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奶奶之前在外拋頭露麵做生意的時候, 倒是有聽其他人提起過留洋之事。
基本上隻要底蘊稍微豐富些的家族，都會把族中子弟送出去留洋，見見世麵再回來。
如今在東城, 留洋是時下最熱門的事。
隻不過這留洋之事，所需要花費的銀錢不少，基本上都是那些家境不錯, 且在家中還算受寵的小輩。
他們何家統共也就隻剩下四口人，耀祖太小她舍不得也不放心, 佑兒又不能離開。
若是把這筆銀錢花在彆人的身上，楊老奶奶肯定是會心疼的, 畢竟那可不是一兩塊銀元。
就跟平白扔在水裡, 聽不見響一樣。
可若是花在周小雅身上的話, 不僅這筆錢沒有浪費，而且還不用把她留在身邊礙眼。
雖說李大夫說了, 佑兒的身子是有希望能治好的，但是憑借楊老奶奶對她兒子的了解, 肯定不可能就這麼揭過去。
若是爹娘不和, 爹爹甚至怨恨著娘親恨不得她去死，小耀祖夾在中間門，想必是左右為難。
這麼一丁點大的小家夥, 整日就隻到絞儘腦汁多貪幾塊糕糕嗎，楊老奶奶怎麼可能舍得看見他這般。
周小雅的性子擺在那裡, 再加上她還有一個抽大煙的哥哥，娘家財產也都被變賣的所剩無幾。
若是日後再遇上什麼事的話, 她爹娘肯定會惦記著嫁入何家的這個女兒。
楊老奶奶非常清楚，抽大煙那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怎麼樣都填不滿。
哪怕他們何家家大業大, 也照樣有可能會傾家蕩產，往嚴重了說，甚至有可能會家破人亡。
抽黑疙瘩的人，從來就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害人的東西，隻會想方設法把身邊人都拉進去，一起陷進泥沼裡爬不出來。
不管是佑兒還是耀祖，若是沾上了那東西，楊老奶奶哪怕隻是想想就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
不止是大煙不能碰，那些抽了大煙的人也同樣一點不能碰。
若是讓人看著周小雅不許她接觸娘家人，等她的那個哥哥因為抽大煙死了，好歹也是手足兄弟，不傷懷那是不可能的。
說不定等耀祖大了後，會覺得是奶奶欺負了他娘。
楊老奶奶就算是嘴上說著不在乎，但若她一手撫養的小乖孫，在長大後因為那件事跟她生分，心裡頭肯定還是會難過。
思來想去，還是把他們徹底隔開，才是最妥帖的解決辦法。
若是周小雅被送去留洋的話，就算周家那老兩口再怎麼想讓女兒伸手幫忙，也絕對不可能漂洋過海找她去。
去外麵見見世麵，性子能改過來當然是再好不過。
若是改不過來，多念些書長長見識，就算跟他兒子和離，也不至於無路可走。
往好處想，說不準等周小雅留洋歸來，她親哥的墳頭草都有耀祖高。
若是那時候她依舊打算贍養爹娘，楊老奶奶也不會攔著，左右就隻是儘儘孝心的事情罷了。
楊老奶奶不喜歡周小雅歸不喜歡，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她置於死地。
就周小雅那菟絲花的性格，若是跟佑兒和離，要麼是流落街頭餓死，要麼被她爹娘哄騙回去，賣了換上幾個銀元給她哥哥抽大煙。
何家的小少爺的親娘，絕對不能淪落風塵。
若非是因為這個原因，楊老奶奶在當初那件事發生之時，就恨不得替自己兒子扔給她一紙休書，將兩家關係徹底斷個乾淨。
原本隻是耀祖心血來潮提起的一件事，如今楊老奶奶在經過深思熟慮後又覺得未嘗不可，恰好能把如今她覺得為難的事都解決妥當。
當天晚上，小耀祖讓嬤嬤給他換上娘親手做的衣裳，屁顛屁顛跑去了娘的院子裡。
周小雅節儉慣了，哪怕如今身在何家也不喜歡點燈，借著月亮的光，小心縫製著一件小衣裳，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專注。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周小雅下意識抬起頭一看，當看見是耀祖後，當即臉上就帶了笑意。
“耀祖，你怎麼過來了？經過老夫人和少爺同意了麼？”
安安在聽見這句話後，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轉，背在身後手對著那些丫鬟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們都在外麵等。
“娘，耀祖是偷偷過來的哦。”
“什麼？偷偷過來的？若是被老夫人知道的話，想必一定會責罰你的。”
雖說周小雅是無心，但是安安還是覺得這是像在說他奶奶的壞話。
奶奶對他也挺好，他覺得自己不能當那麼沒良心的小孩，就替奶奶辯解了幾句。
“奶奶才不會責罰耀祖，奶奶可喜歡耀祖啦。”
