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裡空蕩蕩的,寂靜得讓人害怕。
“白芫。”
白芫端著碗藥進來。
“總算是醒了,喝藥吧。”
“我怎麼睡了這麼久?是你把我抱回來的嗎?”小滿笑起來,昏黑夜色中,明眸落了星光般好看。“你好厲害啊,我力氣就特彆小。”
白芫臉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敷衍地應了一聲。
“你睡著的時候徐太醫來過了,他說是藥三分毒,你往後三日一副藥,藥浴還是要泡,剩餘的再從長計議。”
“終於能少喝點藥了,還有啊……我也該讓百姓知道這個書院了。”
聽到這話,白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真是天真枉為。
等過些日子,她就知道辦女學是多難的事了。
名單上最後一位名士,名為時雪卿,住在郊外紅楓山的道觀裡。
那是前朝唯一一位女官,寫下的詩文也曾震驚文壇,最後卻有酸儒看不過自己不如一個婦人,便想儘辦法侮辱,一開始是文章,最後是她的相貌,連著她幾段風月□□也被說得一團汙糟。最後時雪卿想開了,就到這紅楓山修行,再不摻和他們的爭鬥。
小滿爬山累得不停喘氣,等見到道觀的時候,腿都在發軟,裙邊也沾了些泥土。
時雪卿已經不複年輕,發上已是花白,穿著身葡灰的長衫坐在躺椅上,懷裡還抱了隻圓滾滾的花貓。
雖然年老,卻也能隱約窺見她芳華猶在時的容貌,應當是姿色平庸,並不出眾的那種。
小滿看過她的詩文,來之前就激動到和白芫說了好多,等真正見到時雪卿,又緊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時雪卿睜開眼,斜睨著她。“你就是那個四處找人,想辦書院的小丫頭?”
她驚訝:“時先生知道我?”
“你這句先生,我可當不起。這幾日城裡的酸儒正在說你呢,知道都說了什麼嗎?”
小滿點點頭,她覺得自己能猜到了。
“他們說你癡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說你一個黃毛丫頭口出狂言,做的是罔顧人倫顛倒天地陰陽的事。”時雪卿自顧自地說。“我人在山裡,不代表雙耳閉塞,你那些話就不必再重複了。”
小滿臉色微微泛紅,站在時雪卿的麵前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還有幾個,說你相貌不錯,若是身家一般,納入房中也算美事。”時雪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以前從未有人說過這種話,小滿乍一聽,臉頰更紅了,不是害羞,而是氣的。想到之前那幾個人義正言辭地批評她,背後卻要說這話來羞辱人,實在可憎。她從長到大也不是沒有挨罵過,卻也沒人會這樣背後議論。
“他……他們枉為人師,君子……君子不該是這樣的!”
時雪卿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這就受不住了,果然是天真無知。君子又如何,君子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認為君子,就會尊你敬你?”
說完後,她又低下頭撓了撓懷裡的貓,懶得再看小滿。
“勸你莫做這無用功,且回吧。”
“若我受得住呢?我不怕人非議,史書上的變法者都是要流血的,那我辦女學,有風言風語也不足為懼。”小滿聲音弱,說出還顯得沒底氣。
但時雪卿總算正眼看她了,臉上還掛著點似笑非笑:“你倒是有趣,是誰家的姑娘?”
“我是巴郡江家的人。”
時雪卿皺眉:“巴郡?跑到京城來辦書院?若無身家庇佑,你怕是不好過。”
小滿臉色微紅,認真地想了想,答道:“還是有的,應該不會受欺負吧……”
時雪卿嗤笑一聲,頗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又不看她,擺擺手說:“回去吧,你這書院要是能有個模樣,不消你來請,我就下山幫你。”
能成才叫奇事,怕不是過幾日就哭著回閨房繡花了。
小滿像是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道完謝就拉著白芫下山。
歡快起來也忘了腿酸,也不需要攙扶了。
裙上繡著彩蝶,走動間裙角飛揚,彩蝶好似活了過來,要融於野花野草間。
回到書院的時候,院門前站了一個藍衣的少年,像是一棵筆直的青鬆。
小滿的步子慢慢停下,少年也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因為久久未曾開口,嗓音有幾分乾啞:“薑小滿,林菀的孩子要出生了。”
她手指緊了緊,麵色有些發白。“你為什麼要找我說這些?害她們母子的不是你們嗎?”
薑馳轉過身,扯出一個難看的苦笑來。
以前薑馳也對她笑過,總是嘲諷或者羞辱,全都是惡劣到讓人討厭的。
可她從來沒見過薑馳對她露出這種笑。
“林菀她是自願的,你以為她是被騙的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是什麼下場,卻舍不得這個攀上薑家的機會。你見過姐姐了吧,知道她現在什麼樣嗎?她不會死了,可時不時就痛到發瘋,你以為我們願意這樣嗎?”他說著,眼眶泛了紅,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小滿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絲毫不為他的話觸動。“那為什麼彆人就要為她死,用自己的疼來抵消她的疼?”
“那你不願意,為什麼不說!”薑馳不知哪裡來的一團火氣,竟開始吵嚷了。
“因為沒用,我不說不代表願意,隻是沒得選。可要能選,我希望離你們一家越遠越好。”此時此刻,她的怨氣終於被薑馳激了出來。說出了一直以來沒機會說出口的話,心中竟感到了一絲解氣。“我覺得你們一家都很可怕,很惡心,包括你。”
“所以說,薑馳,你為何總是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