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2 / 2)

它似乎是先將人變成石像,再將石像變成人,隻是,由石像再變成人的人,還是不是真正的人類就不好說了。

第二個視頻播放完畢後,夏野問道:“在收到這些視頻之前,你去過哪裡?”

這個問題徹底難倒了老板娘。

她扶著腦袋,苦思冥想一番後,腦中既然空空如也,完全沒有那之前的記憶。

在老板娘的印象中,她某一天收到了視頻,接著陷入了恐慌之中,很快就看見周圍的人一個個變了模樣,每天除了擔心自己跟著變化以外,幾乎沒有什麼思考其他事的餘裕。

見到這個視頻之前的記憶……

她是完全不清楚了。

老板娘皺著眉頭,喃喃道:“我怎麼不記得了呢?這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她記憶力一向很好,連隻來過一次的客人都記得臉和喜好,收到這種可怕的視頻,她不可能把那一天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老板娘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一把抓住了夏野的手腕:“我是不是得病了?我聽說,外星汙染造成的病是根本沒法治的,是不是這樣?”

夏野緩緩從她手中抽回了手,他不確定現在的老板娘會不會傷害他。

他搖了搖頭:“沒有,您很健康。”

說出真相是麵對異化者的大忌。聯盟總署再三強調,異化者不能算做人類,為了保證任務安全,不能對他們抱有同情。

夏野向來謹遵守則,但在麵對照顧他頗多的老板娘時,仍舊感到了一絲不忍。

如果能救她就好了。他在心裡想。

被外星生物汙染後,老板娘早已失去了作為人類時的敏銳,完全沒有看出夏野的想法。

她長舒了一口氣,拍著自己的胸.脯:“那就好,我真擔心我會變成石頭,看來我去教堂真是去對了,老天保佑。”

老板娘對著天空,虔誠的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最後一絲夕陽沉入了地平線,真正的夜幕終於降臨。

沒有人說話,池晝和夏野並排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四周隻有晚風卷起枯葉,不斷落在地上的輕響。

難言的沉默。

“情況比我們想象得更嚴重。”

繞過兩條街後,池晝先開了口。

他時不時的偏過頭,看看身邊的夏野,仿佛是在確認他的狀態。

“餛飩攤的老板娘已經完成了全部異化,她看起來正常,實際上卻是沒有自己的記憶和思維,隻受控於虛影的傀儡,”池晝聲音沉穩,聽上去比平時多幾分嚴肅,“像她這樣的人,不知道十二區還有多少。”

夏野點頭:“我們想錯了。我最初推測,老板娘處於第一階段的異化,或是她並沒有被汙染,認為張姨的異化程度更嚴重,但現在看來,老板娘大概已經不是人了。”

他的聲音很冷,比提起人麵樹的時候更顯得無情。

池晝輕聲問:“你很在乎她?”

他對夏野的了解越深,越明白他清冷外表下那顆柔軟的心。

對於自己在乎的人,夏野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到底。

不論是夏芷,或是那個傻小子林恪知,他都像是劃分地盤的獨狼一般,將他們劃分進自己的領域中,竭儘全力的去保護他們。

他不會說什麼漂亮話,隻會默默行動。

至於那些辜負他、背叛他的人,他不會有任何感情。

在沒有發現夏博士的瘋狂實驗前,夏野對夏博士有極深的感情。他如同每一個戀家的孩子一樣懷念著自己的父母,希望能再見到父母一麵,但當他發現夏博士隻是將他和夏芷當做工具時,那顆心立即變得強硬。

池晝很清楚他是這樣的人。

在他的麵前,夏野從不偽裝自己,輕輕點了點頭。

他說:“錢阿姨對我們很好。在孤兒院吃不飽飯的時候,她會請我們吃餛飩。”

淺淡的、渺小的溫情,在第一區紙醉金迷的生活中,這點溫情什麼都不是,但夏野卻一直記著這種溫暖。

“好,”池晝目光溫柔,“我們會救她的。”

十字路口前,池晝目標明確的問:“她說的教堂在什麼地方?”

夏野沉吟道:“隔壁街區有個教堂,是十二區汙染事件後新建的,說是可以治愈大家因為外星汙染而受傷的心。”

“活靶子,”池晝嗤笑一聲,“哪個天才想出來的辦法?外星生物是由精神力構成的物種,它們最喜歡在這種信仰濃厚的地方出沒。”

教堂這樣的地方,長期聚集了朝拜神明的人類,精神力最是濃厚。

外星生物搭建隧道的時候,最喜歡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為它們的[門]。

聖湖汙染事件中,“女王”選擇的降臨地聖湖,便是人類在遷入X星係後,聯盟總署為了慶祝人類離開太陽係而立下的紀念碑。

“視頻裡的小女孩也提到了教堂,”夏野說,“我懷疑教堂是汙染源。”

池晝點頭,讚同他的想法。

老板娘給他們看視頻的時候,那個小女孩一直反複提到“教堂”。

媽媽去過教堂之後,病沒有好,反而變重了,神父說她罪孽深重,應該多多參與淨化儀式。

隔壁家的鄰居在教堂裡見過跟媽媽一樣的人,他說變成石像是神明對人類的懲罰,隻有教堂中的聖水,可以淨化他們的汙垢。

想去教堂給媽媽取聖水,治好她的病,但跟鄰居叔叔去過教堂後,我的手指也開始變得僵僵的,神明啊,我是不會說謊的好孩子,為什麼要接受懲罰?

