭顱的遊魂,直到他們搖搖晃晃地靠近,才露出一張張鮮活的麵容。
花嫂的早餐店生意很好,門口的大桌子上放著幾屜蒸籠,花嫂在朦朧的炊煙裡包餃子,臉上掛著兩隻黑眼圈,看起來精神很差。
嬌淮坐在門口的小椅子上,手裡捧著一個比臉還大的包子,美滋滋地啃著,看見雲敘白,他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順手給雲敘白遞了一個同款大包子。
花嫂一心二用,抽空睨了嬌淮一眼,教訓道:“臭小子,不要沒禮貌,快跟雲老師問好!”
花嫂刀子嘴豆腐心,說話和溫柔沾不上邊,脾氣臭的要命的嬌淮卻從不給她臉色看,甚至還挺配合。
她一開口,嬌淮就拖著長長的尾音,有氣無力地喊:“雲老師~早~”
花嫂被他敷衍的態度氣得半死,向雲敘白賠了個笑臉:“雲老師,彆跟這臭小子計較,你今天早上想吃什麼?剛包的芥菜餃子,皮薄餡大,給你下一碗?”
“好,給你添麻煩了。”雲敘白溫柔地笑了笑。
[崽崽對npc都好溫柔啊!和彆的主播都不一樣!]
[我、我也想吃餃子,呲溜]
[我、我就不一樣了,我想吃主播……]
[樓上大膽!大膽地說出了我的心聲嘿嘿]
嬌淮看著案板上隻隻飽滿的餃子,饞得咽了咽唾沫,理直氣壯地和花嫂說:“我也要吃餃子!”
花嫂冷哼一聲:“不準挑食,吃完你的包子再說話!”
店裡人多,雲敘白就坐在路邊的小餐桌上,長腿無處安放,隻好端端正正地屈起。
“花嫂遇到麻煩了?”雲敘白看著花嫂的黑眼圈,想起昨晚粘在花嫂身上的黃紙錢,猜測戚老師離開他家後,又去找花嫂麻煩了。
嬌淮嚼著包子,腮幫子像鬆鼠似的一鼓一鼓,含糊不清地說:“昨晚花嫂吃完飯忘記灑觀音水了,那隻怨靈溜進家裡,在鏡子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字,花嫂被嚇到了,一晚上沒敢睡。”
“寫了什麼?”
“莫嚼舌根,還我清白。”嬌淮慢吞吞地喝了口水,嗤了一聲:“花嫂又不知道他死了,來嚇唬她有什麼用。”
花嫂嘴上說不給嬌淮做餃子,結果還是端來了兩碗餃子,兩人邊吃早餐邊討論,碗不知不覺就空了。
嬌淮滿足地摸了摸滾圓的肚子,偏了偏腦袋:“今天去紙紮鋪看看?”
“嗯,去查戚老師的死因。”今天周六,雲敘白要帶嬌淮出門,花嫂二話沒說就準了。
路上行人越來越多,廣場上搭起了戲台子和施孤台。
廚師們搭建了個臨時廚房,正在準備祭祀用的大菜和點心,戲班子的車停在戲台旁邊,幾個壯漢正一箱一箱地往下搬東西。
“叔,明天才是中元節,怎麼今天就忙活上了?”雲敘白非常自然地和一個看熱鬨的大叔搭上了話。
“是雲老師啊。”島民都很尊重教師,尤其是雲敘白這種年紀輕輕就下鄉支教的教師,大叔和顏悅色地說:“你剛來,不知道我們這兒的習俗,我們習慣提前一天唱戲祭祀拜‘開獄’,今天晚上叩開地府大門,讓孤魂野鬼出來吃祭品,七天後再拜‘禁獄’,把孤魂野鬼請回去,中元節就算平安度過了。”
“真的會有孤魂野鬼?”嬌淮問道。
大叔沉默片刻,用肯定的語氣說:“有,陸為陽水為陰,咱們這種靠海小島,最容易招孤魂野鬼,所以每年必須施孤,不然……會出大事的。”
“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們□□凡胎看不見鬼,他們吃飽了也不會鬨事的。”擔心他們害怕,大叔又補充一句。
雲敘白和嬌淮對視一眼,苦笑了下。
大叔可能看不見,但他們一定能看見。
兩人繼續趕路,走了十來分鐘,雲敘白突然發現周圍的景物變得熟悉,他停下腳步,嬌淮也停了下來。
“鬼打牆了。”雲敘白看著前麵熱熱鬨鬨的廣場,皺了皺眉。
這裡和他們離開前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戲班子已經搬完東西了,正在搞衛生。
“大白天的就鬼打牆,哪隻鬼那麼囂張。”嬌淮警惕地看向四周。
“啊啊啊!!!”戲台那邊突然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廣場上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上的事,向戲台聚攏。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高聲問。
“我的媽呀!死人了!”這響亮的一嗓子瞬間引起了一陣騷亂,膽子小的停下腳步,不敢靠近了。
“在戲台附近發現死人,很不吉利啊!”
