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似乎這麼說過。甚至還覺得這隻人魚如此天真爛漫,實在和傳聞中不符。
因此,他還溫柔地表示:“你需要的話,可以把我拖下水去的。要是不需要,還是早點離開,免得我死後的樣子太難看,嚇到你。”
這隻人魚看起來怯生生的,裘文翰便大男子主義發作,調笑了一句。
她的臉微微漲紅,看見裘文翰身上的傷口時,又變白了。
過了一會兒,就在裘文翰的意識逐漸迷離,恍惚中以為她已經悄無聲息離開的時候。
他忽然感覺一大團液體擠進了他的口中,順著咽喉一路往下……
裘文翰渾身都灼燒了起來。
但他的傷口,卻一點一點好起來了。
後來他當然知道了,那是人魚的血液。
人魚的血液可以治百病,解百毒。那隻怯生生的小人魚,就這樣割下了她的血肉,喂給了初次見麵的人類。
毫無城府的人魚和狠辣無情的人類,就這樣在海麵的礁石之上相遇了。
在最不可能認識的地點突然相遇的兩人,自然也突破了不可能,走到了一起。
裘文翰現在想起那時,想起的也是快樂的時光。
美麗的小人魚帶著他領略了從未見過的海底世界,他則對她訴說外界的豐富多彩。人魚的稚嫩和天真讓他覺得新奇,而他的成熟老道則讓她招架不住。
他的感情純粹嗎?
裘文翰覺得是的。
或許有救命的原因,或許有她美麗麵孔的因素……可那個時候,他真心實意地想要廝守。
但人注定是不會永恒不變的。
哪怕他被時恩沫帶去了人魚的部落,介紹給了她的同族。哪怕那些人魚都是一樣的溫和而略帶天真地接納了他……
他也做不到融入。
更不可能在這裡永遠繼續自己的下半輩子。
見慣了人類世界的繁華,體會到了被人折辱的痛楚,怎麼可能乾脆利落地說再見?
裘文翰要回去。
但他沒忘記小美人魚,他哄著她,說想要帶著她去自己的世界看看,去看看那些漂亮而豐富的人類生活。
“我們會回來的。以後可以一年住在你家,一年住在我家……這樣,我們永遠都不會膩了。”
男人的甜言蜜語輕易就迷惑了美人魚。
裘文翰發誓,那個時候他沒騙時恩沫,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可回到人類社會,有些事又不大一樣了。
他的競爭對手趁著他消失的這段時間,瘋狂壯大勢力,成為了他輕易很難撼動的存在。
想要複仇,想要東山再起,靠著簡單的商業運作已經很難了。
除非,他能有什麼一步登天的頂級好資源。
某個夜晚,發愁的裘文翰忽然心神一動,看到了自己那漂亮而珍貴的人魚女友。
頂級的資源……不是就在這裡嗎?
