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1 / 2)

雪又下得更大了些,天色也漸漸暗沉下來,我早早趕回了承乾宮,仍去禦書房候著,及至戌時,也不見季桓身影,索性提起燈籠繞到了秦霄殿。

打理一切好後,我總算鬆了口氣,走到裡側的一個角落裡,靠著牆磚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

殿內暖氣很足,與外麵完全是兩重天地,自那晚季桓讓我進殿,這角落便鋪上了一層毛毯,青梔告訴我,以後每夜在此處值守即可。

這真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畢竟往後隻會越來越冷,我身體又是各種毛病,萬一撐不下去,便隻能坐以待斃了。

我抻頭看了眼殿外,依舊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我想季桓今夜應當留宿倚梅宮了,如此甚好,我也能稍稍鬆懈一二。

我獨自呆坐了一會兒,伸手從腰間掏出個繡著細碎梨花的荷包,這是出嫁那日娘親送給我的,我一直貼身戴著,多年過去,料子磨損不少,顯得老舊許多,我舔了舔乾枯的唇瓣,將荷包內的碎銀子全倒進手心裡,掂量來掂量去估摸著有個三四兩,還不錯,再湊一些便可找姚嬤嬤換一個舊湯婆子了。

姚嬤嬤服侍過三代帝王,如今已有七十高齡,多年前便已不問外事,一直獨居冷宮附近的蘭苑。

在宮裡待了一輩子,老嬤嬤家底也算豐厚,但平日裡就愛做些手工活掙銀子,不過宮人們缺什麼大可直接去內司局,所以一般無人上門,我也是聽青梔隨口說了一嘴,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

蘭苑的湯婆子雖然貴了點舊了點,但勝在清靜,姚嬤嬤不識得我的身份,我也就少了一分麻煩。

我心滿意足地把銀子放回荷包裡,正準備收起來時,忽聽得殿門驟開,那人赫然長立於沉沉黑幕之下,一雙星眸直射向我所在的角落。

我對上他的目光,一觸即開,來不及多想,身子向前一傾,直接跪伏在地,將荷包緊緊壓在手下。

不一會兒,我聽到了門窗的閉合聲,厚底足靴踏在精心鋪造的紅木磚地上,發出沉篤的聲響,一下又一下,最終停在我麵前。

我不敢亂動,亦不敢抬頭,分明我也沒出過什麼差錯,但卻越來越畏懼季桓,他的氣息太過強大,每每麵對時,都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哪裡令他不滿,又失去如今這來之不易的平和,畢竟我的生死,我家人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今日你與吟舟,聊得可還愉快。”靜默半晌後,淡淡的聲音打破了這沉悶的氛圍。

我愣了愣,季桓為什麼會問起徐吟舟,莫非他懷疑徐吟舟同上官府有勾結?

“回陛下,徐大人幼時拜師於家父,奴婢與他已有多年未見,路上便寒暄了幾句。”

他低笑:“多年未見,所以……一見如故?”

我心跳又快了一些,壓著荷包的手越收越緊:“陛下誤會了,徐大人身份貴重,怎會與奴婢一見如故,不過是說了幾句尋常話而已。”

雖然他最後那聲“姐姐”喚得著實不妥,但想來也是沒旁人聽到的。

“尋常話?”他忽而蹲下身,修長遒勁的手指撥開我掌心,徑直將荷包拉拽過去,前後翻看:“他送的?”

我緊咬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娘親送的。”

他翛然起身,將東西重新擲回我手邊,繼續往裡走:“替朕更衣。”

我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忙撿起荷包胡亂塞進懷裡,低頭訥訥行至他身前,褪去大氅後,十指覆上他腰間玉銙,那革帶上的玉質極好,瑩瑩清潤,觸手生溫。

他腰身窄而有力,玉帶也係得不鬆不緊,很輕易便取了下來,正準備轉身時,卻被牢牢摁住雙手。

他微微垂頭,眉目深斂,薄唇近在耳旁:“以後,著紅衣。”

*

第二日一早,青梔竟當真送了兩身紅衣來。

承乾宮中婢女皆是統一的淺綠短襖,下配長裙,這套衣著款式倒未有不同,隻是顏色換成了紮眼的鮮紅,顯然是特意趕製的。

我不太明白季桓為何突然下一道這麼奇怪的命令,事實上,我並不適合如此張揚的色彩。

誠然,豆蔻年華的我,的確是喜歡紅衣的,因為正紅不僅象征著身份,而且最能映襯出女子的好顏色,誰不願意自己在一眾如花美眷中脫穎而出,誰不想在心上人麵前展現最美的一麵?故而那時候每每去尋季桓,我都會換一身精致的紅紗衣裙,再於額間點綴上京中女子盛行的朱砂,興起時還會舞一小段,然後期待又忐忑地觀察著他臉色,雖然他也沒怎麼正眼看過我就是了。

後來我反複照了多日鏡子,深覺紅衣襯人,卻不襯我,於是興致也就慢慢淡了下來,直到當上皇後,才又被姑母叮囑著多穿紅色,姑母最在意嫡庶之分了,她常說中宮主位,一國之母,切不可失了顏麵。

宮中畫閣裡至今還留存著姑母一襲正紅,端坐於高榻上的模樣,當真美極了,是那種不失威嚴的美麗,叫人一看便肅然起敬。

我又憶起那日奔進慈寧宮時見到的情景,殿內空無一人,姑母就靜靜躺在床榻上,眼角尚存餘淚,卻再沒了氣息,那一瞬間我覺得就像做夢一樣,姑母身子一向健朗,怎麼就突然猝死了呢?

事後我才明白,我的夢,正是從那一刻起,支離破碎。

我最終依照季桓的吩咐,換上了特製的紅襖,幸而承乾宮並無多少仆婢,不然這一路走過來,不知要惹多少回眼。

禦書房一如既往地寧靜,香爐中煙霧嫋嫋升起,催得人昏昏欲睡。

我強打起精神,索性去茶房中備了壺梅花清水,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季桓竟已坐在了案前。

他墨眉如畫,正凝神查閱奏疏,右手輕攥朱筆,時不時給出批示。

因著擔心打擾到他,我隻略微福了個身,端著托盤悄悄退至一旁,沒發出半絲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