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氣派的汽車, 村子裡也就隻有上次在首都來人接蘇先生和他妻子離開時才見過。
這次又開進來了一輛，還停在李家門口，不少人都猜測跟蘇先生有關。
汽車旁邊圍著一圈人, 都想看看熱鬨。
副駕駛的車門先被打開, 大隊長的兒子小宋跳了下來, 笑著跟村民們打了個招呼。
人群裡也有大隊長家的小孩，本來畏懼不敢往前，現在看見是小叔叔後都迫不及待撲了上去，眼睛一直盯著汽車看。
小宋辛苦學了這幾年，為的就是現在這一刻來揚眉吐氣，抱著他哥的女兒笑著問道：
“想上去坐坐不？”
小丫頭用童音脆生生回了一句想, 小宋就抱著她上了車，讓村裡的其他孩子非常眼熱。
駕駛室的門被打開, 李大壯提著他給兒子買的東西也下了車, 懶得看這些村民, 直接就往自己家裡走。
他和小宋兩個人被老王安排在那地方學習, 又考了好幾場試, 全部通過後才開始分配。
老王用人脈把他們兩個人都分到了自己手下，跟著一起走南闖北到處跑, 順便還弄了點東西開始投機倒把。
乾這一行的膽子基本上都不小，再加上最近這幾年風聲不像是幾年前那樣大，也沒什麼人管。
之前老王運輸隊裡的人，都被曾經的風波給嚇怕了，讓老王就算是想乾什麼都束手束腳，有時候還得瞞著他們，彆提有多憋屈。
李大壯和小宋兩個人本身就是奔著那件事去的，跟老王那是一拍即合, 三個人賺了個盆滿缽滿。
表麵上看起來就是運輸隊的人而已，可私底下三個人都成了萬元戶。
老王的兒子剛好滿周歲請了假，李大壯和小宋都不願意跟運輸隊裡其他不太熟悉的人一起乾，乾脆也借著這個機會回了一趟家。
小宋還好，畢竟人年輕也沒什麼記掛的，隻是想回鄉跟他爹炫耀炫耀。
可李大壯不一樣，離開幾年他是真惦記自己兒子。
每次投機倒把的時候，看見適合他兒子的都會特意留下來，幾年攢下了大大的一包，這回全都帶回了家。
李婆婆本來以為是成績出來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正準備出門去瞧瞧，李大壯就先走了進來。
比起離開家的時候，他人看起來要滄桑成熟不少。
回來前李大壯還特意打理了下自己，畢竟是運輸隊跑長途，又都是大老爺們，湊一塊臟點亂點都懶得管。
可這次他是要回家了，換了一身新的衣裳，腳上還穿著從港城那邊來的皮鞋，手上提著的包也是他們這個小地方從來沒出現過的款式。
從頭到腳都換了一身行頭後，也就隻有那張臉讓李婆婆有些熟悉感。
“多少了年了都，你終於知道回來了。”
李婆婆雙手放在小兒子的肩膀上，仔細看了看確定人哪哪都是好好的後，才吸了吸鼻子扯開笑容。
“好，平安回來就好。”
“我讓你爹去殺隻雞，咱家好好慶祝下！”
離開幾年的小兒子回了家，李婆婆高興的甚至把出成績那回事都忘在了腦後。
安安倒還跟小時候一樣，一聽見奶奶說殺雞，就眼疾手快先把從自己身邊經過的雞撈到了懷裡抱著，李婆婆過去掐著雞翅膀提著往後麵走。
動作和小時候一樣乾脆利落，李大壯下意識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他離開時安安還不到他肩膀，現在瞧著卻已經跟他差不多高。
安安站在那裡渾身僵硬，幾年不見的父親突然這樣出現在他麵前，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要用什麼樣的態度麵對。
李大壯站在那裡看見這個已經要長大成人的兒子，把自己手上提著的包放在了他麵前，笑著開口道：
“嗯？才幾年不見麵，連你爹都不認識了？”
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隻用了這一句話，就輕而易舉被打破了。
“沒有……爹，這是？”
安安下意識看向那個黑色的包，本來就很大的包裡頭被塞了不少東西，撐得鼓鼓囊囊。
“給你帶了點東西，等會兒回屋再看。”
在外頭混了這麼多年，李大壯性格變得成熟穩重了很多，知道這裡頭東西要是讓村裡其他人看見，那肯定要在背後亂說。
“哦，好。”
安安彎腰想要把那個袋子給提起來拿進屋裡，想著他爹之前那輕鬆的模樣就隻用了一隻手，拎上去後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抿唇兩隻手一起用了吃奶的力氣也沒提起來。
看他這幅吃力的模樣，李大壯沒忍住笑了聲，走過來輕鬆提起來進了記憶裡安安的房間。