……

從那小女孩的話語裡,夏野推測出教堂很有可能是汙染源。

他特意試探了餛飩攤老板娘,老板娘說,如果不是去過教堂,我一定也會變成石像。

“那個教堂一定有問題。”

夏野說:

“所謂的淨化儀式,可能正是汙染的過程。”

池晝“嗯”了一聲,回答道:“被汙染過後,異化者將會成為外星生物的信徒,傳播它的汙染法則。”

“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到以精神攻擊為主的外星生物,”夏野說,“你以前見過嗎?”

池晝苦笑道:“見過。”

“是誰?”

“女王。”

池晝向來不願意回憶聖湖汙染事件,但在看見夏野清亮的眼睛時,他又想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東西告訴他。

告訴他,照顧他,讓他少走彎路,不受委屈,順風順水的獲得想要的一切。

“女王是第一個進化出思維的外星生物,實際上,它們的集體無意識來自於女王的意識,正是女王有了思維能力,它們才得以在遺傳基因中傳承。”

池晝聲音平靜,像是完全從自己所敘述的事情中抽身出來了一般,麵無表情的說:

“它的攻擊方式是幻覺,跟我們之前在樓道中見過的虛影類似。”

夏野感覺得到,對於池晝而言,這不是一段能輕易告訴彆人的事。

他突兀的打斷:“池晝,不用勉強自己,不告訴我也沒關係。”

夏野頓了頓:“人應該有秘密。”

“無所謂,”池晝眼中多了一絲淺淡的笑意,“我在你麵前不需要秘密。”

夏野一時沉默。

令他難以招架的赤忱再度出現,讓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池晝的溫柔。永恒的溫柔,絕不咄咄逼人的溫柔,池晝對他的縱容如同一片寧靜的海洋,在他的麵前鋪陳開來。

片刻後,屬於向導的精神屏障包裹了池晝。

夏野抿著唇,他不知道可以怎樣回報這樣的赤忱,隻好做到一個向導能做的所有事。

池晝身處屏障之中,森冷的聲音多了幾分溫度:

“幻覺是一種很難對抗的精神攻擊。並非是有什麼東西真的在攻擊你,而是……利用了你的痛苦。”

即使是完全沒有車流的馬路上,池晝仍然習慣性的走在夏野右側,手臂虛虛搭在他的肩上,呈現出某種保護的姿態。

“它們會提取你的痛苦,你在過去的人生中最痛苦的記憶,會成為它們的武器,它們會將你拖入永不停歇的幻覺,讓你認為你還處在那種境地裡。”

夏野靜靜的問:“它們是這樣對你的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怒氣,就如同他每一次聽見池晝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是的,但這不重要。”

池晝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撫性的拍了拍。

夏野的話語裡流露出一絲擔憂,令他感到慰藉。

夏野固執的搖頭:“重要。”

池晝輕笑一聲:“重要,但已經過去了。”

“你更重要,”他一本正經的說,故意省去某些詞句,平白無故帶出幾分旖旎氣息,“我更擔心你。”

他知道夏野的經曆,在他不算長的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灰暗的事情,任憑哪一件被提取出來,都很難輕鬆的應對。

池晝是經曆過這種事的人,最清楚看似無痕的精神攻擊會帶來什麼樣的痛苦。

在外星生物所製造出的幻境中,時間幾乎停滯。

他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曾經的戰友犧牲,一次又一次的錯過保護家人的機會,不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抓住從指尖溜走的機會,漫長的、仿佛沒有儘頭的循環中,他親手將長刃刺入自己的心臟,用以阻止即將降臨的異化。

鮮血染紅了“天道”的刀刃,在無窮無儘的審問和測試中,池晝以極端的手段證明了自己確實仍是人類。

哥特式教堂的尖頂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昏黑的天幕中,教堂上的十字架幾乎直/插雲霄。

幾隻烏鴉飛過,黑色的羽翼騰空而起,給肅穆的空氣染上幾分詭譎。

池晝遠遠看著那扇門,按住了夏野的肩膀:

“夏野,有件事我不得不說。”

夏野點頭:“我在聽。”

池晝聲音很沉,幾乎是一字一頓:

“作為人類,即使是已經覺醒的哨兵向導,精神力仍舊遠遠不如外星生物。”

“精神攻擊不是我們和它們的對抗,而是我們和自身的對抗。”

“是我們的痛苦在折磨我們,也是我們的痛苦造就了我們。”

夏野從未見過他如此認真的模樣,大多數時候,池晝顯得玩世不恭,說話的時候漫不經心,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他在乎。

教堂的尖頂前,池晝注視著他,說:

“如果一定有一個人要去麵對,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