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了……身形像，側臉像，就連耳邊的小痣都一模一樣。
我邊喚他“霖兒”邊追著，那一刻我滿心都在想，霖兒是不是回來了？是不是死而複生了？
我懷著十二分的期待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一個湖邊，可就在這時，小太監完全找不著蹤跡了，轉而走近一個窈窕身姿，一個抱著嬰孩的婀娜美人。
我眸光頓了頓，是蘇穎。
她一步一步走近我，麵上平和，卻又藏著極深的怨念和不甘：“上官梨，你到底有什麼好的，竟叫他這般惦記，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破例。”
“你少時不就是仗著自己身份高貴，在我麵耀武揚威，簡直做作極了。”
我皺了皺眉，轉身便欲離去，猛地被她抓住了手臂：“你如今不過是個最低等的賤婢，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我木然抬頭，驟然間手起掌落，竟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白嫩的臉頰被扇得發腫，她顯然一愣，隨後又得意地笑起來：“上官梨，你是時候為阿河償命了。”
說完她便捉住我，我以為她要將我推入湖中，便連掙紮也省了去，可她隻是淒聲大喊：
“來人，來人，救命啊……”
很快有丫鬟被吸引過來，我已經察覺到某些不對，下意識想掙開她，然而隻聽得“噗通”一聲，她竟連同嬰孩雙雙掉落進湖水中！
“娘娘，娘娘……”
我耳邊縈繞著各種各樣的驚呼，最後蘇穎被救了上來，她懷中的嬰兒卻沒有了氣息，我如同被雷霆劈中，不待反應過來，便讓人拉拽著往前走去，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了承乾宮。
這是我自那日後第一次見到他，他側容沉峻，聽著宮女們的描述，一臉麵無表情。
她們一口咬定是我所為，說我因霖兒的事懷恨在心，才故意暗害貴妃皇子。
而我，自始至終隻重複說一句話：“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謀殺皇嗣是足以滅族的罪行，即便百口莫辯，我不能擔下這個罪名，上官府不可以再出事了……
季桓最後終於抬眸看向我，神色淡淡，隻吩咐青梔將我送回明和園，後事卻不知如何了。
回去的路上，青梔囑咐我寬心，陛下會處理好這件事，然而我依舊忐忑不安，畢竟大皇子丟了性命，他那樣看中孩子，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倒也風平浪靜，這樁事好似就這麼悄無聲息過去了，再無人提及，直至……有人偷偷為我送來一個消息：上官家被流放了。
我的心跳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而後連鞋也來不及穿，拚了命地往承乾宮奔去，小丫鬟拿著鞋襪跟在我身後大喊：“姑娘，姑娘……”
我穿過重重宮門，腳底不斷滲透出血跡，可我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所有的感知都彙聚在了心臟處，提裙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雙腿驀地軟下來，一個趔趄，猛地向前摔去。
卻恰在這時，跌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我抬起眼，果然見到那張一如既往冷漠的臉，我遽然反抓住他衣袖，語無倫次地解釋：
“陛下，奴婢沒有殺大皇子，沒有推他們下水，您不要流放上官家好不好？”
他眉心微蹙：“誰告訴你的。”
我邊搖頭邊掉淚，雙膝緩緩跪下，口中不斷呢喃：“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我什麼都沒做過，季桓，求你放了上官家吧……”
他正欲啟唇，隻聽後頭傳來一個地獄般的聲響：“陛下，昨日上官府途中遇刺，現已消失於龐州邊界……”
這一句後，我的眼淚戛然而止，什麼也聽不進去了，顫抖著手指向他：“你，你……”
我看著他漸漸驚恐的雙眸，雙唇卻是急急張合：“不是你想的那樣，上官梨，不是我……”
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蕪，隻是那最後的最後，我竟聽到一聲迫切的，如宣誓般的諾言：
“我愛你，上官梨，我愛你……”
*
這個夢我做得很長很長，我夢回了以往數十年的時光，爹爹在，娘親在，姑母在，霖兒博兒也在，就連管家爺爺也是那般快了地活著，板著張老爺在府裡巡視來巡視去。
我飛快地跑進府中，可就在我踏入的那一刹那……沒了，什麼都沒了。
四周儘是一片虛無。
濕潤的睫毛顫了顫，我逐漸睜開雙眼，守在我身邊的，竟是明竹。
她很是驚喜，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娘娘，您醒啦！”
那笑顏是如此燦爛，恍惚間竟令我有一種重生一世的錯覺。
然而當我抬起頭，環顧著四周，依舊是明和園內的那間殿堂。
“娘娘，陛下特地派奴婢回來伺候您，還說要重新立後呢！”
“娘娘，陛下說，他是真心愛您的……”
“你說他愛我？”我挑起眉，隨即狂笑起來：“愛得好，愛得好啊哈哈哈哈……”
下一瞬卻拔出她頭頂銀釵，往自己手腕上狠狠一劃，霎時間血跡殷紅，明竹呆住了，反應過來後驚呼一句：“娘娘！”
話音方落，我卻已赤足下床，緩緩抬眸，對上她驚愕的雙眼，握著染血銀釵一步步往前：
“怎麼，你以為我會自戕麼？你以為我會萬念俱灰，生無可戀麼？你以為我會殺了自己，好讓他痛苦，懺悔，永失所愛，孤老一生麼？”
“嗬，那簡直太可笑了……”
“他口中的悔恨，不過是自己給予自己那少得可憐的懲罰，不過是酒足飯飽後的惺惺作態，不過是一時沉痛而後永久埋沒於歲月的所謂深情，可這怎麼能夠呢？”
“他依舊享受著至高無上的權勢，揮灑著數以萬計的財富，還將延續帝王將相的榮華，而我……”
“我要的是他一無所有，眾叛親離，我要他跌落神壇，生不如死，我要他看著他所擁有的一切，是如何被他口中最愛的女人竊取，搶奪。”
“我要讓他明白，愛上我，將成為他此生此世最最驚悚的……”
“噩夢。”
季桓，我能對你有多癡迷，就能對你有多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