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正道,但魏征迅速皺起了眉:
“陛下,國子監可有三五千的監生!”
要將這些監生派往地方——即使隻選派考核合格者——那也等於地方要平白多出三五千的官吏!而今天下初定正要休養生息,地方上無事安民猶且不及,怎麼能平白塞下數千張吃乾飯的嘴?地方就隻有這麼一點儲備,幾千國子監出生的官吏連吃帶撈再拿幾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揮霍個精光!
顯然,這就是魏征魏大人所知太過短淺了,沒有見識到李二陛下那好兒媳好大孫濫施官爵,搞到尚書都多得沒有座位的盛狀。大概隻要見識一眼,就會直呼內行,明白這區區三五千地方官不過小事一樁。
不過,李二陛下顯然也沒有比爛的愛好。他立刻接了上去:
“這不要緊。孫大亮發來了密折,說西域頗有水草豐茂之處,可以興修水利開墾田地,效法先漢的駐兵之法;大致算來,保底可以屯駐二三十萬兵民。有兵有民就要有官吏,以西域的體量,派個一千官吏過去料理諸項事務,不為過分。”
“至於其他的麼……”皇帝想了一想:“從西域引進的棉花,已經快要鋪開了。”
聽說此處,魏征……魏相公不覺嘴角猛烈一抽。
數年之前他與皇帝約定,隻有修築在關中的十餘座巨型倉庫儘數填滿,國家才能考慮征伐遼東之事。這些倉庫碩大無朋莫可比擬,容量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一座保底都能儲存下國家一年的稅賦與糧草。也正因如此,魏征曾自信滿滿再三估算,以為照而今的歲入,要將這些一一存滿不留空餘,少說也得十二三年的功夫,足夠百姓休養生息。
但結果呢?結果呢?結果而今不過貞觀六年,空閒的倉庫便隻有一座了!
誰懂啊家人們!這個收入怎麼能這麼離譜啊家人們!大無語事件啊家人們!
但無語歸無語,魏征總司戶部,算來算去也實在算不出什麼貓膩,隻能日日看著賬簿上驚人的數字繼續無語——以這個趨勢看,要不是前年征突厥今年伐西域轉移了朝堂注意力,恐怕他們現在都該議論平遼的大事了。
不過還好,天幕曾經諄諄教誨,說開發遼東需要便宜且能禦寒的什麼“棉花”衣料,又需要抗寒的作物。而皇帝傾儘家產買下了這麼兩件寶貝,而今都在幾處肥田裡日日的伺候著呢,一時還沒有做好十全的準備。
既然沒有十全的準備,那皇帝估計也就是隨口一說而已,大概並沒有要陰陽魏相公的意思。但魏征反躬自省,一時默不作聲,隻能噎住。於是房玄齡立刻頂上:
“陛下要收複遼東?”
“自然。”皇帝大概是天幕看多了,一張嘴一套一套的來,好像是要考研:“畢竟遼東漢四郡自古以來就是我華夏大唐的領土……不過,為安定民心其間,要對遼東動手,那也隻能就近從齊魯一帶調兵調糧——也罷,隻要打下遼東,那朕為河南道的百姓免賦稅三年,將遼東一帶的官職,大半都賞賜給齊魯及河北諸地的監生吧!”
“——當然,隻往外調也不行。”皇帝成竹在胸,一句句安排妥帖:“隻要在地方做到了一定的年限,可以再為他們安排考核,優異者調到京城。”
如此幾句輕描淡寫,卻連恭敬站立的房玄齡都忍不住麵色微微扭曲!
這是什麼?這是官吏擴充,這是編製擴招!這是——這是朝廷曆來最淩厲凶狠的殺招!
——彆唧唧歪歪什麼邊疆不邊疆的,你就說這是不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國家編製吧!
——再說了,乾得好還能調回中央呢!
更何況,皇帝所允諾的遼東官吏職位,還基本是專為齊魯諸地量身打造的編製擴招。其餘諸地就不說了,房玄齡對齊魯的民風可是再熟悉不過了——要是讓他們知道打下遼東半島後能有個吃公家飯的機會,那搞不好會把高句麗國王的骨頭都給嚼了……
陛下,這是不是太狠了陛下?!
房相公不敢答話,隻能俯首稱是。
·
眼見房相公與魏相公退到殿中撰寫旨意,皇帝在禦座上沉吟片刻,終於抬手招來了太子。
先前君臣議論,太子全程默默侍奉在後,不過是一個觀政的背景板而已。而今宰相退後,才是君臣父子間交心的時候。
皇帝也不遮掩了,直接了當開口:
“聽懂了沒有?”
“明白了一些。”太子恭敬道:“隻領略到阿耶一點深謀遠慮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
“不要再說這些空話。”他道:“我的確是想得很多,竭儘全力為你考慮,但事事不能十全十美,朕籌謀再多,總有疏漏,你明白麼……”
眼見太子微微茫然,皇帝終於直言點破:
“朕改革國子監也好,調任地方也罷,都是在磨礪官吏的能力。但這些學了算學農學百家諸學,又真正在基層打過滾的監生,如果將來真的磨礪出來了,你能駕馭麼?”
“說直接點,你能不能看懂他們的奏報?!
太子的眼迷惑的開闔了數次,然後終於慢慢的……瞪大了。
——是的,如果說文章辭藻經義辯論還可以強詞奪理望文生義,那算學,算學之類,隻要不懂,可就真是一點都不懂……
換句話說,要是皇帝沒幾把刷子,在朝政上可就真是個清澈見底的文盲了。
眼見愛子由恍惚而至驚駭,皇帝終於點了點頭。
“多向李、傅幾位先生請教吧,功課絕不能落下了。”聖人輕描淡寫的說:“對了,朕從天幕處換了一件好東西給你。”
眼見禦座旁宮人手中以黃布包裹的長方形物事,太子殿下在心神俱喪魂飛魄散之餘,終於咬一咬牙鼓起怒火,決定發動最慘烈的報複:
“陛下,臣想著,兄友弟恭,手足情深,這樣的賞賜,怎麼敢一個人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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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這是太子殿下親手密封的禮物。”東宮的使者恭敬躬身,雙手奉上金盒:“命臣一定要送到公主手中。”
長樂公主李麗質一臉茫然,但終究是行禮謝過長兄的厚禮,小心揭開了金盒:
錦盒內是一本鮮麗光亮的厚書,豔紅字體先聲奪人:
《五年中考,三年模擬》
標題下麵則是太子法度嚴謹的楷書:
【自學第一頁到第二十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