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妻子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幸福的,是懷戀的。
他和妻子十七歲相識,二十歲結婚,相濡以沫,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他們沒有孩子,彼此之間就是自己的依靠,彼此就是自己最重要,也最親近的人。
所以,他死後,他才這麼不放心啊。
“……我死了,她要怎麼辦啊?誰給她買早餐,她生氣了,又有誰能哄她啊?”老人絮絮叨叨的,語氣憂愁,全是放心不下。
顧青瑾看著他,突然說:“我可以將這盆綠牡丹送給你,並且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的妻子。”
老人驚訝的看著她,卻又很快的反應過來,問:“你有什麼要求?”
“我要你的執念!”顧青瑾說。
“……”
老人思考了一下,看向顧青瑾,問道:“人死後,因執念而留在世間。沒了執念,我是不是也會消失?”
顧青瑾點頭:“是。”
老人沉默了一下,道:“雖然現在我是鬼,她看不見我。可是,就算隻是作為鬼陪在她身邊,就這麼看著她,我覺得,就已經夠了……我想一直陪著她。”
顧青瑾點頭,明白了他的想法,倒是沒再多說什麼。
老人的目光落在那盆綠牡丹身上,目光裡有些不舍,道:“要是我還活著,就可以買下這盆花作為我妻子的生日禮物了……”
可是他死了,就算生前有多少錢,現在也全都沒了,啥也買不到。
……
第二天,那個買花的年輕男人又來了,這次他還帶了其他人,像是他的兄長,似乎是帶來壯膽的。
他進花店的時候,還在門口猶猶豫豫了半天,似乎對於昨天所發生的不科學的事情,仍然有些驚尤未定。
看見他的時候,顧青瑾表情不變,說:“你昨天買了花也沒帶走,我給你放那邊花架上了。”
年輕男人仔細的盯著她看,被他盯著,顧青瑾絲毫沒有不自在,表情一點沒變。
“咳咳咳――”
一聲輕咳聲響起,年輕男人收回目光,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才看見身後有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
對方坐在輪椅上,正麵色溫和的看著他,說:“這位先生,這麼一直盯著一位女士看。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行為。”
年輕男人臉一紅,忙說了聲對不起。
他哥瞥了他一眼,抽了一張名片遞了過來,自我介紹道:“我姓白,叫白蘇,這是我弟弟,白靖……”
顧青瑾看向一旁的白減――和你一個姓誒。
白減沒說話,隻是對她微微笑了笑。
“白淨?”若顧青瑾又若有所思的看向白靖,道:“你的皮膚的確是挺白淨的。”
白靖:“……”
“是靖康的靖,郭靖的靖!不是皮膚白淨的白淨!”他反應很大的叫道。
顧青瑾道:“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白靖氣咻咻的看著她,仍然有些忿忿――為啥大家聽到他的這個名字,第一反應都是這個?
白蘇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去把你的花抱著,我們回去了。”
聞言,白靖吸了口氣,朝著他哥挨近了一些,低聲道:“哥,那花真的有些邪門啊,我抱都抱不動……”
顧青瑾往一邊的老人看了一眼,老人表情訕訕,雖然白靖他們看不見,還是給對方說了聲對不起。
白靖小聲和自家哥哥嘀咕道:“不然,我們退錢吧。”
“本店賣出的東西,不接受退款。”顧青瑾立刻懶洋洋的說。
白靖:“……”
他憤憤的看著顧青瑾,顧青瑾絲毫不受觸動。
白蘇走到那盆綠牡丹麵前,問:“就是這盆?”
白靖連忙點頭,遠遠的站在一邊,道:“哥,要不算了吧,這花我們不要了……”
白蘇看了一眼這盆菊花,發現這花的確開得漂亮,花瓣如玉,有種流光溢彩的感覺。十萬塊錢,的確是物超所值。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探頭往他這邊看得白靖一眼,道:“難得你還有眼光不錯的時候。”
白減:“……”
不興搞人生攻擊的那一套的啊,他在心裡小聲逼逼。
白蘇伸手將花抱了起來,這次沒有老人阻攔,這花輕而易舉的就被他抱了起來。
白靖瞪大眼睛,湊過去看,道:“怎麼會?我昨天明明怎麼拿都拿不起來的!”