裘文翰趁著時恩沫熟睡,悄悄取走了一點她的血液,送去了自己名下的實驗室化驗。
結果非常喜人。
這種血液裡含有一種獨特的因子,能夠快速愈合人類的損傷,達到非同一般的治療效果。
那個晚上,他沉思良久,最終在地圖上標出了一個地方。
那是時恩沫親自帶他去過的,深海中的人魚部落。
……
有了穩定的坐標,靠著高科技去捕捉那些毫無準備的人魚,簡直是碾壓。
很快,實驗室就多了很多巨大的罐子。
新的人才慕名而來,全新的項目課題開始研究,外界聽到風聲打算來合作的人絡繹不絕。
裘文翰完成了翻盤的第一步。
可他沒感覺到高興。
午夜夢回,看著還什麼都不知道、被瞞在鼓裡的時恩沫,他總有一種濃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
時恩沫來到人類社會後也並不怎麼舒適。
她是珍貴的人魚,輕易不能露麵。隻能待在裘文翰的彆墅裡藏起來,甚至連幾個人都見不到,更不要說體驗那些豐富多彩的新生活了。
裘文翰忙於工作時,她更感覺無聊。
彆墅裡的泳池太小了,根本不能讓喜歡廣闊天地的人魚多翻兩個跟頭。
時恩沫便提出回去。
當初說好的,在人類社會住一段時間就陪她回去。
裘文翰那一刻的表情十分慌張,他找出了很多借口。比如工作正在最重要的階段,比如最近的輪船不好找,比如他身體不舒服生病了。
那時候,時恩沫都信了。
她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愛人,全心全意地為他著想。
所以,裘文翰的生日那天,她準備了一個驚喜。
小美人魚坐上輪椅,用毯子蓋住自己的魚尾,提著她不甚熟悉做出的蛋糕,去了男友工作的實驗室。
實驗室的地址在書房裡有,她記錄下來了。實驗室的門禁卡備份也在家裡,她帶上了。
她非常緊張,但所幸一路都無人發現她的問題。
直到進入實驗室。
門禁刷卡,她看見了層層疊疊的人影背後,自己的族人躺在冰涼的實驗台上,雙目流下的淚水變為了滾落的珍珠,被人一把接住……
而裘文翰站在最前麵,冷酷地注視著這一切。
……
時恩沫其實可以逃走的,可她想要帶著那些族人一起離開。
這當然不是她在那樣的情境下可以做到的。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被捉住了。
曾經溫柔天真的愛人,忽然變成了仿佛要吃人的野獸。她惡狠狠地看著裘文翰,對著他怒罵嘶吼。
沒有人會懷疑,如果不是被控製住,她會撲上去活活把裘文翰咬死。
那樣的眼神,裘文翰無法承受。
他更不能接受,自己喜歡的那個溫溫柔柔的小人魚,變成了這個樣子。
而實驗室裡的陸醫生在此刻站了出來,表示出對於這隻人魚濃厚的興趣。
“她和其他人魚不一樣。她身上的力量……更強。她的血脈看起來也更純正。”
陸醫生眨眨眼,補了一句。
“如果有她,研究的進度會更快的。”
裘文翰:“……”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咬咬牙,開口:“……不許傷害她。”
那一刻,裘文翰心底有個聲音在說——都這種時候了,還裝什麼好人?能把她留在實驗室,你也沒那麼喜歡。
但很快,這個聲音就被他壓下去了。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似的,裘文翰甚至扭頭就找來了慕憬。
慕憬原本是他的貼身保鏢,實力最超群的之一。卻被他派去專門看護一隻人魚。
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他對時恩沫的感情還沒有變似的。
時間一晃而過。
裘文翰不知道實驗室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尤其是作為實驗素材,會遭受怎樣的對待。
他不敢去看,也不敢去麵對。
但某一天,慕憬彙報時說,時恩沫失憶了。
研究人員看過,說她大約是遭受的刺激太大了,所以失去了痛苦的記憶。
剛好就是,她和裘文翰相知相識到實驗室的那一段。
裘文翰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他覺得時恩沫忘了他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可另一方麵來說,這於他似乎又是一種解脫。
他偷偷去實驗室看過一次,漂亮的人魚在狹窄的池子裡遊動,目光掠過他,沒有驚起一絲波瀾。
她是真的,徹底忘記了最痛苦的記憶。
裘文翰想,這樣也好。
等他的研究徹底成功,人魚的副產物能夠成功上市,他能再多賺一點……那個時候,他就把時恩沫帶出來。
她忘記了正好,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感情,重新培養一段關係。
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
但是現在。
裘文翰看著麵前美麗的人魚。
她已經褪去了最初見麵時的稚嫩與天真,仿佛變成了真正的海底女王。她美麗而強大,不再是那個實驗室裡任人宰割的素材。
而是……主宰他生死的神祇。
她是來複仇的。
裘文翰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你……彆這樣,恩沫。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美好嗎?我當時想著要和你重新開始的!我真的這麼想!我是愛你的啊!你看看我們這段時間,我對你不是言聽計從嗎?!”
