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煊赫的功績加持之下,剛才這一針見血的發言,就更能讓大家深思,悚然之餘,也更增加了他的威望:堅信大祭司說得一點問題沒有,在這盆冷水潑下來之前,大家看到的都隻有好處,有點兒被衝昏頭腦了。看來,以後在大事上,如果沒有堅信大祭司發話,大家的心情就不能完全安定,堅信大祭司的智慧,已經成為了大祭司會議的支柱了。
即便是代表了鄭將軍勢力的圓性,其實心底也是如此認為的。彆人就更不必說了,驢子修女馬麗雅,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頭,眼神在同事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在尋找著潛藏的不服和敵意,她終究是失望了,但沒有就此氣餒,圓性從馬麗雅等女祭司身上得到的結論是:雖然世俗從前認為女人比較脆弱,很容易六神無主,但顯然這說的不是有建樹的女性,不論是女祭司還是女吏目,隻要是有成就的女人,她們身上的韌性都是很突出的,你說是固執也好,但她們幾乎不會被輕易打倒。
就譬如現在,莫祭司已經完全脆敗了,似乎有些自暴自棄似的,一語不發,放著自己奠基人的身份而不發言,任由威望不斷的減損,被堅信大祭司占據,而馬麗雅卻還是不屈不撓,她笑著讚成了堅信大祭司的說法,“的確,我們知識教大祭司,更要遵從教義,我們的存在是為了散播知識,而不是插手世俗管理。散播管理學知識和直接管理,這是兩回事。除非六姐對此有其餘想法,做出了一些權宜的安排。”
這指的自然是知識教現如今廣泛存在的參與基層管理的行為,指出這一點,似乎是在委婉地反對堅信大祭司所謂‘神明關注’的說法,神明如果關注,就留意到他們正在違背教義,但既然神明選擇了放任,那麼也就說明他們的行為並不真正地違背神明——或者說就是神使謝六姐的利益。
對於這一點,從政治角度出發,理由是顯然的。馬麗雅沒有過多地闡述,而是繼續說道。“所以,我想神明是全知的,神使自然也分享了神明的視野,我們要做的,隻是把事實如實呈現——彩雲道百姓和南洋北部夷人百姓共同的呼聲,難以遏製的熱情,以及私下串聯想要開始修路的事實,以及知識教擁有組織能力的事實……都呈現上去,讓六姐擁有充分的信息來進行決策,這就足夠了。”
“畢竟,六姐是神使,也是買活軍之主,對於知識教的前途,或許她也有自己的規劃呢?”
這就又背離了祭司的身份,回到了個人身份來說了:知識教插手昆順走廊,對教派的發展,埋伏了極大的負麵因素。但,誰知道呢,也許六姐本來就打算在南洋開發之後,逐漸拔除知識教的影響,對大祭司另有任用。有些決策不符合知識教的利益,但卻符合六姐的意願。
馬麗雅大祭司這是做出了自己的表態:作為女祭司,她對六姐的無限忠誠,超過了知識教,超過了她的生命,她願意為六姐的利益犧牲知識教的前景,犧牲自己作為祭司的全部前途。她就是有這麼忠心!
你有威望,我有忠心;你有智慧,我有忠心;你有教產,我有忠心。馬麗雅或許隻有這一張牌,但,沒準她的這一張牌,就是大王呢?!
桌麵後,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清淺,麵對馬麗雅絕對正確的陳述,沒有人敢加以絲毫的反駁,大家明裡暗裡,都把眼神投注向了堅信大祭司,反而很自然地忽略了本該也十分重要的圓性,這大概或許就是能力帶來的直接影響了,職位可以強加,可以提拔栽培,但很多東西隻能自己去爭取,在這樣的博弈中,不進則退,權力隻在真正的能力者中流轉。
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堅信大祭司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而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儘管所有神職人員都在修煉自己的魅力,但堅信大祭司的從容不迫,也令這些行家非常佩服,他似乎從沒有一刻真正失去過自己的風度。
“您說得對,馬麗雅大祭司,對六姐的忠誠,當然是絕對的,無需討論的第一前提。”
他笑著說,“您如此再強調,倒還容易讓人形成一種錯覺——好像我們中有誰沒有和您相當的這份忠心似的。”
輕盈而又有力地回擊,一下擊潰了馬麗雅剛剛獲得的那種仿佛是天然的正義性和高高在上的俯瞰感,也讓大家看向馬麗雅的眼神發生了變化,驢子修女也不敢把自己置於所有人的對立麵,她立刻說,“當然不是!這的確是不言自明的絕對前提——對六姐的絕對忠誠和服從!我們隻是……隻是在商討執行路線,忠誠思路的問題!”
