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季桓從殿內出來時候,青梔正默默站在最右側扶欄旁,眺目看向不遠處已被砍去雙腿,正遭受棍刑薔薇。

暗紅色血液流淌一地,浸沒了兩條廢棄殘肢,一眼望去,倒像屠宰場一般,在這樣年夜裡,委實嚇人不淺。

不過對於青梔來說,卻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畢竟他們主子向來腥冷狠戾,宮外血衛皖牢裡,比這可怕上千萬倍刑罰都多得是,即便最忠誠死士,也遭受不住幾個來回。

故而若主子想折磨一個人,那便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仔細說來,薔薇也算長公主半個臂膀,她早年隨長公主遠嫁邊疆,是長公主最親近侍婢,這宮裡頭誰不高看她幾分?

隻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那位廢後娘娘,就憑她踢那一腳,哪怕長公主貴為陛下血緣至親,也是救不了她,不送去皖牢已經是最大仁慈。

“她人呢。”

忽而傳來沉冷聲響令青梔驀然一驚,連忙轉過身,這才發現陛下不知何時已經出了慶和殿,孤身長立於幾步開外石階旁,一襲墨袍幾與沉沉暗色融於一體,叫人看不清真假,鬢眉之下,是一雙如夜般深寒眼,此刻正微蹙著望向她,似有些不耐。

青梔趕忙低頭福了個身:輕答道:“姑娘想獨自待一會兒,奴婢著實不便跟隨。”

季桓眸光漸斂,薄唇一點點抿緊,半晌後方才重新開口:“她往何處去了。”

青梔心下了然,指向右前方幽暗叢林小道:“回陛下,姑娘正是經由此路離去。”

話音方落,那貂裘便自麵前掠過,轉眼已然走遠,望著前方修長孤冷背影,青梔極輕地歎了口氣,默默抬步跟了上去。

宮中道路繁複,他們一路走過來,遇上了不少岔口,陛下隻在第一個拐口前駐足片刻,而後便沒有絲毫停頓,腳下步履如飛,熟練地穿梭於僻靜窄道中。

因著這條路上白雪並未及時清掃,積了薄薄一層,踩著難免蹭出些聲響,青梔勉強跟上那人腳步,透過兩側昏暗石燈,竟發現陛下近乎懸空而行,每一步都契合著雪地上隱約腳印,不偏不倚,負手向前。

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印子正是姑娘先前留下,虧得陛下目力驚人,能察覺出如此隱蔽痕跡,也無怪乎那般篤定了。

一陣寒風掠過,忽有零星細雪飄飄灑灑從天而落,漸漸覆蓋了地麵上本就模糊不清足跡,可季桓卻一刻也沒猶豫,兀自左彎右繞著前行。

他大抵知道她會在哪裡了。

大概在很多年前,他還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皇子,父皇不喜,嫡母嫌惡,下人輕賤,為討好皇後動手陷害他奴才更數不勝數,故而他常常遭受一些莫名其妙責罰。

那日她興致衝衝來尋他,結果正撞見他被內侍棍打,當即推開左右,滿臉忿忿。待弄清緣由,得知是她姑母命令後,便開始二話不說,拉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們一直跑一直跑,拐了不知多少彎口,終於甩掉後頭跟著內侍,一頭紮進一片迎風飄蕩蘆葦叢中。

許是走得太急了,細皮嫩肉小姑娘被地上凸起石塊絆了一跤,大約破了點兒皮,便故意慘兮兮地呻/吟幾聲,發現他無動於衷後,倒也不覺尷尬,自個兒一咕嚕爬起來,笑眯眯地拍拍手,抬頭望著他眸子裡好似鑲嵌了星光:

“季桓,這個地方是不是很好?又安靜又隱蔽,每次姑姑罰我時候我就躲來這裡,他們都找不著我!

“以後姑姑若是罰你,我們就一起躲過來好不好?”

