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你……”柳鶯眯起眼,盯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纖影,氣不打一處來,她不就是給白瓊使了個絆麼,一個大男人吃點兒虧怎麼了,至於跟她鬨這麼久彆扭?

“簡直不可理喻……”

已經離開青梔自然是聽不到這些抱怨,她正遠遠跟在陛下身後,再往前走,便是朝鳳宮了。

自廢黜皇後以來,朝鳳宮便被徹底封鎖,至今無人問津。

寒風凜冽,刮起狹道兩邊尚未清掃枯枝,發出“嘎吱嘎吱“蒼響,夾雜在這呼嘯而過風聲裡,顯得尤為蕭瑟淒涼。

季桓於階前駐足良久,終是伸出手,緩緩推開塵封已久宮門。

就著搖曳簷燈,隱約可看出宮內景象,似乎還是老樣子,一點兒也沒變化。

他抬步入內,獨自穿過長廊,沿階而過,直直繞到自己曾經居住過偏院前。

院子裡漆黑一片,徹底隔絕了宮外亮光,他幾步便行至內裡,熟練地從櫃子裡抽出一根火折子,點亮了窗台前油燈。

屋子裡情形很是熟悉,連墨台位置都未有絲毫改變,可見她棲於朝鳳宮這五年,是怎麼沒動過這間庭院。

然而下一刻,他目光便驀地滯住了,因為在那硯台另一邊,赫然擺放著一個鑲嵌著金絲羊脂玉鐲,金玉相襯,泛化出油潤光澤。

他幾乎一步跨過去,拿起鐲子仔細摹看,透過瑩瑩光影,他仿佛又看到了許多年前她捧著玉鐲衝他嘻嘻傻笑樣子。

這鐲子出自號稱天下第一玉素婉閣,原本是他買回來打算送與蘇穎生辰禮。素婉閣以製玉聞名,常常一玉難求,是許多都城貴女心頭愛,蘇穎亦不例外。

當年為它花費了不少心思,且日日放置於書案溫養了將近兩月。

然那日蘇穎一番話確說得露骨,至少當時他,麵對女孩兒毫不掩飾輕看,是無法做到波瀾不驚,回屋後便漠然將鐲子震斷,隨手丟棄於地。

晚時她進屋找他,見到那碎成兩段玉鐲,頗為驚訝道:“咦,季桓,這不是你最寶貝鐲子麼,怎麼成這樣啦?”

他頭也不抬:“不小心摔斷了。”

“唔,那太可惜了……”她邊說邊蹲下身,用帕子將兩截斷玉小心翼翼包好,信誓旦旦道:“季桓,你放心,我一定能幫你修好!”

果然,沒幾日,她便捧著鑲了金絲玉鐲興衝衝跑過來向他邀功:“季桓,你看,金纏玉,玉鑲金,是不是比以前更好了?”

麵對她興奮,他卻隻淡淡瞟了一眼,隨口道:“你既覺得好,便送你了。”

“真嗎?”她眸中亮光一閃一閃,顯然驚喜極了。

確,他也從未送過她什麼,甚至連笑臉都不曾給過幾個,第一次送她東西,她便是這樣歡喜。

自那以後,她日日都戴著這鑲金鐲子,即便當上皇後,也一刻未曾取下。

金鳳玉鐲套在那白玉般無瑕皓腕上,倒也般配得很,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再沒見過這鐲子蹤影。

是了,似乎最後那幾年裡,她出現得越來越少,整日都安安靜靜,再未主動來尋過他,每每下人來報,朝鳳宮永遠是最安分那一個。

或許人都有這樣劣根性,日日在眼前不屑一顧,往往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可她又分明說過,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同他一起白頭到老,攜手與共,她還說過這輩子隻喜歡他一個人,隻和他生兒育女……

攥著玉鐲骨節隱隱有些泛白,連著呼吸都逐漸沉重起來。

他忽而側過身,徑直坐進桌案前敞椅中,輕闔雙眼,靠背而仰。

在四周無儘黑暗裡,時光不斷不斷倒退,恍惚間他又回到了與她初識那幾年,明媚嬌貴小姑娘一有機會便溜進偏院,為他帶來許多新奇玩意兒,然後仰著笑臉,歡快地喚他:“季桓……”

那聲音是如此地清澈靈動,短短兩字,竟被她喚出無限繾綣纏綿。

其實他並沒有那麼討厭她吧,若他果真厭惡一個人,便是如同對上官晚棠那般,時刻欲置對方於死地,沒有一絲一毫猶豫與餘留。

然而他竟能忍受她糾纏他那麼多年,甚至當她因為他惡語相向而驟然遠離時,第一次生出種說不清道不明失迷。

直到後來皇權之爭,九皇子之事原是他早已設好圈套,逼迫上官晚棠主動與他合作,果然,那晚,上官晚棠找上了他,開出條件便是他必須娶上官梨。

這看起來有些意外,又似乎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牽製與拉攏一個人最好辦法不正是互結姻親麼?

他大可以告訴自己無數次娶她原是不得已而為之,卻無法掩飾潛意識深處選擇,仿佛他們之間本該如此,她注定是與他共度此生女人!

眼前畫麵愈拉愈遠,愈拉愈遠……他複又看到那年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少女--

他拒絕與她一起“逃跑”,她便挺直腰杆護在他身旁,也不訓斥人,隻與執刑內侍冷目相對,泠泠眉眼沁著一股與生俱來貴氣與張揚。

後來上官晚棠親自監刑,她軟軟撒嬌未果,竟直接緊緊抱住他替他結結實實挨了幾棍,小姑娘皮嬌肉嫩,上官晚棠哪裡舍得真傷了她,無奈之下,隻得作罷。

起初他一直不懂,分明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弱女子,為何每次都敢衝在最前頭,他挨罰時是,遇刺時也是,仿佛什麼都不怕,不知何謂傷死。

直到今日,他親眼見到她蜷著身子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不停地聳著肩咳嗽,卻被所有人侮辱嘲諷;昔日明媚驕傲女子仿佛成了誰都可以踩上一腳螻蟻,任人肆意欺淩……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當年不顧一切癡狂。

那是恨不能將命都豁出去,隻為護一人安樂沉迷。

憤怒與悲傷交織一處,彙聚成駭天巨浪席卷而來。

他人生中從未有哪一刻如那時一般顛倒失控,以至於頃刻間竟生出一種殺儘所有傷她之人暴虐與瘋狂。

略為沉重喘息在靜謐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他仰麵閉目,喉結上下滾動些許,修長指尖沿著桌麵不停筆劃,一次又一次描摹出記憶中熟悉眉眼。

忽然,她抬起頭,死死捂住口鼻,那曾經盛放星光眸子裡倒映出怎樣絕望淒惶?

他極輕,極輕地吐出一口氣。

大概,他永遠都忘不了這一幕了,因為就在與她破碎眸光交纏一刹那……

他知道,他完了。

門外忽有輕盈腳步聲靠近,屋內之人卻並未睜眼,隻頹然垂下五指,動了動分外涼薄唇:

“告訴方琦,無論用什麼辦法,保上官裕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