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生氣了?”小滿小心翼翼開口。
“嗯。”江若若沒忍住,問她:“你是相府的庶女,太子是怎麼喜歡你的?”
小滿搖搖頭:“他不喜歡我。”
“怎麼可能,今日太子的模樣,分明就是心悅你已久。”江若若皺眉,不滿地說道。
樹影從半開的窗戶映進室內,本來略顯猙獰的影子看著也不再可怖了,反而多了幾分清冷寂寥的意味。
她捏著被角,嗓音哭到有些喑啞了。“太子不喜歡我。”
“那你呢?”
“我也不喜歡他。”
*
第二日起來,小滿眼睛紅腫著從江若若的屋子裡出來,江所思看向江若若,眼神暗含了責怪。
江若若不滿道:“此事非我所為,小滿自己要哭的。兄長你最好管管表哥,小滿總跟著他,都學會翻窗了。”
江所思睜大了
眼看向小滿,又斥責起韓拾來:“成何體統!小滿是女子,你胡鬨就罷了,怎能帶著她一起?若是傳出去……”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韓拾打斷他的話,狀似不經意地看了小滿一眼
“徐太醫還在等著,先讓她為小滿診脈吧。”
前一日發生的事,徐太醫也有所聽聞,為小滿診治時就不忍多打量了幾眼。
小滿十分不自在,等人走了就和江所思說道:“我想回益州……”</韓拾一口否決:“那也得將身子調理好了再說,徐太醫方才說了,你的舊疾也不是治不得,若真回來益州一拖再拖,你的身子可受不住。光是坐馬車都能要了你半條命。”
她雖不情願,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反駁。
江所思歎了口氣:“現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
離開威遠侯府後,徐太醫徑直去了東宮。
昨晚回到寢宮的路上,周攻玉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阿肆能看出來,太子這是發自真心不帶半分虛情的高興。
自從小滿姑娘死後,殿下寢不能眠已久,時常夜裡渾身冷汗的驚起。
他想著小滿姑娘不僅沒死,還回到了京城,太子總算能睡個安穩的覺了。
怎知等天光破開夜色,他起身去太子寢殿時,再一次望見了紫藤之下的身影。
周攻玉坐在一片陰翳之中,身上沾染了寒露的冰冷,晨光無法照到他。
依舊是形影相吊,煢煢孑立。
為什麼小滿姑娘都回來了,殿下還是會失落?
=杰米哒XS
徐太醫回到東宮向周攻玉稟報小滿的病情。
周攻玉正在批閱奏折,可在徐太醫來之前,他手中的折子半個時辰未曾動過。
即使坐在書案前,仍是難以凝聚精神使自己專注。
“那位小姐曾用過寸寒草,如今身子被餘毒摧殘,天氣轉涼便會疼痛到難以入睡,我又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
“可有根治之法?”
“隻能慢慢調理,此事急不得。”徐太醫說完後,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還有一件事,據江公子所言,小姐還曾患上雪盲之證,不能視烈光,亦不可雪天出行,若雪盲反複,日後恐會失明。”
說完後,他等了座上人許久,仍未聽到到應答。
周攻玉神情怔忪,沉吟片刻後,將手中折子輕輕放下。“你說……失明?”
始終沉穩從容的太子,語氣裡竟有幾分驚慌。
徐太醫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殿下不必擔憂,小姐的雪盲不算嚴重,隻要多加注意,絕無失明的可能。”
他的話剛說完,周攻玉起身朝外走去。“阿肆,出宮。”
周攻玉昨日離開時,就已經安排了人守在威遠侯府,以免小滿再次消失。
這些事威遠侯自然
是注意到了,但既然是太子的命令,他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江若若的火氣剛上來就被小滿的眼淚澆滅,兩人依舊手挽著手好得密不可分。
隻有韓拾整夜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想著小滿被太子抱在懷裡的情景,恍然間又記起了那年冬至,二人拉著手站在人群中,連小販都誇讚他們十分登對。
韓拾越想越不甘心,又要去威遠侯府找小滿,他姑父命人將他堵了回來,義正言辭道:“既然你回了京城,就不能如往日一般
胡作非為,我和張祭酒說好了,你過兩日就和你兩個弟弟一起入國子監,否則整日遊手好閒,再在京中給我惹出什麼禍事來。”
韓拾抗拒:“我不去!什麼國子監,都是一群小屁孩,能學出個什麼?你讓我去軍營挨打也比去聽什麼之乎者也的好。”
“胡說八道!你懂個什麼,連當今太子都在國子監受過教導,你還敢不從?”