白蘇懶得理他,道:“行了,花也拿了,我們回去吧……剛好再過不久是爺爺的生日,這花正好可以給他當生日禮物。”
兄弟二人跟顧青瑾他們打了聲招呼,這就帶著花離開了。
顧青瑾收回深深注視著兄弟二人背影的目光,表情變得正常,又看向老人,語氣淡淡的說:“你看你,把人孩子嚇得。”
白減失笑,問她:“你跟誰學的,這麼說話……”
“看電視啊。”顧青瑾語氣輕鬆。
每天沒事,當然是上網看電視打發時間了,人類的有些電視劇還是挺好玩的。
老人看向顧青瑾他們,猶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氣道:“老板,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們。”
顧青瑾看向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知道可能太麻煩你們了,但是明天就是我妻子的生日,我想讓你們幫我向我妻子說一句生日快樂……可以嗎?”
可以嗎……
“可以啊。”顧青瑾沒怎麼猶豫。
許多事情找上來,那就是緣法。當然,若是她不高興,就算是有緣,她也不會去做。
聽她答應了,老人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來,連聲道謝,又將家中地址告訴他們。並且希望他們明天過來的時候,能幫他訂一個蛋糕,一起帶過去。
“你們放心吧,我存得有私房錢,到時候我會給你們錢的!”他高興得這麼說。
顧青瑾微微頷首,看向白減,若有所思的道:“看來藏私房錢,是人類男人的本能啊……”
就算是和妻子感情這麼好,死後也還惦記著對方的老人,也還是存了私房錢。
白減:“……”
老人心懷感激的走了。
第二日,顧青瑾和白減便拎著蛋糕,循著老人留下的地址去了他家。
老人姓胡,和妻子一樣,兩個人都是大學老師,教了一輩子的書,不知道教出了多少學生。每年兩人的生日的時候,都會有學生來給他們慶生,小區裡的保安都習慣了。
因此聲稱是胡老師的學生的顧青瑾和白減在登記之後,很輕易的就進入了小區。
“……c棟三號!”顧青瑾念著地址,推著白減的輪椅,順著路找了過去。
胡老師的妻子姓劉,大家也都叫她劉老師。
顧青瑾他們過來的時候,胡老師就在樓下等著,見他們過來,忙走了過來,道:“你們終於來了……”
話沒說完,他就注意到白減手上的東西,當即驚訝的看著他們。
顧青瑾說:“今天不是你妻子生日嗎,既然是生日,我們過來,自然是要帶上生日禮物的。”
隻見白減手裡除了蛋糕之外,手裡還拿著一盆花,綠色的花瓣細長而漂亮,在陽光下竟像是由玉做成的,正是一盆綠牡丹。
“你不是說你妻子喜歡這種花嗎?”顧青瑾又說。
胡老師心中感動,隻覺得眼睛有些發酸,連聲道:“謝謝你們……可是這花太貴重了。”
“很貴重嗎?”顧青瑾反問,“我家裡還有好多了,這都是我分盆出來的,是長得最不好的那一株了。”
胡老師:“……那,那謝謝你們了。”
他帶著顧青瑾他們往樓上走,電梯門口有不少人等著,電梯一下來,等裡邊人出來了,外邊的人便一窩蜂的擠了進去。
“滴滴滴――”
超出重量的電梯立刻響了起來,眾人一愣。
“這不是才十四個人嘛,怎麼就超重了?”有人疑惑說。
電梯裡雖然人擠人,但是卻隻有十三個人,完全沒有達到電梯超重的標準,怎麼就開始響了?