周小雅想了想，老夫人對耀祖的確非常縱容，緊張的臉色也逐漸開始放鬆了下來。
在耀祖麵前蹲下，幫他把身上的衣服給整理好。
剛摸上去，就意識到了這是她親手做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眼睛當即就紅了。
“耀祖……”
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緊接著牢牢把耀祖摟在自己懷裡。
安安能感受得到，娘在抱著他的時候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他對情緒感知比較敏感，能夠非常清楚感受到娘對他的愛，或許這份愛在很多情況下都是被放棄掉的那個，但是不可否認它真的存在。
對於安安來說，隻是這樣就夠了。
他想要一個愛他的娘親，隻要愛他就好，哪怕隻是一點點。
周小雅看見耀祖懵懵懂懂的模樣，心底難得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如今隻是自己兒子穿上了自己親手縫製的衣服，就讓周小雅有一種激動到快要掉眼淚的感覺。
可是，這明明是她的親兒子啊。
安安伸出自己的小肉手，輕輕拍了拍娘的後背。
周小雅去屋子裡麵拿了一件小毛毯出來，蓋在了小耀祖的身上，確保他在這麼晚的天裡不會著涼。
她或許在很多事情上都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對這孩子她怎麼可能會不在意。
隻不過在很多情況下，都是身不由己。
“耀祖，你可怨恨過娘？”
在說完這句話後，周小雅自己就先無奈搖了搖頭，眼淚流了下來輕聲道：
“也對，你該怨我的，就算你怨我也無妨。”
就連周小雅自己偶爾都會覺得自己矛盾，偏偏身在其中無能為力。
她想讓事事都做的圓滿，可偏偏卻弄巧成拙，讓事事都不如人意。
小安安伸手把周小雅的手握在掌心裡，周小雅或許是因為身子比較虛弱的原因，手腳一直冰涼。
“娘，我不怨恨你的，我明白娘受了苦，也知道娘是不忍心。”
耀祖奶聲奶氣體貼的話，讓周小雅心底的委屈情緒越來越重。
爹娘隻會嫌棄她無用，婆婆隻會嫌棄她蠢笨，就連夫君都嫌棄她是個災星。
就連自己生下來的兒子，都沒辦法讓他留在身邊時時照顧。
有時候周小雅在撿佛豆的時候也會去想，或許她這一生來到世上本就是來受苦的。
隻要把這些苦頭吃完，下一輩子就好過了。
沒有人能理解她，就連她自己偶爾都會嫌棄自己。
如今聽見小耀祖非常認真的說他能理解，周小雅用力把他抱在懷裡，輕聲道：
“對不起，娘知道錯了，老夫人把你教的很好。或許老夫人說的才是對的，隻有將你留在她身邊，你才能長成娘期望的樣子。”
這話安安不知道怎麼接，就無辜眨巴著眼睛盯著娘看。
“娘……你可以出國留洋嗎？”
“嗯？”
周小雅滿腔的情緒，成功因為安安一句話僵在了那裡，大腦瞬間門一片空白。
話題跳躍太大，她沒有弄明白耀祖的用意。
“你說什麼？”
“娘，我知道你想幫舅舅，但是奶奶是不可能同意的。”
這話周小雅倒是認同，老夫人每次開口閉口都是把她給賣了，讓她拿著賣身的銀子去幫扶娘家。
可若是當真賣身，她就這輩子都無緣再跟耀祖見上一麵。
“所以娘，要不你去留洋吧，留洋回來肯定能幫得上忙，奶奶也不會說什麼的。”
老夫人雖說經常磋磨周小雅，但是該給的月錢每個月都沒有少給過，這月錢如何支配，老夫人是不管的。
就算周小雅想全部都送給她哥哥抽大煙，老夫人也隻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留洋……”
周小雅眼中閃過一絲希翼，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成為一個可以讓自己兒子覺得驕傲的娘，也想讓少爺覺得她能拿得出手。
可隨後，在想到留洋需要花費多少錢後，周小雅眼底的光又暗淡了下來。
“耀祖，娘這輩子可能都攢不到那麼多錢。”
聽出周小雅她自己也是願意的後，安安瞬間門就放了心，摟著娘的胳膊輕輕搖晃著說道：
“娘，耀祖去跟奶奶說，奶奶肯定會同意的。”
作為一個被奶奶疼著的小祖宗，安安就是有這個自信。
更彆提之前他在奶奶麵前說的那番話，他覺得有些摳門的奶奶肯定會選擇把他娘給送去留洋。
這麼大的便宜，不能讓外人占了。
“你到時候去留洋回來，把外麵是什麼樣子的講給我聽，好不好？”
“爹爹那個朋友的兒子好壞，隻跟耀祖說一點點。”
安安擺出了一幅委屈可憐的模樣，成功哄的周小雅有些心疼，暈暈乎乎就直接答應了下來。
“好，若是老夫人願意的話，我去。”
“等我回來，不管你想聽什麼我都跟你說，絕對不會藏著掖著。”
周小雅握著安安的小手保證，離開家去那麼遠的地方，前路未知，她卻並不害怕，反倒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期待。