“那我表哥他怎麼不去?”他不忿道。
“你也配跟他比?今年春闈江所思若能高中,去給你授學都是綽綽有餘。”
被一通訓斥打擊得徹底後,韓拾再想離開,連府門都沒能跨出去。
而威遠侯府中,江所思料到周攻玉會來,帶著江若若避開了。
小滿的院子裡正在煎藥,苦澀的藥香彌漫到了每個角落,絲絲縷縷的飄散過了院牆。
在距離她的院門還有幾步時,周攻玉停下了。
阿肆疑問:“殿下?”
“無事,走吧。”
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來之前幾乎是急切地想要見到小滿,等到了與她隻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卻無端心生怯意。
藥渣被倒在海棠樹下當做肥料,小滿擰著鼻子愁眉苦臉:“為什麼要在院子裡煎藥,花都被熏苦了。”
垂絲海棠在枝頭盛放,墜在女子頭頂,嬌妍豔麗如同一簇粉雲。
一時分不清花和人,究竟哪個更要引人目光。
小滿上身穿了一件杏粉短衫,藕荷色的百迭裙有著瓔珞紋樣的刺繡。
仍是舊時模樣,眼神卻比在薑府時生動明亮。
周攻玉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直到有婢女出聲才讓她反應過來。
小滿轉身時,習慣性地抬臂遮住光線。
這一動作卻像是刺痛了周攻玉的眼,他瞳孔驟然一縮,幾步走到小滿麵前,高大的身軀投下陰影,將光線遮了個徹底。
突然靠得這麼近,小滿無措地退後一步。
“殿下?”
“小滿……”
不知道是不是這日光晃人,她竟覺得周攻玉的眼中儘是沉痛。
“殿下怎麼來了?”
周攻玉的話沒能說下去,他想問她願不願隨自己回東宮,可話到嘴邊又被壓了回去。
她定是不願,不用問。
“公務處理完,來看看你。”周攻玉說完,小滿又是一陣沉默。
麵對周攻玉的時候,也是在麵對過去那段蒼涼無望的
日子,她不想這樣。
她本可以隻記得他的好,不帶一絲怨恨的記著。
繚繞的藥香極苦,一直苦到了心裡。
她直視著周攻玉的眼,平靜地說:“我現在很好,離開京城後也沒有什麼。我學到了很多東西,認識了更多的人,韓二哥他們都對我很好。我知道你當上太子了,在益州也經常聽到有人說起你的名字,他們都在誇讚你是個很厲害的太子。”
周攻玉的笑意不減,眸光卻黯淡下來,
猶如煙花盛放後冷卻的灰燼。
離開了京城,她遇到了更多的人,也過得很開心,她不需要他了。
其實從來都不是小滿需要他,是他離不開小滿。
“小滿,留在我身邊可好,我可以讓你做……”
“太子殿下!”小滿打斷他的話,目光是他未曾見過的堅定。“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來了?”
周攻玉呆呆的望著她,周遭分明是春光和煦,他卻覺得如置寒冬。
此刻再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嗓子乾澀,如鯁在喉。
“這是你想要的嗎?”
小滿撇開頭不看他,低聲道:“你就當作我已經死掉了好不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出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雖然這麼說周攻玉肯能不會答應,但還是要試試的。
萬一他同意了呢……
他不是說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到就肯定會做到吧。
“若是我不願呢?”周攻玉扯出一個苦澀至極的笑來。“我若不願,你會傷心嗎?”