時恩沫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可你太沒用了。本來你還能逗我開心開心,可現在……”
她的目光掃過了裘文翰的雙腿,露出可惜的表情。
“你最後一點用處也沒了。”
裘文翰呼吸一窒。
他忽然控製不住地發抖起來,低聲道:“……是你……是你精神控製我,你PUA我……都是你讓我自殘的!!都怪你!你為什麼這麼狠心?!你憑什麼這麼狠毒?!”
時恩沫笑了起來。
“裘文翰,還記得這裡嗎?”
裘文翰當然不記得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這塊礁石,這片大海。
那時候,裘文翰奄奄一息,幾乎快死了。是時恩沫的出現救下了他。
而現在——
“我其實沒告訴過你,這裡,是食人魚的海域。”
時恩沫看著海麵下被血腥味吸引而來的魚,它們早就躍躍欲試了,隻是礙於時恩沫這個更強大的存在在這裡,所以一直不敢動手。
“你加諸在我和我族人身上的痛苦,我已經全部奉還。我們兩清了。所以,就像你說的,重新開始。”
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
時恩沫撩起頭發,不等裘文翰開口,便躍入了水麵。
寬廣的海水之下,她宛如大海的精靈,魚尾幾下擺動,便瞬間消失在了粼粼波光之中。
她是海的女兒,這裡才是她的主場。
天地空茫,隻剩下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裘文翰的所有懇求或是辱罵,在這裡都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了。
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恐慌。
重新開始……他要的根本不是這樣的重新開始!!
可時恩沫沒有回頭。
他的命本來就是她救下的,現在也由她來處置。
伺機而動的食人魚們終於發現,那強大的人魚已經離開,並且沒有再回來的意思了。
那麼——這頓食物,就歸它們了。
裘文翰的慘叫聲在夜空之中回蕩。
這一刻他在極致的痛苦之中後悔落淚。
或許當年,他在垂死之時主動閉上雙眼,也比掙紮一番又回到這裡要好。
這一次,他更痛苦,也更加萬劫不複。
……
時恩沫回到了族群的領地裡。
他們已經換了新的棲息地。當然,並不是裘文翰這段時間演戲所在的位置。這樣的錯誤,她是不會再犯下的。
事實上,時恩沫也在第二天再次回到了那片礁石,檢查過裘文翰是徹底死了。
她不會給這些人魚留下任何可能的威脅。
族群裡,曾經被傷害過的人魚們都已經恢複了,回到家人朋友之中後,他們也漸漸愈合了心理創傷,開始邁向了新生活。
伏蒼也在這裡。
作為算是救下他們的人類,伏蒼難得能留在這裡。畢竟現在人魚對於人類的仇恨度達到了最頂峰。
不過伏蒼,至少證明了他是值得信任的。
他倒是也很乖覺,隻是在時恩沫的房子旁邊等著。
時恩沫給了他一個眼神,先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找到了蘇粟。
蘇粟和她母親正在新家裡收拾東西,她們的臉上都帶著笑,看起來活潑不少。
看見時恩沫,蘇粟立刻停下手裡的活,叫道:“公……時恩沫姐姐!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時恩沫點了點頭。
蘇粟的臉上便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當初,她們提前獲救,本來還在擔心時恩沫的安危。沒想到她很快也回來了,還帶著昏迷中的裘文翰。
不用時恩沫解釋,大家都知道他是誰。
他本來是時恩沫的愛人,是被介紹進入人魚部落的外來人類。卻愧對了這份信任,轉手捉住了他們。
有人小聲質疑,懷疑時恩沫是不是又戀愛腦發作,要救下他一條命。
但蘇粟知道,時恩沫不會的。
她相信時恩沫。
果然,時恩沫告訴所有人。就這樣讓這個男人以命償命,太簡單了。她們經曆過的事情,他也要經曆一遍。
如此,才算公平。
這一出戲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人魚們甚至不需要演戲,隻要本色出演。因為他們對於裘文翰的厭惡和嫌棄,是天生的。
如果不是為了最終的計劃,他們幾乎克製不住當場就要扒了他的皮。
好在,最終裘文翰終於精神崩潰選擇自殘的時候……他們都在海底,靜靜圍觀了全程。
這是一場盛大的複仇。
而現在,複仇的最後一步也終於走完了。
蘇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是在寬慰的同時,她也略微有些悵然若失。
是空虛?還是過往留下的陰影?