他現在可不是當初在村子裡偷雞摸狗的混混，現在這年代進運輸隊的除了要會開車外還要會修車，他力氣早就被練出來了。
那隻雞前腳才剛剛斷了氣，後腳大隊長就揣著東西上了門。
滿臉喜色的告訴院子裡的李嫂嫂，他們家安安成了他們省第一個理科狀元！
分數一出來，首都大學那邊就派了人過來，詢問他有沒有過去念書的意向。
那可是首都大學啊！全國最好的大學之一，無數學子心中的求學勝地。
大隊長覺得如果他家兒子能有這出息的話，就算兒子騎在他頭上他也隻會擔心這孩子彆摔著。
李大壯剛放下東西就聽見了這句話，迫不及待走了出去問道：
“我兒子考上大學了？”
大隊長剛從縣城裡回來，一到村子裡就來了這邊，當看見李大壯的時候一愣，才想到他是誰。
“你回來了？那我兒子呢？”
“他也回來了啊，大隊長你是說我兒子成狀元了？還考上大學了？”
“是，省狀元！首都大學！”
說完這話後大隊長把他從縣城裡帶回來的東西都塞給了李大壯，轉頭就往外走打算回家。
那個臭小子這麼多年三個月才寫一封信回來，也不想想家裡人都一直惦記著，回家非得把這小子給狠狠收拾一頓。
就算是有他爺奶在，這回也護不住他！
安安沒有出去，而是伸手拉開了包的拉鏈。
李大壯進運輸隊之前很忙，忙著聽各種課，忙著考試，生怕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後還把握不住。
進運輸隊後更忙，跑車的路上並不是一帆風順，偶爾甚至可能會遇到危及生命的事。
覺得適合他兒子的就都留下，隨隨便便裝了一大包，亂糟糟的全都塞在裡麵。
安安把包裡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有小汽車小飛機玩具，嶄新的看起來非常精致，旁邊還有遙控器，一看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家裡的嫂嫂還有姐姐都在供銷社裡上班，平常一有什麼新鮮的東西都會叫安安去看看。
石頭的媳婦並不知道安安身上特殊的地方，隻是單純因為丈夫看重他就也像疼後輩一樣疼他。
再加上安安性格也確實好，相處的時間一長真把他當做弟弟一樣。
一直到現在，安安都沒在供銷社裡看過這些能用遙控器操控的玩具。
可惜他已經長大了，早就不愛玩這些幼稚的玩具了，安安心中這麼想著，可手上卻很誠實的拿起了遙控器想試試。
前麵是裝在盒子裡的玩具，後麵就漸漸是手表、收音機，還有些孩子的衣服鞋子。
雖然當初李大壯因為想出去闖蕩，暫時缺席了安安的成長幾年，可從他帶回來的這些東西裡能看得出來，他就算在外麵也有惦記著家裡的兒子。
安安心底的小情緒，被這麼多東西給哄的一點不剩。
很快高考的錄取通知書就都下來了，知青所裡考上大學的一共就兩個，都是今年春天才剛插隊下來的。
那些在這個生產隊已經待了幾年的知青，一個都沒考上，還因為那件事耽誤了賺公分。
大隊長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隻希望他們能兌現諾言，等糧食都吃完了之後硬氣點，彆讓他幫著擦屁股。
小花曾經很向往知青所裡的那些知青，後麵念書後喜歡看知青站在講台上給他們傳授知識的模樣。
有機會的話，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抓住這次機會，小花真考上了師範大學。
李家兩個孩子都考上了大學後，村子裡那些人說不眼熱肯定是假的。
就連知青所裡那些沒考上的知青都會酸溜溜在背後說上幾句，還不是因為蘇先生親自教的他們，換做他們被蘇先生單獨輔導他們也行。
當初小宋和李大壯兩個人開著汽車回來，村子裡人一直都很好奇。
後麵還是大隊長的親娘在洗衣服的時候沒忍住說漏了嘴，他們居然在外頭進了運輸隊！這個消息簡直要比之前李家出了兩個大學生更讓人震驚。
安安和小花都考上了大學，石頭所在家具廠的廠長退休，他成了副廠長，在外麵混了那麼多年的李大壯也回了家。
對於李家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圓滿的年。
過完年後，小宋就過來問李大壯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兩個人商量出來了一個具體日期。
臨走前，李大壯把他賺的錢留了兩千給爹娘，又塞了一千給嫂嫂。
