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婆婆和張大姐對視了一眼,也都笑了。
劉映紅笑不出來。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桃桃和宋秩的飯盒,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連她住院生孩子的錢都是借來的,哪有錢吃肉喝湯?她今天的晚飯,不過就是她媽花了兩分錢去醫院食堂買的兩隻饅頭。她和母親中午吃半個、晚上吃半個。
桃桃也看到了劉映紅的渴望眼神,心一軟,說道:“劉映紅,要是你不嫌棄這些,就拿去吃吧!”
董姨急道:“不不不,我們不要……”
“謝謝你呀白桃桃!”劉映紅真誠道謝。
桃桃就指揮宋秩,“你打點兒開水來,倒進臉盆,再把你那盒飯放進熱水裡浸一浸……還有我這半碗湯,也倒進那個錫飯盒裡,放進熱水浸熱了再給她吃。”
宋秩照辦。
半小時以後,他把溫熱的飯菜和雞湯送到劉映紅那兒。
劉映紅擦了把眼淚,“謝謝、謝謝你們!”
說完,她拿起飯盒就拚命扒飯——
董姨站在一旁直吞唾沫,卻又兩眼泛紅。
劉映紅將飯盒裡剩下的飯菜吃了一半,然後就遞給母親,“媽,你也吃點兒!桃桃家的飯菜味道很好。”
“我、我……”
董姨倒是很想有點兒骨氣。
可她也肚裡饑得慌,最終一邊小小聲哭泣、一邊慢慢地吃起女兒留給她的飯菜。
劉映紅一口氣將桃桃吃剩下的雞湯和雞肉吃儘,這才吩咐董姨,“媽,你快去把這些碗筷都洗乾淨了,咱好還給桃桃。”
“哎,我這就去洗啊!”董姨拿著一堆飯盒出去了。
劉映紅鄭重向桃桃和宋秩道謝,“桃桃,桃桃的愛人同誌,謝謝你們了!”
——她還不知道宋秩的名字,隻好以“桃桃的愛人同誌”來代替。
桃桃擺手,又認真說道:“這不算什麼,在住院的這幾天裡,我們倒是可以勻出點兒飯菜來給你吃,但是……你以後怎麼辦啊?”
劉映紅顯然有些六神無主,“等我愛人出差回來再說吧!他、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頓了一頓,她像是說給桃桃聽,當然也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為自己壯膽似的,小小聲說道:“他對我和孩子很好的,但就是……那畢竟是他媽和他的姐姐們……他又是家裡最小的,我們多敬著點長輩,也是應該的。”
桃桃心下搖頭。
——好的婚姻,就應該像她的父母那樣,兩個人各有擔當、勢均力敵。他們是非常獨立的兩個人,有各自的夢想和追求,並付諸於行動。當他們合在一起時,就是最恩愛的夫妻、最有默契的戰友、最能取長補短的父母。
現在她和宋秩的婚姻,還沒有走到她父母的那個地步。
在學術和事業上,她過於依賴宋秩,宋秩就是她的燈塔;但在家庭、在生活方麵,宋秩由於童年過於灰暗,基本喪失自我,所以在這一方麵,他過度依賴桃桃,將桃桃視作精神支柱,完全沒有屬於他個人的一丁點需求。
短期來看,兩人互為對方的短板,相互需要對方;長期來看,還是有問題存在的。
——她和宋秩一個搞農業科研、一個搞機械科研,總會有為了事業暫時分開的可能。她不能一直依賴於宋秩為她建立的學習方式,遲早會有她自己的學術思想;宋秩也不可能一直依賴於她給予的生活向往,至少在分開的時候,他必須要照顧好他自己。
所以,桃桃一直將父母視作榜樣,小心翼翼地調整和經營她和宋秩的婚姻。
而劉映紅和她丈夫的婚姻關係,處於絕對的臣服與劣勢。
桃桃並不看好,劉映紅的丈夫回來以後,她的生活會有什麼實際上的好轉。
宋秩問了劉映紅一個問題,“文淑夢跟你家啥關係啊?”
劉映紅這才想起來,好像文淑夢一進病房,就去跟桃桃打招呼去了?