一隻手伸了過來。
時恩沫平靜地看著她:“謝謝你之前給我的東西。這個,是回禮。”
她的手心裡,躺著一枚寬大而完整,依舊在閃閃發光的鱗片。
人魚的鱗片擁有無上的價值,因此在實驗室裡時,她們的鱗片被那些研究員扒去不少。
可那些愚蠢的人不知道,每條人魚都有一塊最堅硬的鱗片。
它可以成倍發揮出原有的力量。
這塊鱗片的位置隻有每條人魚自己知道,也都會珍惜地保護起來,輕易絕不交出。
時恩沫的精神催眠本來隻是輔助作用,但蘇粟在最後時刻,把自己的那塊鱗片拔了下來,送給了她。
這是她對於時恩沫的信任,也是她對於裘文翰的仇恨。
因此,時恩沫才能發揮出成倍的催眠誘惑,讓裘文翰徹底忘記所有的記憶,達成一次完整的精神控製。
而現在……
時恩沫拔下了她自己的鱗片,還給了蘇粟。
蘇粟下意識地張了張口,有些啞然:“……不……不用的……”
“未來你說不定用得著。拿著吧。”
然而,時恩沫輕描淡寫地把鱗片放進了她的手中。
未來。
蘇粟仔細地品味著這個詞。
是啊,她還是一隻年輕的人魚。最近發生的事,不過是她生命中極為短暫的一段時光。
她還有未來。
那種空虛感逐漸消退了。
蘇粟笑了起來。
“好。”
她答應了時恩沫,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鱗片,仿佛握住了整片海洋。
……
時恩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伏蒼看了看她,目光閃動。
“現在才有空好好和你說說話,這個世界實在很累吧?”
時恩沫挑眉:“你在看不起我嗎?”
伏蒼失笑:“不。隻是關心。”
顯然,這個回答讓美麗的人魚滿意了不少。
她附身過來,挑起伏蒼的下巴,交換了一個柔軟的吻。
唇齒交纏之間,時恩沫黏黏糊糊的聲音響起。
“不過,雖然不累……但沒有腿的確不太方便……”
伏蒼:“那要趕快離開嗎?”
時恩沫點點頭。
這是她早就做好的決定。
應該受到懲罰的人都得到了處置,裘文翰獲得的資金她以匿名的方式捐贈給了海洋保護公益。
她也安排好了人魚部落新的棲息地和未來的生活。
當初,知道裘文翰在做人魚研究的人不少。裘文翰失蹤,必然有不少人對他的研究結果和實驗室虎視眈眈。
不過,隻要有人去搜尋一番,就會發現她留下的那份“成果”。
那份,證明人魚的成本和價值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假結論。
沒有利益,也就不會有人把目光對準人魚了。
他們,會生活得非常安逸自在,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了。
不過——
時恩沫攬住伏蒼的胳膊,魚尾一擺,自己滑了下去,也將他拖入了水中。
“在那之前,先來看看新世界?”
海水之下,她帶著伏蒼遨遊而過。在他快要氣竭時吻住他,渡給他新鮮的空氣。
黑發散亂糾纏,魚尾和雙腿糾纏不休。
係統的聲音悄無聲息地響了起來。
【世界9:為愛帶球跑的單親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