堅信大祭司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他看了圓性一眼,圓性立刻知道,他該出麵說話了。“還是說回正題吧,我來總結一下幾方的觀點,大家隨時補充……”
該表態的方都表態了,餘下的都是敲邊鼓的配角,除了個正在出外差無法趕回的大祭司之外,七個大祭司很快就統一了態度:對於民間的呼聲,知識教沒有權力去抹殺和否認,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如實上報。同時,按馬麗雅的建議,豐富信息,指出知識教有能力做基層組織工作,讓六姐有決策的依據,同時也按堅信大祭司的思路,要指出知識教插手基層組織工作的負麵影響,以及祭司們對此的保守態度,表明祭司們頭腦清醒,並無不當的政治野心。
這不能說是和稀泥,應該說是成功的調停,至此,一份代表了方利益觀點,統合了鄭將軍、驢子修女和堅信大祭司意誌的報告,差不多就定型出爐了,效率倒是比圓性想得更高一點。其實,南洋的決策一貫如此,效率是很高的,圓性雖然不習慣於這種速度,但並不真正排斥這一點,他也不喜歡沒日沒夜的開會。
這一項議程結束之後,大家繼續商議其餘重要事務,譬如未來一年的傳教方向,教義統一、多分支神話結合的基本原則,小祭司的考核標準,待遇問題,小祭司的建議和反饋……一整天的會開下來,散會時已是日暮時光,大家都是頭昏腦脹,很多人都說要在晚餐時至少喝兩杯咖啡,因為今日議程才剛剛過半,很明顯會議要延續到深夜了。
圓性這裡,開會完全是開疲了,一點胃口也沒有,再加上他從前信奉的教派,講究過午不食,他索性直接跳過了晚飯,而是留在會議室整理下午的材料,漢派存在感太低,在很多問題上他根本插不了嘴,晚上估計也是枯坐著當個配角,不如乘機整理由他負責的昆順走廊文書。
點亮電燈,聚精會神地工作了半個多小時,他的肚子開始叫,眼前也有些發花了,圓性這才意識到,過午不食一般都搭配日落而息,再不吃點東西,身體的確受不了,他於是站起身準備去對付幾口,但沒想到的是,打開門才走了幾步,就聽到了轉角處熟悉的聲音。
“今晚你能不能爭點氣!”
驢子修女馬麗雅,似乎已經完全把漢語作為自己的第一語言,弗朗基語已經生疏了,甚至在訓斥他人的時候,也是用的漢語,她語氣激烈地嗬斥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一把將身後的莫祈平大祭司拉進了會議室旁的一間屋子——大概是空置的辦公室,‘砰’地一聲,把門給甩上了,完全沒注意到拐角處有些尷尬的圓性:這個前任和尚的臉皺起來了,露出了一副一言難儘的模樣來。
“原來傳聞當真不假。”圓性努著鼻子,表情怪異,以他的修養,不至於為旁觀了同事的緋聞而興奮,多少有點為難之餘,又忽然不禁想道,“和尚間嘗流傳一則笑話,說女人如老虎,反正……從馬祭司這來看,這笑話倒也有些道理在……她若那樣嗬斥我,小僧也難免兩股戰戰,一聲不敢則了。”
“隻不知道為什麼,沙彌思老虎,似乎也是天性,就連莫沙彌,似乎也不能免俗,倒是心甘情願,逐漸為虎作倀起來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