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合作 雞娃(1 / 2)

狄仁傑不知所措, 被人推著向前湧去,直到莫名其妙的撞見了一個身著紫袍的老者,眼圈上的烏黑格外深重。

老頭很熱情的向他拱手:“老夫姓岑……”

狄仁傑聽到此語, 趕緊叉手作揖, 口稱不敢——政事堂的宰相們雖然是同朝議事, 但岑長倩岑公年資最長, 爵位最高,早被公認是朝廷的首相;他不過是蒙恩寵能行走於政事堂中的新人,哪裡敢與岑相公分庭抗禮?

岑相公謙和之至, 趕緊將他攙扶了起來,粗粗寒暄之後,卻開口發問:

“狄公什麼時候讓人把被褥送進來?再有, 不知狄公喜歡什麼口味的宵夜?也可以吩咐給廚房,提早做些預備……”

狄仁傑:…………

——不是, 這有點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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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在政事堂內當值了兩日, 狄仁傑便漸漸理解了當下這怪異的□□勢。顯然, 隨著宮中發出的詔諭一道比一道嚴厲, 禦史們清理積弊的動作隨之愈發激烈, 往常阿附於武家的黨羽逐一被揭發處置,數年來被武氏權勢所隱藏的暗雷接連引爆,漸有危及根本之勢。再考慮到滯留宮中數十日未歸的魏王,那武家的結局恐怕已經呼之欲出了!

在這樣波濤詭譎的時候,親近李唐的大臣本該趁機發動攻勢,一舉犁庭掃穴,解決將來繼位的後患。但京城至今風平浪靜,卻沒有絲毫政潮的征兆,竟渾若無事一般

究其原因, 固然是因朝局不穩,等閒官吏心懷忌憚,不敢輕易下場;另一麵卻也有不容忽視的客觀要素——自八月以來,能攪動政局的相公們都在政事堂內日以繼夜的為皇帝,焚膏繼晷通宵達旦,可憐一把老骨頭被錘煉得憔悴消瘦,一時之間精疲力竭,實在是沒有這個出手的力氣了!

直到此時,新官上任的狄仁傑才在文山會海之中領悟了皇帝的真意——無怪乎如此大刀闊斧,原來勵精圖治之下,還有這樣陰狠的算計!

但而今已然泥足深陷,縱使領悟到也無可奈何了。在政事堂值了兩天的夜班之後,皇帝終於按高宗以來的慣例,在上陽宮正殿召見了新任的宰相。

俗套而又冗長的問候籠絡與賞賜之後,皇帝命人捧來了一份奏折。

“這是太平公主上陳給朕的奏報。”女皇麵目森嚴,眉目中竟儼然有了怒意:“公主說,她在飲宴間聽見朕親手揀拔的貴戚豪族竟爾悄悄非議政事,言辭狂悖惡逆,真是令她這做臣子的都不忍心細聽。這還都是朕高官厚祿養大的好親戚!朕委實意料不到,天壤之間,竟會生出這樣忘恩負義的東西來!”

狄仁傑愣了一愣,隨後拱手:“不知臣可否看一看這奏折?”

皇帝揚一揚頭,隨侍的女官趕緊將奏折奉上。狄仁傑接過奏折,卻並未展開,反而左右觀望——殿中的布置真正是貼心得恰到好處,他身邊就是一個極大的冰盆呢。

於是狄相公抬手一拋,將奏折擲入了冰盆之中。黃麻紙的奏折立刻被冰水浸潤,紙張上的墨跡洇成一團,再也不可辨認。

女皇嗬道:“大膽!朕都還未曾讀過,你怎麼就敢先損毀奏折?這分明是藐視君上!”

言辭之中聲色俱厲,儼然咄咄逼人,若不是皇帝手中依舊把玩著香囊,恐怕還真有些嚇人。

狄仁傑眼也不抬,心平氣和:“陛下,既然臣子都不忍心看,怎麼能給君上看呢?”

他又拱了拱手:“再說,太平公主是陛下的愛女,又何必紆尊降貴,像獄吏那樣靠告密來博寵呢?”