讓他們把家裡這房子推了，乾脆直接蓋個磚瓦的，剩下的留著家裡花用。
爹娘現在年紀已經不小，願意的話就乾點輕省的活，不願意的話就在家裡歇著都行。
這年頭誰都知道，進運輸隊的工人油水高，石頭還成了副廠長，他們的作風倒也不算太高調。
今年安安和小花都要去大學裡報道，在私下李大壯給了小花五百，又給了安安一千，還塞了不少的票，讓他們進大學後彆省吃儉用，該花就花。
係統看見崽崽手上拿著錢震驚瞪圓了眼睛的模樣，很想嫌棄下崽崽實在是太沒見過世麵。
雖然說一開始李大壯性格的確有些渾，但是也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間接成為任務對象。
李家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這次的任務應該又是圓滿完成。
開學後，石頭送安安去了首都那邊，小花是被嫂子送去學校的，夫妻倆都借著這個機會出去見了見世麵。
安安進入大學後，跟在了蘇先生的身邊學習，成了他的關門弟子。
當時這件事確定下來的時候，蘇先生簡直就是恨不得去跟所有人炫耀他收了個多有天賦的徒弟。
蘇先生的妻子在身體恢複後也回了醫院，是非常有名的中醫，偶爾還會去首都大學裡上上課。
大學給他們夫妻倆分配了一套房子，就在學校不遠處，蘇先生時常會把安安給帶回家，他妻子還專門給他準備了一個房間，方便他住下。
同樣也是這一年，改革開放。
家具廠的廠長因為意外主動辭職，石頭成了廠長後在小叔的指點下做出了不少的改革，在下崗狂潮的影響下家具廠依舊屹立不倒。
他妻子在供銷社的工作受到了影響，同樣也在李大壯的建議下準備拿出積蓄去當個體戶。
李大哥被兒子弄到了廠裡上班，李嫂嫂打理著家裡家外。
小花畢業後就成為了一名教師，從事著她熱愛的職業，在二十四歲那年跟同樣是教師的男人走到一起結了婚，生活的非常幸福美滿。
安安大學畢業後依舊跟在蘇先生的身邊，一起進了實驗室。
他在生物上非常有天賦，研究出了很多利國利民的東西，成為了拿到國際獎項最年輕的生物學家。
家裡後輩一個比一個出息，按理來說李婆婆跟李爺爺也沒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可偏偏還有個李大壯。
他在改革開放後，更是借著身份的便利把生意越做越大。
一直到投機倒把這個罪名徹底被取消後，李婆婆懸起來的心才放下，又開始操心起了他的終身大事。
老人家的思想都是這樣，生怕以後等他們走了之後李大壯會孤孤單單。
李大壯生意越做越大，在投機倒把罪取消後就開始和老王小宋一起大乾特乾，乘著時代的風浪扶搖直上。
在運輸隊裡跑了這麼多年，本身見識就比一般人多，再加上他在商業上的眼光非常銳利，做的每一樁生意那都是穩賺不賠。
哪怕人到中年，李大壯也照樣不服老，覺得自己還能繼續乾。
所以在聽見他娘喊他回去結婚的時候，就開始裝聾作啞，時常回家陪陪爹娘，至於其他的那就免談。
他兒子都快到了能結婚的年紀，自己實在是沒了那種想法。
再加上工作又忙，也怕耽誤了人家。
安安一直待在實驗室裡麵，在李婆婆去世的那年已經四十歲都還沒結婚。
李婆婆躺在病床上看見孫子過來時，本來想在走之前讓他結個婚，好安自己的心。
可看安安緊張兮兮過來握住自己手紅了眼睛的模樣，那話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這孩子乖，也很孝順，要是她在臨走之前說了那種話，就算他自己不願意肯定也會礙於讓自己安心同意。
人都老到快要走了，李婆婆實在是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想法，讓她的小孫子後半輩子都過得不快樂。
抬起那枯枝般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任務一直在李大壯壽終正寢那年才圓滿結束，也許是常年待在實驗室裡讓安安在情感上的感覺比較遲鈍。
他冷靜處理好父親的後事，並沒有很難過。
直到後來某天回到老家，心血來潮想看看櫃子裡的東西，伸手去打開櫃子時，看見了下麵的一個小小扶手。
就他現在的身高，碰上去的時候有些不習慣，這個鐵的小扶手已經生了鏽，隻能塞進去兩根手指。
微微用力拉開，再輕輕合上，心頭一瞬間湧上來的情緒讓安安的鼻尖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