她連忙說道:“我婆婆不是生了七女一兒嗎?文淑夢是我丈夫的七姐……我們這個家,除了大姐二姐和我丈夫養在公婆跟前之外,另外五個姐姐都送給族親撫養了。今天七個姐妹都來齊了,另外還有幾個是族親。”
然後她又問,“對了,原來你們認識七姐啊?”
桃桃說道:“文淑夢的愛人和我愛人是一個單位的。”然後又把宋秩介紹給劉映紅和1號病床的張氏婆媳,“這是我愛人,他叫宋秩,在科研院工作!”
劉映紅突然想起一件事,說道:“聽說你們科研院裡有個男的,媳婦兒懷了孩子,他就天天逮著單位裡已婚有娃的同事問感想,還記筆記?連懷孕超過七個月能不能給媳婦兒剪腳趾甲、是用剪刀剪還是用銼子磨的事兒都要問哈哈哈哈……”
宋秩愣住。
桃桃看了他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他俊臉緋紅,頓時笑了,用力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撫。
“宋秩,時候不早了,你去打點兒熱水來,我擦擦身子。”桃桃說道。
此言一出,張婆婆和董姨齊齊一驚,紛紛觀道:
“使不得使不得!哪裡有月子婆洗澡的!你怕是不要命了喲!”
“是啊,哪個女人不是這麼熬過來的?你就忍忍吧!等出了月子啊,你想怎麼洗就怎麼洗,現在可萬萬不能啊!”
桃桃笑眯眯地催著宋秩去打熱水了。
宋秩乖乖去打了熱水來。
然後就開始忙碌了。
他先是除下了他襯衣,隻穿著汗衫背心,然後抱起檔桃、將他的襯衣鋪在桃桃身下;又去拿了一張椅子過來,椅背緊捱住床尾,再把棉被的一頭搭在床尾的椅背上、另一頭搭在床頭板上,就把桃桃整個人都蓋在棉被裡,但棉被與床鋪之間有著小小的密封空間。
呆會兒桃桃會躲在這個空間裡擦身,應該沒有受涼的可能性。
這時,宋秩又拿出一套桃桃的換洗衣裳過來,放在床沿,伸了手、探進棉被裡去,幫著大白桃解了衣,又擰了熱帕子,一遍又一遍地伸進棉被裡去,給大白桃擦身子……
宋秩對怎麼清洗大白桃,有著特彆熟悉的手法——當然這也得拜某種日常運動所賜。
麻利又輕柔地擦洗完一遍以後,他又拿塊乾毛巾,將大白桃身上多餘的水分全都擦拭得乾乾爽爽,又替她穿好衣褲、連襪子都穿好了。
最後,他輕輕掀開棉被,將墊在她身下的他的襯衣拿了起來——襯衣上沾著濕意,但隻要把襯衣拿走,床單是乾爽的。
以及棉被的一麵也是略有些潮意的,但沒關係,宋秩將棉被翻了個麵兒,蓋在桃桃身上的那一麵被子依舊是乾爽的。
桃桃舒服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全身都清爽了。
這時,小飛白醒了,啊啊啊的閉著眼睛叫嚷。
宋秩連忙將襯衣晾在椅背上,又過來照顧孩子。他嚴格按照大嫂的教導,先抱起孩子檢查是不是已經拉在尿布上了,然後再觀察孩子的小幾幾,來判斷他是不是想拉噓噓……
果然!
宋秩熟練地從桃桃的床底拖出痰盂,給兒子把了屎尿,又用衛生紙蘸溫水把兒子的小皮皮擦乾淨,最後用毛巾浸水給兒子洗屁股……
每一個步驟都做得非常到位!
照顧完孩子,他才把洗得乾乾淨淨、又重新包在繈褓裡的孩子遞到桃桃身邊,看著桃桃側臥著給孩子喂上了奶,他才開始收拾殘局。
來來回回的倒水、倒屎尿,洗毛巾洗帕子,又進進出出的打開水……甚至連張氏婆媳和劉映紅的開水瓶也一塊兒拿去灌了開水回來。
張婆婆讚道:“小宋可以喲!很會照顧人!桃桃你有福氣啦!對了你倆還年輕,身體又好,小宋還這麼照顧你……你們打算生幾個孩子?”
桃桃打了個嗬欠,“不想生了,就這一個吧……生孩子好痛呀!”