小滿搖頭,誠懇道:“那也沒關係,不怪你,我不該這樣強求你的。反正過些日子我也是要回去的。你在京城好好的,我也很放心。”
“你不想看見我?”他緩緩開口,又似自言自語一般。
小滿半晌沒說話。
阿肆快看不下去了,小聲叫了句:“殿下,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周攻玉身材頎長,離開時刮到了低垂的海棠枝,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貼在她烏發,飄落在她腳尖。
*
花朝節的這日,小滿本來和韓拾約好一起湊熱鬨,但韓拾在國子監和太尉的兒子打了一架,被姑父關在府中不許他出來。
江所思本想留在府中研習自己的新書,得知江若若和小滿要出行,便不放心地跟了出來。
街頭繁花似錦,男女皆在發髻簪花。
富商出了銀兩,奪得花王頭籌能得到五百兩賞錢。
百姓爭著將最嬌豔的花搬上去評比,都盼著奪得花王名號,下半輩子能衣食無憂。
江若若穿了柳青暗紋的交領上衫,珍珠白的裙子上墜了碧綠香囊,在一片嫣紅中格外顯眼。
小滿穿得素淡,淡鵝黃的兩層長褙子,魚肚白的百迭裙。若是混在人群裡,很快就融進去找不到了。
江若若折了一枝海棠簪入她發中:“今日好不容易出來,你竟也不好好妝飾,可千萬要跟
緊,不能走丟了。”
“知道了。”
江所思斜睨了江若若一眼,淡淡道:“女為悅己者容,在外妝飾得嬌俏豔麗又有何用?”
“我看著好看就成!”江若若氣憤地回他一句,拉著小滿加快腳步。
這一日的上京,人聲嘈雜,燈影憧憧。
一瞬間,她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明明隻過去了不久,她卻覺得十分遙遠,甚至想不起當時周攻玉拉著她的手都說過什
麼,臉上是什麼表情。
隻有那句冰涼的“聽話”記憶深刻。
四溢的花香伴著濃鬱的脂粉氣,飄然散開籠了滿街。
江若若從巴郡來,不了解街上的年輕女子為何都要手持花枝。
“她們都拿著花,我們不拿是不是有些怪異?”
江所思回答:“京城的花朝節和巴郡有所不同,他們不僅要祭祀花神。這一日,隻要是未曾許配人家的小姐,在街上看到了喜歡的男子,都可將自己的花枝贈予他。”
江若若驚訝:“這……這怎麼行,會不會太過輕浮了?”
他一本正經:“這是京城的傳統,你大可不必理會,要是父親知道你在街上向人示愛,可能會讓你跪半月的祠堂。”
小滿笑出聲,眼睛都眯成了彎彎的細縫。
沒走多久,二人都注意到四周的目光,江所思生得也俊朗,自然能招來不少女子青睞。
有幾個姑娘眉目含情,頻頻朝他看過來。
向來不近女色,正直刻板的江所思遇到這種場麵,緊繃著一張臉目不斜視,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很快就有大膽的女子將玉蘭花枝丟到他懷裡了。
他臉頰漸漸染上了一層粉來,拿著花枝好像拿著滾燙的炭石,手足無措地看向江若若。
江若若發出無情的嘲笑聲,他立刻惱怒地將玉蘭花枝塞給了小滿。
“兄長要對我示好不成?”小滿笑盈盈地接過。
江所思的臉更紅了,咬牙切齒道:“不可胡說。”
玉蘭花的香氣沁人心脾,她低頭輕嗅,正欲開口,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
轉過身,韓拾喘著氣,語氣不穩,像是匆匆跑過來的。
他輕挑眉梢,對她粲然一笑:“這花是送給我的嗎?”
江若若冷哼了一聲:“料定你又是偷跑出來的,等回去了定又要挨罵了。”
韓拾無所謂:“就算挨罵也不能耽誤了來見小滿啊。”
他目光灼熱,毫不躲避地看著她的眼睛。“要不然你將花送給旁人了,我可怎麼辦啊?”
