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正好, 這幾日夏日的酷暑退去,天氣倒是變得越來越涼快了。
現在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顧青瑾後院裡的那幾株菊花更是瘋了似的亂長, 花開了一茬又一茬的, 顧青瑾索性分了幾盆放店裡賣。
什麼墨菊、綠牡丹的,顧青瑾也聽不懂,不過生意倒是好了不少,客人絡繹不絕的,甚至還有專門跑到她花店來欣賞菊花的愛菊人士。
“鈴鈴鈴!”
花店門上的風鈴響動了幾聲, 這代表著有客人進來了。
顧青瑾抬頭, 便看見有兩位客人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是位雙手背負在身後的老人, 他步履蹣跚的走進花店,熟門熟路的來到一盆綠牡丹麵前,目光喜歡的看著它。
這盆綠牡丹是顧青瑾店裡開得最好看的一盆菊花, 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精神而漂亮。這樣的一盆花, 每個來花店的人都忍不住要看上兩眼。
而這位老人, 很明顯是專門為這盆綠牡丹而來的,自從那天顧青瑾將這綠牡丹放到花店之後,他就常來花店, 每天都雷打不動的,進來就站在這盆綠牡丹麵前,能看上好一會兒了。
等看夠了, 他就會離開了,第二天又回來。
鈴鈴鈴!
風鈴又響了, 白減推著輪椅走近點來,將手裡的白玉盤子放在了桌上。
白色的玉盤上放了一顆綠色的珠子,珠子在盤子裡滾動了幾圈,但是卻還是牢固的立在盤子裡,絲毫沒有滾落出去的趨勢,就像是黏在了上邊一樣。
花店裡生氣濃鬱,有生機朝著盤子這裡聚攏而來,被它所吸取。
“這個是……”顧青瑾覺得十分的眼熟,伸手將盤子裡的玉珠拿了起來,道:“這不是葉梓地下室裡,那個被當做陣眼的那東西嗎?可是我記得,那盤子不是裂了嗎?”
裡邊的那顆珠子,也因為承受不住她的力量而碎成了粉末。可是現在她麵前的這個盤子和玉珠,明顯兩者就是完好的。
白減點頭說:“那盤子的確是裂了,這個是我研究之後重新做的,效果也是一樣的。”
他嘴角帶笑,明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道:“這個玉盤和玉珠是成套的,兩者相存,玉盤就能抽取四周所存在的生氣,將生氣儲藏在這顆玉珠之中。而儲藏的生氣,會通過玉珠,傳到另一個地方去……”
就像那天他們在葉梓地下室所發現的那樣,抽取來的生氣,被送到了謝安和那裡。
“所以,我猜測,這法器之間,也有個主次。次級的法器,作為一個抽取傳遞的工具,它們會將抽取的生氣儘數傳到主法器那裡。”
說到這,他臉上的笑容加深,饒有興趣的說:“你說,要是這世上存在著兩個主法器,那麼那些次級法器所抽取的生機,會送到哪個主法器那裡?”
要是那些子法器將抽取而來的生氣送到了他們這裡,那可就太有趣了。
想到這,白減就覺得更加有趣了。
顧青瑾:“……”
這個人,果然不是什麼霽月光風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做的這個,便是一套主法器?”她問,將玉珠放在光下看了一眼。
白減點頭道:“按理來說是這樣的,不過到底有沒有作用,還要實驗過後才知道……”
顧青瑾將珠子放回玉盤中,四周盈然的生氣聚攏而來,頓時便湧進了玉珠之中,然後被封存在裡邊。
玉盤吸取生氣的速度緩慢而平緩,不像葉家地下室那個玉盤那樣,大肆攫取四周的生氣,連最後一絲生氣都不願意放過,使得葉家附近的花草儘數枯萎,生機不在。甚至就連住在那裡的人,都受到了影響。
而白減做出來的這個法器,雖然也吸取生氣,但是在吸取之後卻會吞吐出一些來,留有餘地,倒是和花店裡的花草們形成了一個完整循環。
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害處,反倒能促進生氣的產生,使得這四周生機勃勃,不管對人還是對花草,都是大有裨益。
顧青瑾道:“這和那天那個好像不一樣……”
白減解釋說:“原本的法器,太過霸道,有傷天和,所以我做出了一些改良。”
他伸手撥弄了一下盤子上的玉珠,玉珠咕嚕嚕的滾了一圈,卻是始終在盤子中。在光下,能看見玉珠中刻著繁複而細致的紋路,正是這些紋路的存在才能將抽取的生氣儲存在其中。
突然,有兩股奇怪的生氣湧入了玉珠之中,不同於花店四周勃勃而清朗的生機,這兩股生氣裡充滿了濁氣,壓抑而血腥,帶著一種掙紮的痛苦。
隻是等被吸入玉珠之中之後,玉珠中的紋路閃動,這股生機上裡的濁氣便悄然的慢慢被淨化,最後隻剩下純粹的勃勃生氣。
顧青瑾和白減相視一眼,白減悠悠一笑,道:“倒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這兩道生氣,想來就是他所說的,由子法器傳送過來的,而且和葉家那裡的一樣,都是大肆攫取生氣,不留任何的餘地,因此這兩道生氣裡才會存在著這麼多的濁氣。
“玉珠裡刻著兩套陣法,兩套陣法嵌合在一起,一個儲存生氣,一個淨化生氣……”白減搖頭,“謝安和,可不是能乾這種細致活的人。”
就在此時,遠在天邊的謝安和忍不住大大的打了一個噴嚏:“阿嚏!”