胡老師:“……”
他急忙飄了起來,這下,一直響著的電梯終於又恢複了正常。
“做人做久了,還是習慣腳踏實地。”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三人上去的時候,胡老師家裡十分熱鬨。他和劉老師一輩子教了不知道多少學生,知道劉老師的生日,很多學生都來了,家裡自然熱鬨極了。
顧青瑾他們進來的時候,屋裡的人都忍不住看過來,有些驚訝――一方麵是這兩人的模樣太出色了,走進來的時候,一瞬間讓人覺得整個房間似乎都亮了幾分,再加上白減還坐在輪椅上,的確十分吸引人的眼球,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兩人走進客廳,隻見客廳裡擺放著各種種類的菊花,黃的白的黑的,每一盆菊花都是生機勃勃的,顯然被人照料得很好。
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慈祥的老太太疑惑的看著他們,遲疑問:“你們是……”
白減微笑,將自己手裡的綠牡丹遞過去,語氣溫和的道:“劉老師,祝您生日快樂……”
劉老師驚訝的看著他,下意識的拒絕道:“這花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胡老師送給您的。”白減立刻說,見劉老師停下動作,才繼續說:“胡老師說,您很喜歡綠牡丹,所以他一直想著在您今年生日的時候,送您一盆綠牡丹作為禮物。”
劉老師低頭怔怔的看了這盆綠牡丹一眼,又抬頭看向白減,眼眶已經有些紅了。
剛才還在吵嚷著的學生們安靜了下來,屋裡隻聽見白減的聲音,他說:
“胡老師說,他答應過你,他會一直陪著你,這是他給你的承諾,即使他已經死去了……所以,他讓你不要害怕,不要孤獨,因為他一直在你身邊。”
在白減說的時候,胡老師也蹲坐在自己妻子身邊,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低聲說:“我會一直陪著你,所以你不要害怕,不要覺得孤獨……我一直都在的!”
劉老師的手顫抖了一下,她的另一隻手,慢慢的覆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穿過胡老師的手,但是她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半晌,她偏過頭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笑著對白減他們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代替他來看我,也謝謝你們將這盆綠牡丹送給我……來,你們快坐,我給你們抓糖吃。”
她伸手在桌上的盤子裡抓了一大把糖,分彆塞在顧青瑾兩人的手裡,粗糙衰老的手十分溫暖。
……
下午,顧青瑾和白減離開,劉老師送他們到了樓下,悠然開口道:
“……我知道,你們不是胡玉文的學生。”
顧青瑾驚訝的看向她,她笑了笑,說:“他有什麼學生,我哪裡不知道啊,我和他都退休這麼久了,會來給我慶生的也就那麼幾個麵孔了。你們,我是第一次見。”
最主要……
“我喜歡綠牡丹的事情,我今年才跟他說過,可是今年他並沒有去學校任課,所以不存在他會告訴學生們,我喜歡綠牡丹的事情。”
她看向自己的身側,目光微微顫動了一下,明明看不見,但是她的目光卻像是真正落在了胡老師身上,問:“胡玉文,真的在我身邊嗎?”
“……”
顧青瑾點頭,說:“他答應過你的,他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劉老師點頭,道:“我明白了。”
她在口袋裡掏了掏,將一張卡遞了過來,說:“他肯定沒給你們買花的錢吧,這卡裡有二十萬,是他存下來的,應該夠綠牡丹的錢了吧?”
顧青瑾笑了笑,晃了晃手,手裡拿著一顆糖,道:“買花的報酬,我已經拿到了……”
“可是……”劉老師想說什麼,顧青瑾道:“對於你們來說,這盆花很珍貴,可是對我來說,這盆花卻是很占地方,一點用處都沒有,還比不上這麼一顆糖。那花,就當做是我和白減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吧。”
白減也對這位老人微笑――一位辛苦教育學生的老師,是值得人們尊敬的。
劉老師笑,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們兩位了……”
她將顧青瑾們送到了門口,這才轉身離開。
在她身邊,胡老師與她並肩而戰,伸手拉著她的手。
從年輕到現在,他們之間一直隻有彼此,即便是胡老師死後,也是如此。說好的會陪她一輩子,他是不會食言的。
……
“好了,我們回去吧。”顧青瑾說,推著白減往小區外邊走。
此時西邊已經是日薄西山了,太陽墜入地平線中,世界陷入黑夜之中。
一道身影從他們身後衝過來,與他們擦肩而過,伴隨著嘶啞的喊聲:“蒹蒹!你回來!”
顧青瑾嗯了一聲,下意識得伸出手去,將人給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