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禧做好了心裡準備, 一整天都在等昨晚的兩個大漢,但一直沒等到,最終等來了萬掌櫃。
她猜測, 萬掌櫃嘴裡的租房人,很可能是季春景派去的。
得出這樣的結論並不難。
如果季春景監視了她的醫館, 就一定會知道胡家的事。
他租下鋪子, 倒手再租出去,賠不了幾個錢,卻能釜底抽薪,絕了她的生路。
新科狀元,確實有些手腕。
雲禧對萬掌櫃說道:“我搬走不要緊,畢竟這裡的局麵沒怎麼打開,甚至連藥櫃都沒打好,另起爐灶也沒有問題。但胡家這樣做, 不怕被人說見錢眼開,不講信譽嗎?”
萬掌櫃微微一笑, “雲大夫, 胡老爺讓在下轉告一句話,胡老太太用了人參, 今天上午已經好多了。另外,胡老爺正是想維護胡家的名聲才給雲大夫退了全部房租, 已經很講信譽了。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懇請雲大夫諒解。”
他的最後一句耐人尋味。
雲禧被勒令搬走, 並不在胡家的矮簷下,那麼在矮簷下的就隻有胡家了。
他從側麵證實了季春景的手段。
雲禧道:“好,我不難為萬掌櫃, 三天內一定搬離此地,你們先把房租退給我吧。”
萬掌櫃掏出幾張銀票,“已經備好了,還請雲大夫寫個字據。”
雲禧仔細驗過銀票,確認其真實性,從抽屜裡取出裁好的紙張,拿起毛筆一揮而就。
萬掌櫃接過收條,逐字逐句看過,讚道:“雲大夫寫了一筆好字呀。”
雲禧笑了笑。
萬掌櫃又道:“趁天色還早,雲大夫往牙行走一趟吧。日升牙行就不錯,就在廣寧街上,你去時提在下,老李就絕不會坑你。雲大夫,買賣不成仁義在,咱結個善緣,如何?”
雲禧拱了拱手,“多謝萬掌櫃。”
……
送走了萬掌櫃,丁嬸子紅著眼睛說道:“還結個善緣,屁!他們就是不講信譽,姓胡的不是東西!”
雲禧一走,她就沒有可觀的收入了,而且雲禧從不擺架子,待人寬厚,她真的舍不得。
丁嬸子灶上的手藝不錯,乾活麻利,還護短。
雲禧也很喜歡她,笑道:“嬸子,隻要我還開醫館,就必定還用你,就是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來。”
丁嬸子破涕為笑,“隻要雲大夫不離開京城,肯用我,去哪兒我都跟著。”
“那就說定了。”雲禧蹲下來,叫住小馬駒式亂爬的豆豆,“娘去租房子,你和狗兒哥哥好好玩,聽丁奶奶的話,娘回來就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豆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吃,吃!”
雲禧在他額頭猛親一口,起了身,“嬸子帶他們去上房玩,我把店門關了。”
……
雲禧先在靜寧街的牙行看了一回,沒找到合適的,便還是去了廣寧街。
廣寧街與南城門銜接,比靜寧街熱鬨得多。
雲禧一路疾走,趕到日升牙行時,李掌櫃正在關門。
她趕忙上前說明來意。
李掌櫃沉吟片刻,“租鋪子啊,出租的不多,賣的倒是有幾個。”他打開門,“小娘子進來看看吧。”
“好。”雲禧進了屋。
李掌櫃找出兩本大冊子,翻開其中一本,點著中間一行字說道:“這間出租,在貢院附近,位置好,但租金不低,年租金三百兩,三年起租。這樣的肯定不行吧。”
雲禧頷首,確實不大行,一年三百,三年就是九百兩,夠買兩套房子了。
李掌櫃笑道:“小娘子還是看看賣的吧,但我實話實說,出賣的鋪子大多位置很差,租又租不出去,賣也沒什麼人買,放著又虧得慌。我去跟東家說說,要是能成,租過來開醫館卻是正正好好。”
“行。”雲禧點點頭,李掌櫃說的入情入理,萬掌櫃確實沒忽悠她。
李掌櫃翻了幾頁,指著一個讓雲禧看,“我比較看好這個,貢院西北,明秀街上。這裡住的多半是富戶,商鋪不多,成不了氣候,所以做什麼都賠。”
明秀街,在羅家附近,離靜寧街不算太遠,步行兩刻鐘左右。
兩間商鋪由廂房改造而成,後麵連著一座正常大小的二進院落。
房子八成新,要價一千五百兩。
一切都很合適,但租金絕不會便宜。
雲禧試探著問道:“李掌櫃估計一下,租金大約多少呢?”
李掌櫃沉吟片刻,“商鋪加院子,月租七八兩肯定要的。”
枯榮堂那麼小都四兩五錢,這一家總共七八兩,不貴,算是良心價了。
雲禧道:“如果買的話,能便宜一些嗎?”
李掌櫃笑了,“當然,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你是老萬介紹的,還是個大夫,價格方麵不用說,我肯定會幫你殺一殺的。”
雲禧點點頭,“那好,咱再多看幾家,我比較一下。”
還有三家正在出售,一家在西南,兩家在東南,位置比較偏,麵積也都不小。
價格高,性價比低。
雲禧多方麵權衡之後,還是覺得明秀街的好一些。
她想了想,問道:“李掌櫃手頭有宅基地嗎?”
李掌櫃道:“隻有住宅,鋪麵沒有。京城嘛,你也知道。”
“我明白了。”雲禧也覺得自己問得太外行了,“我想看看明秀街的房子,您明天有時間嗎?”