張婆婆連忙勸道:“哎喲桃桃,我可是過來人!你呀一定要聽我的勸,能多生就多生!你想啊,你多生幾個孩子,這養一個和養好幾個都差不多!也就是娃娃小時候的吃喝拉撒麻煩一點兒,以後孩子大了,大孩子能管著小孩子……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以後等你和小宋年紀大了,膝下有那麼三四孩子……個個都參加工作,個個都有工資孝敬你們!你們老了病了這裡痛那裡痛的,那孩子多、才能輪流看護你們不是?要是你們隻有一個孩子的話,以後他得照顧你倆、全年無休,還得管管媳婦兒那邊的嶽父母,多累啊!”
“呐,我就是嘍!當初害怕孩子生多了太累、養不起,我也就隻生一個兒子,我兒媳婦也是獨生女!現在你瞧瞧……萬一我和孩子他爹、和親家公親家母一會兒生病了,他小兩口怎麼搞?”
張大姐,“那就把你們四個集中在一間病房裡唄!還熱鬨!”
氣得張婆婆曲著手指去敲兒媳婦的頭,“你是不是想氣死我?難道我們四個同時生病、還必須生同樣的病……才能住在同一個科室的病房裡?”
桃桃忍不住笑了。
她困得厲害,忍不住又打了個嗬欠。
張大姐看到桃桃擦完身子以後,很明顯一副悠然愜意的樣子,不禁眼熱,小小聲對她婆婆說道:“媽,我也想像桃桃那樣擦個身子!”
“你想得美!”張婆婆罵道。
董姨白天的時候得罪了張婆婆、也得罪了桃桃,這會兒想向大夥兒示好,就打哈哈勸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人家白桃桃都洗了……”
張婆婆覺得劉映紅可憐,卻挺討厭董姨的,便愴她,“那你給你兒媳婦擦身子唄!反正人宋秩幫著你把開水都打好了!”
董姨哪裡肯,“哎,那可不行!月子婆不能洗澡洗頭、那可是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幾千年的規矩,除非不要命啦,要不然誰……”
“媽!”劉映紅生氣地喊了一聲。
董姨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假思索說出來的這句話,居然一下子得罪了兩個人?!
張婆婆冷笑,“你舍不得給你家親生女兒洗澡,就慫勇我家的笨兒媳洗澡?哼!”
董姨訕訕的,忍不住又看向桃桃。
——桃桃正側躺著給孩子喂奶,隻留了個背影給她。
董姨就盼望著白桃桃剛才啥也沒聽見。
但這麼可能呢?
桃桃當然聽到了,但她也懶得理會。
坐月子期間洗不洗澡,那是個人的選擇。
不過,擦拭掉滿身的汗意,確實清爽多了。已經睡了一下午的桃桃,這會兒又有些困了。
等到宋秩洗完、晾好尿布和毛巾以後,小飛白已經吃飽了,繼續呼呼大睡。
宋秩又趕緊重新打了水、拿了牙膏牙刷漱口杯過來,侍候桃桃睡前刷牙洗臉。他去倒水的時候也洗漱好了,才又回到病房裡。
桃桃已經困得不行,就等著宋秩回來,安排他今天怎麼睡。
——這病房不大,一共三張床位、三個床頭櫃、三把椅子,根本放不下三張行軍床。張婆婆瘦,直接和兒媳一塊兒睡病床,兩人頭各一方;董姨也瘦、但劉映紅有點兒胖……或者說,她並不胖、而是有點兒水腫,她和她媽也擠不下一張床,所以董姨隻能坐在椅子上應付一宿。
桃桃身材纖細,但宋秩一米八八的個頭,不可能和桃桃一起擠得下這張一米二不到的床。
所以桃桃一早就已經想好了:她讓讓宋秩把椅子接在她的病床床尾處,讓他先坐在椅子上,然後整個人橫躺在床尾處,雙腿懸在椅子下……
宋秩試了試,覺得這個體|位尚可,比昨晚上他在桃桃床前席地而坐、上半身趴在她床尾處要好得好多……
於是,小飛白睡在桃桃的枕頭底下,桃桃正常體|位躺床上睡著,宋秩彎在床尾處蜷著,一家三口以桃桃為中心相互依偎,還沒熬到病房統一熄燈呢,就齊齊睡著了。
張氏婆媳和劉映紅、董姨麵麵相覷。
董姨揉了揉腰,對劉映紅說道:“紅啊,今晚上你自個兒照顧三丫哈,反正你也有經驗!都已經生了三個了……我上外頭去睡長凳去,昨晚上我在這兒坐了一宿,這老腰受不了……那啥,我拿個枕頭走啊!”