小姑娘滿臉期待,可他卻隻是冷冷睨了一眼,也不同她說話,照著原路不緊不慢往回走,主動挨下了剩餘棍刑。

嗬,一個被捧在手心郡主自然是可以想躲哪裡便躲哪裡,果真上官一族人不是毒,便是蠢。

季桓深深吸了口氣,在那些年深執偏見裡,他似乎用儘了一切惡意去揣測她,容不得她一絲一毫缺陷,無論她做什麼都顯得愚蠢可笑。

然而諷刺是,儘管過去這麼多年,儘管已然是如此遙遠回憶,可回憶中但凡牽涉到她畫麵都變得分外清明,畫麵裡她一舉一動皆是那樣靈動鮮活,仿佛天際撥開雲霧霞光,美得虛幻而聖潔。

“轟……”

忽而平地聲起,隨著一聲突兀巨響,隻見不遠處迅速升騰起一道亮目光點,隨即劈裡啪啦炸裂開來,在暗空中綻放出色彩斑斕光芒。

青梔驀地一驚,下意識抬頭,卻發現原本疾速而行陛下不知何時已然停住步伐,背影森森冷冷佇立在前方,頗有些意味不明。

青梔猶疑片刻,稍稍偏過身子,目光試探著朝前看去,隻一眼便愣住了--

漫天煙花之下,蹲坐在地女子仰著腦袋,頰側淚跡未乾,晶透水珠順著下巴滴落,一雙霧眸瑩瑩,正懵懵懂懂望著為她遞過絲帕男子。

那握著絲帕手淡白素雅,正如手主人一般溫和,他靜靜撐著一柄油傘,微微垂首凝視,清清揚揚喚了聲:

“姐姐。”

周圍炮響不絕於耳,璀璨光點不斷升起怒放又墜落,一閃一閃,忽明忽暗,配合著飄零雪景,映照在他們身上,便有如夜畫般唯美。

青梔親眼瞧見那枯瘦如柴手一點點抬起,正待接過絲帕間,前頭僵立人忽而轉過身,眼角眉梢俱冒著寒氣,下一刻便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

青梔了然垂下眸,自然也不敢多做停留,她最後看了眼兩人,亦悄悄退離跟上季桓。

雪依舊不緊不慢下著,鞭炮聲音卻愈來愈遠,隻是方行至一半,那跨步如飛人忽然停下,又麵無表情地掉轉頭沿原路返回。

青梔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後連忙跟著掉頭追上,然而沒走幾步,陛下複又止住步伐,獨自滯頓許久,終是甩袍揚長而去。

……

第一次見陛下如此反複不定,青梔倒頗有些新鮮,畢竟在她認知中,這位主子素來殺伐果斷,即便取人性命亦是瞬息之間,從無絲毫糾結猶豫。

哪兒像現在,頂著一張寒冰似臉,倒像是賭氣般。

也對,丟下一殿大臣急匆匆趕出來想要第一時間安哄撫慰人,卻被另一人捷足先登,能不生氣麼?

可陛下最生氣或許還不止於此……

青梔淺淺呼出口氣,照這情形看來,姑娘應當不日便能回承乾宮了。

“陛下,”二人剛至承乾宮外,便見柳鶯提著個燈籠快幾步上前,看樣子已經等候多時。

“陛下,方太醫那邊傳來消息,上官裕恐怕快不行了。”柳鶯低著頭輕聲道。

上回陛下特地交代過,上官裕病情需隨時上報,不曾想其病症恰在除夕之夜惡化,累得她連夜入宮稟明,原本先去慶和殿,卻發現裡頭並未有陛下身影,便隻好來承乾宮守著了。

也不知陛下為何突然那般重視上官府,分明以前視若宿仇不是麼?

季桓濃眉微擰,默然片刻後方才沉沉應了一聲,卻沒有進承乾宮,轉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青梔正欲抬步跟上,被一旁柳鶯眼疾手快拉住,低聲道:“今日慶和殿內究竟發生了何事?”

並非她多疑,而是那人人自危,諱莫如深場景著實詭異。

青梔不動聲色拂開扯著自己胳膊手,不溫不淡瞟了她一眼:“不該問不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