李掌櫃道:“早上有兩個看房的主顧,雲娘子就定在巳正吧,我去接雲娘子,咱們一起過去。”
……
李掌櫃的家也在靜寧街,他把雲禧捎了回去。
坐在馬車上,雲禧閒著沒事,意識進到空間裡,粗略地搜索了一下……
總共找到兩塊玉飾、兩部手機、一部相機、一台筆記本電腦、五塊電子表、六塊機械表、八條不值錢的裝飾性頸鏈,還有一個病人送的包裝都沒拆的首飾盒。
電子產品她不可能拿出來賣,兩塊玉飾是玻璃種的,成色極好,但一塊是爺爺給的,一塊是媽媽給的,都不能賣。
頸鏈太細,成分不純,賣不上好價錢。
首飾盒是花梨木打造的,說明書上說,裡麵除八音盒裝置外,還有一麵不小的水銀鏡。
這個應該能賣上大價錢。
一想到要賣,雲禧就覺得心痛。
這些東西都來自現代,那是她永遠回不去的地方,每樣東西都承載著她的思念和過往。
她舍不得,所以從未動過這個念頭。
不然,還做回雲中暉的老本行,當遊醫?
那樣的話,她隻要租個小院子,夠他們娘倆生活就行了。
也不好,當遊醫沒辦法照顧豆豆,而且她不放心把孩子全權交給彆人。
……
就在雲禧左右為難的時候,季昀鬆也陷入了困境。
他去找老侯爺詢問婚事。
老侯爺給出的答複很明確:一,他的對外身份是庶出,且無法證明他的血脈;二,忠義伯雖是武將,但頗受皇上重用,而且忠義伯世子年紀不大,卻已經是禦前二等侍衛了,正四品武官。有這樣的老丈人和大舅哥,他必定前途無量。
賬目清楚,簡潔明了。
季昀鬆隻賺不虧,絕對是占便宜的一方。
他們唯一沒有考慮的是他的感受,他喜不喜歡,接不接受。
季昀鬆眉頭緊鎖,眼簾低垂,左手飛快地轉著右手指上的玉扳指。
老侯爺心裡極不痛快,壓著火氣問道:“怎麼,你對這樁婚事不滿?”
這句話單刀直入,幾乎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季昀鬆如果承認不滿,老侯爺定會大發雷霆,如果他否認他的真實意願,那麼他的第二次成親對象就依然是一個他根本不會喜歡的女人,而且一糾纏就是一輩子。
從功利的角度上講,他娶忠義伯的姑娘,利大於害,但從感情和自尊上講,他無法說服自己屈從這樣的安排。
他突然深刻地意識到一點:其實,季家沒一個親人是發自內心地對他好,包括祖父,也包括父母和兄弟。
他與這侯府格格不入。
他讓季春景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奴婢們騎到他的頭上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們的心裡隻有季春景。
他不該為了這些陌生人犧牲他的後半輩子,心甘情願地做侯府的隱形人和傀儡。
絕不該!
想到這裡,季昀鬆閉了閉眼,鼓足勇氣說道:“祖父,明昱不孝,明昱確實不滿意這樁婚事。”
老侯爺冷笑一聲,“你還真敢說啊!季昀鬆,你還知道你是誰嗎?你還知道你是怎麼來的侯府嗎?”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無法挽回了,即便挽回,也無法彌補彼此間出現的裂痕。
季昀鬆明白這一點,且更加知道他此刻除破釜沉舟之外,沒有、也不該有第二個選擇。
他說道:“我是被老侯爺找回來的,但老侯爺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探花了。無論林昀鬆還是季昀鬆,都是我,我一直知道我是誰。”
他不再稱對方祖父,自稱也變成了我。
“你……”老侯爺氣得半站起身,一手撐桌麵,一手指向了他。
季昀鬆目光沁涼,心如止水地繼續說道:“我在長公主府見過範家五姑娘,她家世好,人品或者也不錯,但我就是喜歡不起來,煩請老侯爺收回成命。”
“好,很好,非常好,我倒是小瞧你的膽量了。”老侯爺有了年歲,城府深,養氣功夫還算不錯,到底把處在暴怒邊緣的自己拉了回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樁婚事我既然已經應允,就絕無反悔可能。那姑娘容貌確實一般,身形也粗笨,你若不喜,將來允你多納幾房妾室便是,婚事不可能退。”
季昀鬆一攥拳頭,挺了挺胸,“不怕告訴老侯爺,我與雲氏還未和離,忠義伯府的這樁婚事我答應不了。”
“那你就給我滾,滾到雲家去。”老侯爺登時暴怒,抓起手邊的茶杯就砸了過來。
季昀鬆不躲不閃,任憑杯子砸在額頭上……
“啪!”杯子落地,摔得粉碎,鮮血“倏”的一下流了下來,順著眼尾落到臉頰上。
紅與白反差強烈,觸目驚心。
季昀鬆起了身,“是,我馬上就滾,請老侯爺保重身體,告辭。”
他長揖一禮,快步離開內書房,往前院去了。
“嗬嗬……哈哈哈……”老侯爺怒極反笑,大聲吩咐婆子,“你去看著他,隻許他帶走他自己的東西,侯府的一針一線他都彆想拿走。”
季昀鬆當然不會帶走侯府的東西。
他出府時,隻帶了兩件舊衣裳,幾樣雜物,一箱子手抄本書籍,還有一個表情詭異的小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