小滿也無妨將花遞給誰,既然韓拾要了,她自然不會不給。
正待她要伸手,突然有一人不輕不重地撞了她一下,花枝脫手掉落在地上,不待她去撿,又被急匆匆跑過的孩童踩了兩腳。嬌嫩的花瓣被踩爛,沾了泥灰上去。
韓拾氣憤地瞪向那小孩,那小孩反而還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他氣得七竅生煙
:“這孩子怎麼回事?!”
江所思歎口氣:“看來你跟小滿的花沒緣了,來都來了,去西街看花會吧。”
等幾人轉身離去後,一隻白淨的手將沾滿塵灰的玉蘭枝拾起。
周攻玉站在人群中,周身的矜貴與清冷神情,都與街市的一切格格不入。
偶有大膽的女子看向他,猶豫著要不要將手裡的花拋給他,都被阿肆幾個眼神給瞪走了。
綾羅紗衫如雲一般聚集,人比花多的
密集處,總是少不了渾水摸魚的人。
小滿腰間掛了一個香囊,鼓囊囊的,看著像是裝了不少東西。
韓拾正抱怨著“花王”不好看,小滿也應和了兩句,腰帶被扯著猛地一墜,她驚呼一聲,就見那賊子的身影跑遠了。
“怎麼回事?”
她些哭笑不得,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腰際:“有個小賊偷走了我的香囊。”
“裡麵裝得不是花瓣嗎?”
“誰會把那麼多銀子掛在腰上,不覺得重嗎?這小賊真傻,白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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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件小插曲並未影響到什麼,幾人還是高高興興地看花,時不時還盯著四周的年輕女子,看她會將花拋給誰。
給韓拾送花的姑娘都被他拿小滿當借口婉拒了,而她也不在乎這些,仍是與江若若擠在一起。
煙花騰空升起,長鳴之後,在漆黑如墨的夜空炸開一朵絢麗的花。
短暫的照亮天地後,冷寂後的煙火歸於黑暗。
韓拾裝作若無其事靠近小滿,手指與她垂在身側的手越挨越近。
他下定決心一閉眼,正要握上她的手掌時,背後被人猛地一撞。
兩個小男孩笑嘻嘻地做了鬼臉,又要去扯他腰間的玉佩。
方才的旖旎心思登時就被打破了,化為一腔火氣。
韓拾覺得自己一定是天生和小孩相克。
小滿回頭看向他,“怎麼了?”
煙火升空,又在刹那間照亮他微紅的臉龐。
“沒……沒事,就兩個孩子……”
天地重歸黑暗的那一瞬,周攻玉轉身,逆著人潮離去。
阿肆將從賊子手上追回的香囊交予他。
“殿下,我們現在要回宮嗎?都出宮了,當真不和小滿姑娘說點什麼?”
“不用了,若見到我,她今日不會那麼開心。”周攻玉走了幾步後又停下,對阿肆說:“吩咐她周圍的人,看好韓拾。”
“是。”
*
入夜後的東宮寂靜無聲,惟有太子寢殿的一盞昏黃的燭火搖曳著。
周攻玉鬼使神差一般,將掉落在地的玉蘭花枝拾起,也不在乎被踩爛的花瓣和沾染的泥灰。
玉蘭枝孤零零地插在瓷瓶中,放置在他的書案。
月白錦囊被拆開,曬乾的梔子花瓣落在奏折上。
淡雅香氣縈繞,混入空氣中難以揮散。
他不禁想到重遇的那一日,男子抱著一盆梔子,
俯身對她說些什麼,她盈盈一笑。
涼風吹入殿中,拂落了冷卻的燈花。
周攻玉以手扶額,低垂著頭看桌上的花瓣,驀地發出一聲諷刺至極的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啦,今日正式入v,希望大家繼續支持繼續喜歡,本章前四十的評論都有紅包。
愛你們!
感謝妞媽小天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