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鳥(1 / 2)

謝夫人轉過頭, 伸手仔細撫過謝梳雨的嫁衣,最後落在謝梳雨的臉龐上。

接著, 謝夫人臥病已經的身子卻是慢慢站了起來。她牽著謝梳雨的手, 憑著多年來的記憶, 領著她到房中的妝台前坐下。

“阿娘, 你可以起身了?”謝梳雨驚喜地問,幾乎從凳子上站起來。

謝夫人溫柔又無奈地按住她的肩膀,說:“彆亂動, 明天阿娘沒辦法陪你出嫁,趁現在替你再梳一次頭吧。”

謝梳雨便乖乖地坐好。

一把嶄新的紅木梳被謝夫人從妝台下取出, 好似已經準備好了很久。

她在謝梳雨身後坐下, 手中梳子溫柔地落入女兒發間,輕輕哼唱著幾句帶著鄉音的小調:“一梳梳到頭,我的姑娘無病無煩憂,二梳梳到尾,我的姑娘幸福又多壽……”

小調似乎是唱到了尾聲,謝夫人的聲音漸漸不太真切了。

她很輕地歎了一口氣,輕得仿佛一吹就散:“原本想陪你們到婚禮之後, 看來是不行了……”

長發間的梳子停在了發尾, 不再動了。

謝梳雨看著妝鏡, 像是過了好久,才微微顫著聲叫道:“阿娘。”

謝夫人再也沒有回答。

她輕輕低著頭, 靠在女兒的肩膀上, 留下一個安靜溫柔的笑。

*

謝夫人去世了。

百歲有餘, 兒女雙全,壽命平穩的走到了儘頭。

按洛城的風俗,這是喜喪。

兒女親友們不會哭,反而會笑著送逝者離開,這樣逝者下輩子便會平安喜樂,福壽雙全。

陸歸雪站在院中,神情還有些恍然。

謝梳雨紅著眼睛,卻依然努力揚起嘴角,不想讓自己哭出來。

陸歸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好遞給謝梳雨一方錦帕。

謝梳雨將錦帕覆上雙眼,將眼淚藏住,卻還儘力笑著說:“喜喪不能哭的,阿娘聽到我哭,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站在一旁的謝折風神情很淡,若不是他開口時聲音有點啞,幾乎要讓人以為他真的沒有情緒。

“梳雨,你回去休息,這裡有我來守著。”謝折風垂眸,看著手中的一封遺信,“阿娘說,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了你的婚期,這是她最後了心願了。”

謝夫人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後事,留在遺信中,不想驚動太多人。

“我……”謝梳雨剛想開口,卻被打斷了。

“去吧。”謝折風語氣淡淡,卻好似讓人不能反駁。

謝梳雨躊躇半晌,終於還是回去了。

在她離開之後,謝折風準備按謝夫人的遺願,隻在謝家中停靈,不對外大肆張揚,等那謝梳雨的婚事順利辦完,再按喜喪的風俗設宴招待親朋好友。

但他剛往前邁了半步,竟然感覺有些眩暈。

謝折風已經太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那個瞬間,腦海中似乎空茫一片,不知道該做什麼,該往哪兒去。

“師兄。”陸歸雪伸手扶了他一把,心裡也有些不好受,試著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謝折風的手握在陸歸雪的臂彎,漸漸地收緊了。

他一雙乾淨凜冽的眼睛注視著陸歸雪,好似出了神,很久都沒有彆的動作。

陸歸雪也沒敢動,隻是不解地眨了下眼睛。

過了很久,謝折風那雙薄唇間才飄出一聲輕歎,他手掌順著陸歸雪的臂彎向下,一直到腕間,最後掠過他右手所剩無幾的薄繭。

那隻手曾經握著一刃驚鴻,跟著他學過劍,也與他交過手。

過了今日,謝折風又清楚的意識到,凡人之軀即使有靈丹妙藥護持,在壽數麵前,也終究不可回轉。

“師弟。”謝折風抬眸,眼神中隱約有痛苦閃爍,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真的不能重修劍道嗎?”

