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人影, 可能感受到這個人話中對自己的嫌棄，抬起腳就想踹他兩下。
“唷，還生氣了呢？讓我瞅瞅生氣的時候長啥樣。”
李大壯伸手想捏捏他兒子的小鼻子, 還沒碰上去又一個人的腳步聲響起, 端著水走進來的李嫂子看見他這幅模樣，皺著眉提醒道：
“他還小, 都還沒長好, 不能碰。”
安安也作勢哭了幾聲，李大壯聽見嫂嫂那句話後隻能把手給收回來, 嫌棄說了一句。
“真嬌氣。”
裝哭的小安安這回是真直接被他給氣哭了, 哭聲越來越響亮, 吵的李嫂嫂放下熱水後又走了出去。
“彆哭了彆哭了, 不逗你了。”
李嫂嫂人都走到了門口，聽見李大壯這句話後又回頭看了一眼。
哭泣時揮舞著手的小嬰兒隻有那麼大一點，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應該是餓的, 這麼小, 喂點米湯吧。”
“成, 謝謝嫂嫂。”
李大壯用被子蓋上兒子的臉, 被子把安安蒙在裡麵抱了出去。
外麵李嫂嫂手上端著一個碗, 把剛煮好的米湯盛了半碗遞給李大壯，裡頭一粒米都看不見，米湯也很清。
這個小家夥的確是餓得狠了, 剛喂到他嘴邊就開始吧唧嘴, 像是一隻嗷嗷待哺的幼鳥。
李大壯喂了一勺，看他這幅迫不及待吞咽的小模樣，背著嫂嫂輕輕戳了一下他兒子的小臉蛋。
你還彆說, 真怪好玩。
喂了幾勺米湯後，安安就不怎麼哭了，但是因為之前哭的太狠，現在身體還是不可避免輕微抽搐著。
“嗚，啊。”
聽著小孩子的聲音，李大壯抱著這小小一坨又進了屋。
外頭李嫂嫂和李婆婆在他走進去之後，才壓低聲音說道：
“那孩子才這麼小，能養活嗎？”
李婆婆的經驗比較豐富，搖了搖頭後又歎了一口氣回答道：
“那怕是難。”
她倒是見過那些也有養活了的，但是基本上都是碰巧運氣好，湊上了村子裡頭有其他正在奶孩子的女人，送點東西換孩子幾口奶水喝。
現在這年景難，地裡賺的公分自家都吃不飽，也拿不出來什麼像樣的東西做禮。
村子裡頭，也就隻有老王這一家的媳婦前些時候生了兒子。
他們兩家關係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麼可能願意幫這種忙。
那孩子生下來就沒了娘，能養幾天也不知道。
李嫂嫂腦海中閃過那隻晃悠的小手，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忍心，李婆婆看她這幅模樣，把手上東西收拾了下。
“家裡剩下的那些米，都給熬米湯吧，能養活多久就養多久。”
“就算……就算是幾天，老小心裡頭也舒坦點。”
李家的老小是去年結的婚，今年妻子懷孕時摔了一跤，隻留下了一個跟貓兒似的孩子。
喪事現在也不敢大辦，草草準備一下就結束了。
留下的這個孩子要怎麼養活，成了一個讓人頭疼的難題。
李嫂嫂想到家裡剩下的那些細糧，哪怕現在的年景是真的很難，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輕輕嗯一聲應了下來。
鄉下的牆談不上隔音的問題，哪怕她們刻意壓低了聲音，李大壯也依舊能聽清楚他們交談的內容。
吃飽後的小孩子躺在那裡閉著眼睛睡覺，呼吸聲非常微弱。
李大壯在床邊坐下，能夠看見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盯著看了很長時間後，才起來打開門往外走。
“娘，您幫我看下那小子，我去山上一趟。”
“成。”
李婆婆抬起頭答應了一聲，走出來時隻能看見她小兒子離開的背影，無奈搖頭往屋裡走。
就算出去又能做什麼呢，人窮，命也賤，她生了七個孩子，活下來的也就隻有兩個。
趁著他兒子現在還年輕，要是有機會的話以後再去其他村裡問問有沒有離了的寡婦，說不準能湊活到一起過日子。
現在是初春時節，還有些冷，山上依舊是枯黃的，李大壯直接就上了山。
在上山的時候，還碰巧遇到了王家人。
王家的老二扛著鋤頭從山上走下來，看見李大壯後跟他打了個招呼。
“喲，你不在家裡頭看你家那個孩子呢？來這裡是乾什麼？難不成那孩子是沒了，你打算找個地兒給人埋了？”
李大壯本來就不太高興，更彆提是聽見彆人明晃晃詛咒他兒子的話，直接一拳頭就打了上去。
“來你他媽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
王家老二被打的視線模糊不清，也不敢再說什麼難聽的話。