“娘，那我走啦，時候不早了，要是我不回去的話，爹爹肯定會打我的屁股。”
“去吧，小心些，可千萬莫要摔著了。”
安安摟著娘的脖子，輕輕親了一下她的側臉，這才朝外走去。
如果不是因為潛意識裡安安覺得如果自己留在這裡，爹爹會非常不高興的話，其實他更想跟娘也睡上一晚。
自從他到這個世界開始，還一次都沒跟娘睡過呢。
饒是安安已經回了爹爹的院子，但是何少爺還是有些不大高興，尤其是在看見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後。
“去找你娘了？”
安安看出了他臉色不太對勁，自己跑去了內室，非常熟練的把外衣給脫掉丟在一邊，又換上了嬤嬤給他做的。
一係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乾的非常快。
本來想要斥責兩句的何少爺，在看見他這個動作後差點沒被他給氣笑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用這個來糊弄我？這件事你可彆想那麼簡單就揭過去，若是當真這麼喜歡你娘的話，不如把你送到他院子裡去，如何？”
安安一聽這話，小臉都皺巴成了一團。
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坐在他爹旁邊嘟囔道：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說起來這句話還是何少爺他朋友說起過的，當時誰能想到隻不過是隨口一說，就被這個小家夥給記到了現在，平常還時不時冒出來一句。
也幸虧耀祖隻在自己麵前說，若是被娘聽見的話，絕對有他的好果子吃。
“又來這套？”
聽出爹爹話語中的意思有些軟化，安安這才湊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腦袋靠在上麵嘟囔道：
“耀祖最喜歡爹爹了。”
“喜歡爹爹還過去看你娘？”
當初那件事，肯定不可能告訴安安這麼小的小家夥，何少爺自己也覺得丟臉。
但是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跟周小雅兩個人之間門的關係非常不好。
大概是因為當初是小耀祖把他從渾渾噩噩的環境中拉了出來，何少爺對小耀祖的在乎非同一般。
如今耀祖隻不過是在周小雅的院子裡停留了一會兒，就讓何少爺有一種這小家夥背叛自己的錯覺。
“最喜歡爹爹，一點點喜歡娘。”
安安伸出自己的手指跟爹爹比劃，表明真的就隻是一點點。
何少爺知道，這就是安安在意識到自己生氣了之後，故意過來哄自己高興，實際上說的話一丁點可信度都沒有。
但是架不住他聽見安安這樣哄自己之後，就是覺得挺高興，被他一句話哄的服服帖帖。
“下次不許再過去找她了。”
在麵對這個小家夥撒嬌磨人輪番攻勢下，何少爺到底還是有些心軟決定妥協。
沒打算再計較這次的這件事情，隻不過讓他日後不準再過去。
安安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憑借奶奶的速度，絕對不能拖延太長時間門。
想必在不久之後，他娘就已經出國留洋了，到時候就算是想見麵也根本見不著，所以他沒有絲毫負擔的點了點頭。
聽見小耀祖脆生生說了一句好，何少爺就什麼脾氣都沒了，招呼著嬤嬤過來給他洗漱。
又讓丫鬟端了稍微熱一點的水過來，給耀祖好好泡泡腳。
他回來的有些晚，可彆著了風寒。
第二日，楊老奶奶身邊的老嬤嬤就把周小雅給叫了過去。
當老夫人試探她是否願意出國留洋時，周小雅想到小耀祖那期盼的眼神，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許是因為從小生活環境的問題，周小雅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臉的苦相，每次楊老奶奶在看見之後心裡頭都會有些不高興。
就她這幅模樣，活像是他們何家有多苛待她一樣。
“若是不願意的話，那我就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彆的人選，不必在這裡擺出這樣一幅嘴臉。”
周小雅心中一慌，直接在老太太麵前跪了下來磕了個頭。
“娘，我願意的。”
“當真願意？”
“願意。”
不止是因為小耀祖很好奇國外的世界，同樣也為耀祖說的等回來了後就可以不用老夫人，自己幫爹娘忙這件事。
“那這件事便這麼定下了，從今日起你不用再做那些事，每日也不必去佛堂撿佛豆。我會請一個夫子到家中來，好好教教你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