“先生,您沒事吧?”龍虎豹三兄弟立刻問。
謝安和擺了擺手,搓了搓鼻子,道:“我沒事,肯定是有人在說我壞話……”
老大猛虎粗聲粗氣的問:“先生,我們為什麼要逃啊,是在躲你師兄嗎?”
自從那天和先生師兄發生衝突之後,先生就讓他們收拾東西,一群人跑到了這個小山村來,像是在躲著誰。
龍虎豹三兄弟私底下有所猜測,猜測先生大概是在躲他師兄元一大師。
隻是,聽他這麼問,謝安和卻是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有躲我師兄,我師兄可不耐煩追殺我……他這個人,可沒有多少耐心,龜毛得很。”
“那您是……”
在躲誰啊?
龍虎豹三兄弟驚訝。
謝安和微微一笑,道:“我在躲一個很厲害的人。”
“那他和您師兄比呢?”豹子好奇問。
謝安和唔了一聲,沉吟片刻說:“不好說,我師兄的確厲害,但是那個人……”
那個人怎麼樣,他卻沒有說,隻是伸手撥弄著口袋裡的珠子。
……
花店中。
白減說:“謝安和對陣法一直都不感興趣,或者說是沒有天賦,而這法器,卻需要對陣法極為精通,甚至對靈力的掌控,也需要達到極為細微的程度……”
這個陣法,是雕刻在這顆尾指大小的珠子內部的,完全是依靠靈力雕刻上去的,這需要對靈力的把控,十分細致。
而能做到這個地步,就代表著那人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不僅僅是陣法,也是修為上。
想到這,白減輕笑了一下,說:“倒是有趣……”
叮鈴鈴!
風鈴聲又響起,顧青瑾抬眼看去,看見那個看花的老人背著手已經離開了。
“這幾天這老人家都來?”白減問。
顧青瑾嗯了一聲,說:“他好像很喜歡這盆綠菊花,天天都來看。”
看完之後,又默默地離開,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
……
第二天,如往常一樣,這位老人又來了。
還和前兩天那樣,他站在那盆綠牡丹麵前,臉上的褶皺似乎都堆滿了對這盆花的喜愛。
這綠牡丹開得極好,花色碧綠,瑩瑩如玉,十分漂亮。隻要是愛花之人,看見這盆牡丹花,沒有不動心的。
在老人身邊,還有一個年輕男人,也在欣賞這盆綠牡丹,麵露喜歡。他仔細看過這盆菊花,這才站起身來,伸手將這盆菊花抱著,朝著顧青瑾走來。
而他的身體,直接從老人身上穿過。
老人的身體扭曲了一下,而後又恢複了正常,他目光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麵露失落。
年輕男人走到顧青瑾麵前,將花放在桌上,問道:“老板,你這盆綠牡丹賣不賣啊?”
聞言,那邊老人耳朵一豎,頓時看過來,表情有些緊張。
顧青瑾抬起眼來,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又瞥了一眼麵露緊張之色的老人一眼,問:“你想買這盆菊花?”