李大壯也嫌棄他這樣有些無聊，鬆開手後就把他給扔到了一邊，從他身邊經過時，還用力踹了他一腳，用帶著幾分嫌棄的聲音說道：
“孬種。”
兩家關係是真差到離譜，所以李大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去求王家。
走上山待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保佑，碰巧看見了一隻受傷的母羊。
李大壯以前跟他們村子裡頭的獵戶學了幾年，湊過去動作利索的把這隻母羊給抓住，仔細觀察了下，應該是生下小羊不久。
從這附近的痕跡能看得出來，母羊之前跟什麼動物進行了一場搏鬥，還殘留了不少血跡。
李大壯帶著這隻羊四處找了一圈，也沒看見有小羊的身影。
猜測那小羊應該是被什麼獵物給吃了，就隻帶著這隻懷孕的母羊下了山。
他牽著一隻羊走在小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李大壯動作很快，直接把羊給牽回了自己家裡。
屋裡的李婆婆聽見聲音後走了出來，看見他牽著一隻羊也愣了，忙把手上的水在身上擦乾淨，壓低聲音問道：
“你從哪弄來的？被人瞧見了嗎？”
“山上抓的，媽，這隻羊還在產奶呢，能把那小崽子給養活不？”
李婆婆在羊的身邊蹲下仔細看了看，還真是！她猛地拍了下手，喜意上眉梢。
“好好好，這下說不準還真能養活！”
隻要有奶，把那孩子養大點，再用米湯和其他東西對付著，慢慢也就養大了。
沒等李婆婆歡喜一會兒，就先聽見了門外傳來喧鬨聲，一群人都直接闖了進來，為首的就是大隊長。
“李大壯，我聽村裡人說，你從山上牽回來了一隻羊？這大山是屬於國家的，山上的東西也是，你怎麼能這麼不懂事？”
大隊長在聽見彆人跟他說的時候，甚至不太願意相信李大壯能乾出這種事。
可架不住這就是事實，李大壯他居然膽子真大到敢把山上的羊給牽下來。
“現在趕快把羊給放回去，那這件事我們就都當做沒發生過。”
好歹都是鄉裡鄉親的，大隊長也不願意把事情鬨得太難堪。
話裡話外都是妥協，隻要李大壯願意把羊放回去，那就算了。
老王家老二想到自己在山上被他給揍了一拳那件事，心底還有些不甘心就這麼算了，可偏偏大隊長已經發了話，就算是不甘心也不敢再說什麼。
眼中閃過一絲看好戲的光，李大壯家那個兒子他也見過一次，村子裡頭貓都比他壯實。
羊被放回山上後，肯定養不活。
“大隊長，我兒子那情況你也知道。我把羊牽回來，是因為這隻羊現在能產奶。”
李大壯並不反駁，而是說了下原因。
大隊長聽完後臉上帶著幾分猶豫，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大隊長，你該不會是想違反規定吧？”
王家老二再也按捺不住，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將他意思表現的很明顯。
要是大隊長不按照規定辦事，那他肯定會過去舉報。
都是一個村子裡麵的，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人群裡有不少人都看不慣他。
王家老二話說的難聽，但也的確是事實，就是可憐了李家這剛生下來的孩子，不知道養上幾天就得去找他娘。
“隊長，這羊確實是國家的，但是我把它請回我家裡頭住上幾天，給它準備吃的換點羊奶給我兒子喝，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李大壯平常就是個混不吝的人，算是這個人人都很勤勞的年代裡，為數不多遊手好閒的混混。
真要把人給逼急了，做出些什麼不好的事情出來，這些人也都不願意看見。
“對啊，大隊長，這說法也能說得過去，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隊長，那孩子還小，不喝點奶怎麼養的大呢。”
人群中有些女人心軟不忍心，都紛紛開口勸說了起來。
王家老二眼看著事情不偏向自己這邊，氣的臉色漲紅，指著院子裡麵的那隻羊問道：
“李大壯，你現在當著我們這麼多人的麵，來問一問這隻羊它願不願意？”
“你先問問它是不是不願意？之前沒看出來，你居然還能跟畜生說話，不如你先跟那條狗嘮嘮嗑？”
剛好一隻大黃狗路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懂了李大壯這句話，還真的就晃著尾巴朝著王家老二跑了過來。