——就算皇帝有意用太平公主來平衡朝局,但這好歹也是她與先帝金尊玉貴的女兒,難道還真能當作尋常唾手可得的酷吏,隨隨便便消耗在這樣滑稽無聊的羅織告密中麼?

女皇的腦子真要糊塗到了這個地步,她現在就該去長安養老!

果然,皇帝隻是稍稍抬一抬眉,隨即不動聲色,慢悠悠開口:

“那狄公以為,朕的女兒不該操心這些妄議政事的悖逆惡人,又該去操心什麼呢?”

狄仁傑俯首行禮,平靜說出了標準答案:

“金枝玉葉的天家貴嗣,所推重者不在庶務,而在德行。聖人說,‘百善孝為先’,而皇裔的孝心,便是要輔佐君主,讚善匡失,彌補朝政的疏漏……”

這句話板板正正平平無奇,其中卻隱約暗藏鋒芒——“讚善匡失”是什麼意思?“彌補朝政疏漏”又是什麼意思?繼而有疏漏要彌補,豈非是指摘皇帝施政的舉措並非儘善而儘美。

但鋒芒中的每一句都是儒家無可辯駁的政治正確,字字句句皆本聖人經典,縱然皇帝亦不能反駁。果然,女皇蹙眉凝視著自己新近拔擢的宰相,雙目之間已經漸漸生出了冷光——自廢黜廬陵王太後秉政以來,皇帝任用酷吏親信武氏,政務上頗有不當之處;朝野上下群議鼎沸,不是沒有非議的聲音。但尋常非議也便罷了,而今竟爾在禦前含沙射影,這便近於狂悖而犯上了!

再有,皇帝超擢狄仁傑入閣而拜相,這知遇之恩何等深重?倉促議論君非,豈非忘恩負義?

女皇冷冷打量狄仁傑,目光灼灼逼人淩厲鋒銳,如刀如劍如槍如戟,真正是數十年殺伐果斷磨礪出來的淋漓殺氣。

如此凝視片刻之後,眼見狄仁傑安然不動,她終於移開了目光。

“宰相說得確實有理。”皇帝淡淡道:“——你聽到了沒有?”

隻聽環佩聲鏗然作響,華服錦衣的女子從屏風後小步趨出,深深下拜於地,恭敬行禮。

狄公隨意一瞥,不覺瞠目結舌:這女子方額廣頤,容貌華貴而有端莊,分明是皇帝的愛女,太平公主!

——不是,皇帝這又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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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傑就是狄仁傑,即使在驟逢巨變的錯愕之中,他依然迅速反應了過來:顯然,太平公主竟然能在宰相議事時躡足旁聽,必定是已經取得皇帝的俯允,終於有了參政的資格。

當然這也不算稀奇。他狄仁傑拜相後朝中勢力大變,皇帝必然要援引親信入局加以製衡。但好巧不巧,太平公主首次參與政事,卻偏偏是在他與皇帝君臣獨對之時!

——太平公主輔政是源於他狄仁傑的舉薦,太平公主入朝是因他狄仁傑與皇帝議政而始;請問太平公主和他狄仁傑是什麼關係?

這才是真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政治脈絡,從此狄相公在朝堂上便會天然的被視為太平公主一黨,再也不能撇清乾係;以而今這這微妙曖昧而又莫名其妙的局勢看,即使狄相公辯駁一千次一萬次,恐怕朝野上下也不會有人信他半個字!

說實話,連狄仁傑自己都不可能相信這樣的鬼話。

狄仁傑在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了這點,於是他臉色迅速的變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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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然狄相公的臉色由白而綠,由綠而黑,被皇帝甩來的這口莫須有的大鍋噎得說話不能。但跪坐於地的太平公主卻還是一臉茫然——半個時辰前她被皇帝召來後藏於屏風之後,但全程隻聽到了君臣之間雲深霧罩不解其意的幾句往來交鋒,而今被皇帝驟然喚出,她腦子裡猶自一頭霧水:

發生甚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