年輕男人點頭,笑說:“我很喜歡這盆綠牡丹,所以你開個價吧,隻要價格合適,我就給買了。”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的財大氣粗。
顧青瑾哦了一聲,懶洋洋的道:“這花不二價,十萬一盆。”
這年輕人不僅僅是看起來財大氣粗,聽到這個價格,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直接就付了錢,還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樣子。
可不是占了大便宜嘛,這樣品相的菊花,又是難見的綠牡丹,放出去二十萬也有人買的!
年輕男人喜滋滋的,付了錢抱著花就要走。
就在他將花盆抱起來的時候,一道身影急忙掠過來,伸手就將這菊花按住了。
年輕男人手一抬,發現,自己竟然沒抬動――這花剛剛有這麼重嗎?
“嗯?”
他低頭看了一眼花盆,心裡不信邪,再次用力……還是沒抬動。
年輕男人:“……”
就好像有什麼力量壓著這盆花一樣,不管他怎麼使力,這花仍然牢牢固固的被定在桌上。
邪……邪門了!
年輕男人看向顧青瑾,顧青瑾同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她長得漂亮,一張臉麵白如玉,眼眸清澈,身上又帶著一種很特殊的迷人氣質,出塵而縹緲,就好像……
好像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一樣。
年輕人也不知道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啊的叫了一聲,錢也沒退,花也沒拿,轉身就直接跑了。
風鈴聲響,白減站在門口,剛巧就和這人碰了個正著,就見他瘋了似的跑了出去。
“……”
老人眨了眨眼,鬆開按住花盆的手,麵露羞窘,似乎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一些不好意思。
白減推著輪椅走進來,問:“那人怎麼了?”
怎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顧青瑾道:“沒怎麼,就是見鬼了而已……”
她手裡捏著一朵花,此時便用這花敲了敲花盆,看向麵露羞慚的老人,問:“你把我的客人嚇跑了,你要怎麼賠我?”
“……”
老人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顧青瑾是在對自己說話,直到看見對方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他才意識到了什麼,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她。
“你,你看得見我?”他驚聲問。
顧青瑾道:“就算我看得見你,那也不是你嚇跑我客人的理由。”
“……”
老人麵露愧色,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隻覺得十分羞窘,他活著的時候,一輩子光風霽月,哪裡知道死了之後,倒是做出這樣嚇人的事情來,還被當事人給看見了。
這可真的是……
顧青瑾問他:“你天天過來看花,就為了不讓我把花賣出去?”
老人臉上的表情更是羞愧,囁嚅道:“實在是抱歉,我真的……真的對不起。”
“你很喜歡這花?可是你已經死了,再喜歡,又能怎麼樣呢?”顧青瑾說,“就算不讓我把這花賣出去,這花也不會變成你的,你總不能讓我永遠賣不出去吧?”
“不不不!”老人連忙搖頭,解釋說:“我的確是很喜歡這花,但是從來沒有想過不讓你把這花賣出去……”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妻子很喜歡菊花,對綠牡丹更是喜愛至極。再過兩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所以想著把這花買下來送給她當生日禮物。可是,可是我已經死了,成了鬼,沒有人能看見我……就算我想買,也買不到。”
剛才看著那個年輕人要買花,他心裡一著急,下意識的就伸手把花盆給按住了。現在回想起來,心中仍然覺得羞愧得很。
“我剛剛真的是鬼迷心竅了,真的不好意思……”他又連聲道歉。
顧青瑾問:“你妻子的生日?”
老人點頭,說到自己的妻子,他的表情變得溫柔起來,說:“後天就是我妻子的生日,他一直很喜歡菊花,每年我都會買一盆菊花送給她當禮物……可是今年,今年不行了……”
他死了,所以,他再也送不了她生日禮物了。
顧青瑾看向他,作為因為執念停留在世間的鬼,這個老人身上的氣息太過和善了,沒有任何的戾氣,就連鬼氣也是淡淡的,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那麼你的執念呢?”她問他。
老人抬頭驚訝的看著她,顧青瑾說:“死去的人會留在世間,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心有執念。那麼你呢,你的執念是什麼呢?”
老人目光怔怔,半晌,他道:“心有執念……”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皺巴巴的手,喃喃道:“要說我死後有什麼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我的妻子了。”
他笑了下,跟顧青瑾他們解釋說:“我和我妻子在一起五十多年了,我們感情很好的,從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