島民們愁眉苦臉地討論著。
聽到有屍體,雲敘白和嬌淮跑得比誰都快,很快就突破了嚴密的包圍圈,進入現場。
一具男屍躺在雜物堆裡,隻露出上半身,上肢已經完全僵硬,臉色慘白,爆凸的眼睛裡凝固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嘴唇連著人中那塊腫得很高,鮮血沿著撕裂的嘴角一路向下,他的胸膛破開一個大洞,心臟被挖掉了,臟汙的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雲敘白一眼就認出,這就是那個頭像灰掉的玩家。
“我們準備清理掉這堆廢品,就挖出來了一句屍體!”戲班子裡的一個老師高聲說:“差點把我們師兄弟嚇死!”
“太嚇人了……嘔唔……”有人忍受不了,撥開人群跑了出去。
島民們圍著屍體議論紛紛:
“這是陳嫂的兒子吧!哎呀,年紀輕輕的,死得太慘了……”
“這死狀有點瘮人,那傷口就不像人能弄出來的……”
“這塊地方沒有監控,很難找到證據,先報警,再請族長過來,他見多識廣,要是有東西作祟,他能看出來。”
“同意,快去請族長,七月半死人可不是小事!”
有人報警,有人去請族長,有島民在人群裡看到社區診所的醫生,馬上把他推了出去:“徐醫生,你看得出他是什麼時候死的嗎?”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徐醫生身上,他邁出一步,蹲在屍體前觀察片刻,不太確定地說:“我不是專業的法醫,隻能估算個大概的時間,應該是昨晚八點左右。”
“他的嘴巴很奇怪,可能被拔了牙。”雲敘白見過被阿婆拔掉牙齒的屍體,對這一點很敏感。
“確實像,看他嘴巴的傷口,像被強行撕開嘴巴拔的一樣。”嬌淮轉了轉眼珠子,心裡活泛起來:“我去看看。”
嬌淮走到屍體前,一把掐住屍體的臉頰,鮮血淋漓的嘴巴被打開,上排牙果然缺了幾顆牙齒,傷口猙獰,是被生生拔下來的。
嬌淮速度太快,沒有人來得及阻止他,島民們看到他的動作,差點嚇暈過去。
“嬌嬌!你在乾什麼!”幾個阿姨失聲尖叫。
“彆破壞現場!”徐醫生離嬌淮最近,正準備把他拎起來,嬌淮卻主動鬆開屍體,冷漠地看了一眼徐醫生,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徐醫生被看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收回了手。
[臥槽!這小朋友膽子那麼大的嗎!眼神像個狼崽子]
[不愧是主播的弟弟,是個狠人]
[他拿手帕擦血的動作和主播一模一樣,果然是親生的]
[我隻想知道這玩家是誰殺的,為什麼要拔牙齒,為了折磨他?]
[反正我覺得老戚沒有嫌疑,昨晚七八點那會,他還在跟蹤主播]
“嬌嬌!你剛剛闖禍了知道嗎?我一定要告訴你媽媽!讓她治治你!”
“在屍體上留下指紋,會影響警察叔叔工作的!這是個嚴肅問題!”
島民們對嬌淮展開攻勢,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蜜蜂,嬌淮腦袋都要炸了,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表情不太對勁,是不是要發飆了]
[可能要罵人了]
嬌淮用力眨了眨眼睛,抬起頭時眼尾瞬間紅了,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叔叔阿姨們,仿佛隨時都會掉眼淚。
嬌淮委屈巴巴地說:“我知道錯了。”下次還敢。
看著這張漂亮的臉蛋,再看著這黑曜石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叔叔阿姨們心都化了,哪裡還舍不得說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