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詩歌 盛唐(1 / 2)

自上陽宮正殿退出之後, 狄仁傑立命侍從駕駛馬車,馳入夏官侍郎鳳閣舍人李昭德的府邸,遞上拜帖請求一見。

兩人都是複唐派的柱石, 彼此之間聲息相通遙為呼應, 雖然相隔千裡萬裡,卻是神交已久的老友。而今盟友到訪, 李昭德自然倒屐相迎。但迎入正廳後寒暄不過數句, 狄仁傑便請屏退隨從, 而後向李昭德出示了一份帛書。

縱使李昭德沉穩老練,接過帛書仍不由大吃一驚——絹帛上墨跡淋漓言辭激切, 字字句句卻都指斥的是周興來俊臣貪墨誤國殘刑害命肆行非法等種種大逆不道的舉止,而且條分縷析證據詳密,真正是有理有據嚴絲合縫, 足以將周興來俊臣打得萬劫不能超生!

李昭德細細讀過這份致命的文章,終於看到了落款:

【臣, 太平公主李,謹上】

李昭德:……

“這是太平公主所書?”

他揚一揚絹帛, 口中分明是普普通通的疑問,卻莫名能聽出一股無以言喻的詫異。

——太平公主寫得出來這樣羅織嚴密麵麵俱到的奏疏?再說了, 這份彈章詞藻華美典雅而又蘊藉風流, 但論文采也是一篇頂級的文章, 這能是太平公主寫的?

我怎麼不信呢?

狄仁傑歎了口氣:

“……這是上官才人命筆的。”

李昭德還是盯著他。

“……好吧,老夫也參謀了一二。”

李昭德嘴唇微微抽搐:外朝宰相怎麼會與宮中的女官攪和在一起?其後必然有皇帝的默許,搞不好聖人還親自乾預了文章的措辭。

所以這該叫什麼?太平公主與狄相公上官氏武皇加起來能威震整個朝堂,我們四人真是嘎嘎亂殺?

李昭德無聲籲氣,開始從頭細讀這封彈劾周興來俊臣的帛書。既然帛書中隱約有皇帝的影子,那麼已經可以看作是一份成文的敕旨, 所欠缺者唯有草詔用璽的流程而已。

但再次細讀之後,李昭德卻不由皺起了眉頭:即使彈劾的奏疏本就激切誇張危言聳聽,這份帛書也未免有些太為過分了,若以上麵羅列的罪名而論,那麼周興來俊臣等酷吏抄家滅族不算,恐怕還要有更大的波瀾——

“……彼等肆行無忌,竟掠賣人口,潛置巫蠱。將行竊弄,覆我邦家。”李昭德開口念誦出聲,神色卻詫異之極:“巫蠱?叛逆?——狄公,這可是興起大獄的!”

宰輔重臣們市場被酷吏鉗製,當然對周來二人恨之入骨;但再怎麼恨之入骨,重臣們報複起來也要講究分寸。僅以此二人素日妄行不法的累累罪證,便是處斬十次也綽綽有餘,為什麼又要提巫蠱這種東西?

巫蠱是好玩的麼?謀逆是好玩的麼?自從漢孝武皇帝晚年鬨出那天翻地覆的笑話之後,大臣們創巨痛深心驚膽寒,真正是聽到這兩個字都要發抖。

說出這話後,李昭德的神色中多了幾絲責問的肅然。以他的見解來看,上官才人與太平公主都僻居深宮,無緣無故也不必對酷吏們下這斬草除根的狠手,想來是狄仁傑為了萬無一失,才特意在“參謀一二”時塞進了私貨。

雖然塞私貨整酷吏這種事大家都喜聞樂見,但牽涉太廣也是個忌諱呀狄公!

狄相公顯然領會到了同僚無聲的責備。他沉默片刻,才艱難吐出實情:

“這幾句話是陛下讓加的。”

李昭德先是愕然,而後大驚:“是聖人讓加的?!”