說完她就走了。
劉映紅覺得有些無語。
而隔壁床的張大姐非常羨慕桃桃,就衝著她婆婆幽幽歎氣,“媽,桃桃肯定是因為擦洗過……身上清爽舒服著呢,這才這麼快就睡著的吧?唉,我就睡不著!我身上汗巴巴的,媽呀,我都聞到我身上的汗臭味兒了……媽你再靠我近點兒,也給聞聞唄,看我臭不臭。”
說著,張大姐還往她婆婆身邊靠——
張婆婆大罵,“你彆過來!當我還不曉得你身上的汗酸臭麼!”
“媽你小聲點兒,桃桃她們都睡了!”張大姐輕聲說道。
張婆婆立刻閉了嘴。
她狠狠地瞪了兒媳一眼,然後拿著毛巾漱口杯氣呼呼地出去洗漱,回來以後……她猶豫半天,最終還是將開水瓶裡的開水倒在臉盆裡,又扔了塊毛巾進去浸著,過了一會兒,她也把帕子撈起來,擰到半乾,這才遞給兒媳,又小小聲罵道:“呐,要是你以後這兒不舒服那兒不舒服的,可彆怪我哈!”
張大姐高興得眉開眼笑,拿著熱乎乎的濕毛巾好好的擦了一把……
張婆婆又給了她一塊乾毛巾,“快!快擦乾身上的水,最怕就是身上殘留著的水涼了,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張大姐高高興興地用乾毛巾擦乾身上的水分,衝著她婆婆就是好一頓甜言蜜語,“媽,以後你躺床上動不了的時候我也給你擦身子!”
張婆婆一滯,罵道:“那我可就謝謝你了!”
張大姐又催她婆婆,“媽你快點兒上來睡,馬上就到熄燈時間了!”
張婆婆去洗了毛巾、晾好了,這才過來了,和兒媳擠在一張床上,小小聲嘀咕道:“……是桃桃的花露水兒香呢,還是你身上的酸臭味兒沒那麼重了啊?怎麼我也覺得清爽了好多?”
“媽你憋說話了快睡吧,當心把臭小子吵醒了又得管他吃喝拉撒的……”
病房的燈,突然暗了。
已經到了熄燈時間。
劉映紅聽到右手邊的3號床上,桃桃一家傳來的沉穩呼吸聲;以及左手邊的1號床上,張氏婆媳小小聲的嘀咕……
她莫名有些難受。
——桃桃夫妻倆的感情好,宋秩對桃桃根本就是百依百順;張氏婆媳呢,沒外人在的時候,婆媳倆總拌嘴,可一旦有外人欺上門來的時候,這對婆媳就戰鬥力全開、一致向外!
再說了,其實張婆婆是很慣著兒媳婦的,兒媳婦也很嬌憨,對婆婆相當親熱……
劉映紅心想:為什麼她和文家明的夫妻感情比不上桃桃和宋秩;和母親、和婆婆的關係,也比不上張氏婆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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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桃桃睡到自然醒。
天已大亮。
她還沒睜眼呢,就先聞到了小飛白身上的淡淡奶香。
桃桃睜開了眼睛,看到枕邊兒子的繈褓有些淩亂——小家夥可能在睡夢中動來動去的,這會兒一雙小爪子已經從繈褓中掙脫了出來,微微虛卷成拳頭,一隻放在自己嘴邊、一隻放在桃桃嘴邊。
桃桃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孩子。
他……
好小好小呀,這麼小的小人兒,手指好細好細,好可愛好迷你!
咦,他臉上的水腫好像消散了些,眼睛看起來沒那麼腫得厲害了,皮膚也稍微正常了些,沒那麼紅了。
宋秩不在。
隔壁床的劉映紅也不在,張大姐帶著孩子正在1號床上呼呼大睡……整個病房隻有桃桃母子和張大姐母子,所以安安靜靜的。
桃桃懶著不想動,就用手指去點兒子嫩嫩的臉蛋,又時不時拉一拉小飛白那細得和牙簽似的手指……
她玩得正開心,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款款情深的男聲:“……你受苦了。”
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