陸歸雪沒想到,謝折風會在這個時候重新提起這件事。

他本來想像上次那樣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看著謝折風的神情,陸歸雪突然反映過來,謝折風是因為謝夫人去世,才想起這件事的吧。

凡人終有一死,謝折風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其實陸歸雪如果解開封印變回鮫人,其實也有相當漫長的壽命,但是現在謝折風並不知道,陸歸雪也不能告訴他。

於是陸歸雪想了很久,才試著說:“至少……現在不行。”

“那你說,什麼時候可以。”謝折風依然看著陸歸雪,微微皺眉,好像生怕剛鬆了口的他會反悔一樣。

陸歸雪向來看見師兄皺眉就慌,所以一咬牙,暫時妥協道:“五年之後。”

反正等五年之後,他要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做完了。

那時候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陸歸雪其實也還沒想好,反正一切都等到時候再說吧。

“好,我會記著。”謝折風說,“彆騙我。”

*

之後,陸歸雪雖然想留著幫忙,但直接被謝折風趕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陸歸雪看到沈樓寒微微蜷縮著四肢,似乎很沒有安全感的睡在床榻上,即使閉著眼睛,也還是皺著眉。

陸歸雪悄悄走近了,伸手想幫他蓋一下被子,卻被沈樓寒伸手拉住。陸歸雪不得不試著半躺下去,才讓自己的姿勢沒那麼彆扭。

沈樓寒半睜開眼睛,似乎精神很不好。

先前讓他腦海中刺痛不已的記憶碎片,散落著,糾纏著,卻始終無法拚成一塊。

隻有那種極端害怕失去的情緒留了下來。

沈樓寒緊緊握住陸歸雪的手,聲音低低地說:“師尊,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陸歸雪想起花朝節上,沈樓寒險些失控了一次,便安靜地躺著不動了,任由沈樓寒握著他的手。

但是今晚陸歸雪無論如何也沒法睡著,所以他乾脆以神識運轉起心決,準備去看看謝折風的情況。

根據上輩子的經驗,陸歸雪知道謝折風的狀況不會太好。

否則他後來也不會消沉那麼長時間,以至於劍道也被心境所困,原本十幾年內就能突破到下個境界,卻足足拖了三十年。

陸歸雪閉上雙眼,重新踏入迷幻星河一般的意識世界。

這段時間他都有抽時間好好看書,再加上珈藍尊者送的那串菩提子,也有穩固心神的作用,所以這次陸歸雪再動用心決,將神識化作長尾雪雀時,感覺比上次更靈活幾分。

陸歸雪上次用意識給謝折風陪練的時候,曾經進過他識海一次,所以這次他沒花多少時間,就熟門熟路的找到了那片有雪山和冰湖的識海。

謝折風的潛意識依舊沒有阻攔他。

陸歸雪化身的長尾雪雀,毛絨絨圓滾滾地落在樹梢上,四處張望了半天,才在冰湖上看到了謝折風的身影。

謝折風坐在冰層上,身邊是無數把斷刃。

每當他有所困惑,不得開解之時,識海之中的萬千劍刃就會呈現出斷裂之態。

陸歸雪撲棱了幾下翅膀,落在了謝折風身旁最近的一把斷刃上,隻是劍的斷口有點崎嶇,雪雀的小爪子沒能一下子站穩,險些順著劍刃滑了下去。

謝折風白色的那側衣袖揚起,將那隻雪雀托住。

“又是你。”謝折風感覺到手心毛絨絨的觸感,認出上次他閉關之時,這隻不知從哪裡進到他識海中的雪雀,給了他一段意念。

那意念化作執劍的模糊身影,與他在識海中過招三個日夜。

在謝折風順利悟出太玄道最後一劍,一步直接越級突破到洞虛圓滿後,那雪雀和身影都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仿佛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