“汪汪！”
像是跟王家老二打了個招呼，然後整理好姿勢，抬起後腿直接就在王家老二的腿上尿了。
尿完後還輕輕用爪子扒拉了兩下，看樣子是想給這做個標記。
人群中發出了哄笑聲，也有跟王家關係不太好的人這時候主動湊過來笑話道：
“你看，這條狗是認了你當兄弟呢！咱村子裡頭這麼多人都在，不然你們就拜個把子？”
王家老二想要狠狠踹一腳那條死狗，剛抬起腿那條狗就開始狂奔，他氣的追了上去。
這邊沒了王家老二這個一心隻想攪混水，讓李大壯過不下去的人，剩下的那些村民都很好說話，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不過我們得先把話給說好，等這個孩子滿三個月了，這頭羊就得送回山上去。”
“成。”
李大壯送走了大隊長和那些看熱鬨的村民，又去拿起了背簍，打算出門去弄點草給這隻羊吃。
他之前沒養過羊，但是也知道動物跟人都差不多。
想有奶水，吃的得好。
現在春天大部分青草樹葉都沒長出來，也就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樣。
李嫂嫂看見這一幕後，招呼著他家兩個孩子出來，吩咐道：
“去幫你們小叔叔去外頭弄點青草回來喂羊。”
“好啊娘。”
一個八歲的男孩和一個五歲的女孩都跑了出去，對於他們來說這並不是大人給他們安排了活計，反倒是一個難得出去玩的機會。
“謝謝嫂嫂了。”
李大壯當然能看得出來，這是嫂嫂在故意幫他。
“彆，我可不是幫你，我隻是看著那孩子心裡頭過不去。”
說著李嫂嫂把一盆水潑了出去，轉身就回了屋，就連跟他說第二句話的意思都沒有。
李婆婆這輩子養大成人的孩子一共隻有三個，老大就是李嫂嫂的丈夫，老二是個閨女已經嫁了人，在隔壁村。
老三是李大壯，因為這個孩子最小，所以李婆婆跟李爺爺最疼他。
以前年景不錯，家家戶戶在分配完糧食後還有富餘，就算是二老更偏向他們的小兒子，這日子也能過得去。
可這幾年不一樣，接連的乾旱讓他們的收成很不好，去掉那些交上去的，剩下隻能勉強填飽肚子。
李大壯從小就被爹娘寵的沒什麼樣子，在這樣的環境下麵也不願意努力上工。
人瞧著倒是聰明，隻可惜這聰明從來就不用在正道上。
家裡頭一窮，各種矛盾就都冒了出來，小摩擦不斷，整天都在吵吵鬨鬨。
李嫂嫂在進門的時候心裡頭還直犯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多了個孩子的原因，這小叔子看起來的確是要比之前靠譜不少。
放在曾經，這小叔子在看到羊的時候就得殺了嘗嘗肉味兒，怎麼可能想到帶回來給孩子喂奶。
家裡沒李大壯願意乾的活，他就回了自己房間裡。
床上那小家夥還在睡著，就那麼小小一坨。
李大壯站在旁邊盯著看了很長時間，隨著時間流逝臉色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最後伸出一根手指，試了試這孩子的呼吸，確定他還活著後猛地鬆了口氣。
這小家夥實在是太小了，在加上在娘胎裡頭也沒吃到營養，現在這年景能不餓肚子就是萬幸，他們家的孕婦也頂多就是一周能吃上一個雞蛋。
這孩子生下來後，小臉就皺巴巴的像是個小老頭。
要不是因為這是他親生的，李大壯絕對要嘲笑這個娃娃是真的醜。
李大壯挪著身體離這個娃娃近了些，把自己的手送到了他的掌心裡。
睡熟後的小家夥在掌心裡塞著手指後，也下意識微微用力想要攥住。
孩子給自己的回應，讓李大壯直接就愣在了那裡，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黃昏時分，李爺爺和李大哥兩個人扛著鋤頭回來了，現在還沒到春天播種的時候，就隻處理一些雜活。
看見院子裡頭多出來的那隻羊，問了下李嫂嫂才知道是李大壯牽回來的。
小兒子曾經跟著他們村子裡頭唯一一個獵戶學習過好幾年，這件事在他們生產隊裡頭都不是什麼秘密。
隻可惜後來那山都歸國家所有，再有一身本領也使不出來。
“大壯這孩子，長大了啊。”
李爺爺坐在台階上手上正在修理家裡的凳子，一邊跟他的老婆子說說話。
李婆婆手上捏著針線，把她小兒媳婦曾經的衣服改成小孩子能穿的，輕輕嗯了一聲。
“老實說，我都沒想過去山上弄，我還想把家裡頭剩的東西收拾收拾，說不準能找出什麼東西去求一求那老王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