如果是皇帝親手所加,那意味可就截然不同了。李昭德將文章再看了一遍,讀到“潛置巫蠱”時,真是倒吸一口涼氣,從頭冷到了腳。

“若這——這真是陛下的意思。”他艱難道:“那朝中的酷吏,恐怕要被一網打儘了……”

巫蠱竊國這樣的罪名實在太大,但凡與周興來俊臣往來的同黨近臣都會被牽涉其中,絕無一絲翻身的可能。如此株連網絡斬草除根,皇帝花費數年所培育出的酷吏集團頃刻間便將冰消雪融,一掃而無餘!

掃滅酷吏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皇帝的態度如此強硬堅決,卻又令李昭德不寒而栗——酷吏佞臣本是製衡宰相的棋子,但現在皇帝主動將鉗製朝堂的工具銷毀殆儘,又靠什麼來維護平衡?

平衡破壞後天下動蕩,必將危及每一個官僚的利益。李相公高瞻而遠矚,並不為政鬥中這區區一場的勝負而沾沾自喜,反倒是想起酷吏垮台後不可阻遏的風波,不自禁的生出了憂慮。

但狄仁傑依舊保持了平靜:“毒蛇噬腕,壯士斷手,陛下為求天下大治,舍掉一些妄行不法的臣子,也是常有的事。”

李昭德:…………

說實話,要是以數月之前的政局,那李相公大概聽到這“天下大治”四個字都會想笑——就皇帝登基以來的做派看,與明君治世不說若何符節,至少也是毫不相乾;但現在驟然聽到此語,李相公反而遲疑了:

自上月以來,皇帝的作風的確大為變更,不但為宰相們加擔子壓責任人人安排了連軸轉的福報,自己也一改往日遊幸飲宴燕居取樂的習慣,漸漸也開始操勞政事,朝乾而夕惕,夙興而夜寐,竟隱約有了往昔麟德年間君臣勵精圖治、再立貞觀遺風的模樣!

不,比之往昔麟德年間的善政,皇帝而今的舉止更要激進、猛烈到不知何幾——當年天皇天後再憂心國事,也依舊是勞中有逸,遊樂召幸從未放鬆;但而今炎炎暑日酷熱難當,皇帝居然還堅持在上陽宮聽政理事,通宵達旦未曾少怠,這份勤政當真是連太宗文武聖皇帝也難以企及——太宗好歹還得養一養氣疾呢。

……好吧,主要是宰相們為酷暑所苦,委實也想有個休憩的餘地。

李昭德遲疑片刻,終於喃喃出聲:“陛下的求治之心……似乎也太急切了。”

不錯,以數月間種種的跡象看,皇帝孜孜求治、力圖振興的決心已然確鑿無疑。可決心歸決心,在數十日內大刀闊斧動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太激進了一些?

雖然都知道陛下很急,但陛下能不能不要這麼急?

大概是被前朝隋煬帝搞出了心理障礙,大臣們一般都不太喜歡這過於操切的急急皇帝。李昭德開口之時,語氣也頗為不自在。

但狄仁傑隻是搖了搖頭:“這又談何急切?聖人往日行事的作風,不都是如此麼?”

李昭德瞪圓了眼:“往日的作風?!這如何能與往日相比!”

往日是什麼時候?那是與皇帝爭權與李氏爭權與臣下爭權,生死攸關不容絲毫懈怠的時候!而今,而今這——

李昭德忽然閉上了嘴。

皇帝為什麼在日常理政中表現出這樣匪夷所思的急切?莫非——莫非她又到了某個生死攸關,容不得半點急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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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拂袖揮開一個錦盒,盒中的絹帛飄飄飛出,徐徐降至地麵。

大概是破防實在太深,縱然城府深沉如皇帝,也在反複的折磨中爆發出了攝人的怒意

“又是詩,又是詩!”她咬牙而切齒:“怎麼會有這麼多,這麼多數不完燒不儘的詩!”

心腹的宮女們跪坐一地,惶恐俯首不敢仰視,都在膽戰心驚之中屏息而凝神,戰栗著不敢發出丁點聲響,深恐為憤懣的女皇所遷怒。

——在領略了“天命”那無限美好的前景之後,女皇心癢難耐,不能自抑,三番五次的要求天幕透露更多未來“盛唐”的細節,方便她能居中決策,做好這個允諾的明君;而天幕亦毫不客氣,果斷的施展手腕百般誘惑,試圖榨乾女皇最後一分偏差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