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7.堅信大祭司(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031 字 5個月前

如果大祭司本人, 都不能把這個教派當真的話,那麼,即便有種種仙器、神跡,這個教派能發展起來嗎?

答案是顯然的, 即便是圓性這樣講究內修的僧人苗子也很清楚, 倘若祭司本人不能深信, 不能認認真真地把教派當做真實存在的東西,進行信仰和經營, 那麼這門教派本身就會失掉絕大多數的功用——彆人可以不信, 但如果神職人員自己都不信,那這門宗教壓根就發展不起來。在這點上,佛道二教和移鼠教的神職人員, 其素質和工作熱情的差距,就是最好的證據。

漢派在知識教中的窘境,沒有人比圓性更為了然了, 他本人就是最好的證據——圓性的崛起, 完全是趕鴨子上架的結果, 他和鄭地虎的遠房姻親關係,隻是極小的因素而已。

鄭將軍是第一任南洋大管家,以他本人的政治見解來看,他認為知識教的高層族裔構成並不理想,這是原因之一;這些年間, 進入知識教做事的漢人僧道,沒有一個擁有足夠的勢能,讓鄭將軍可以因勢利導,捧他上位,這是原因之二。

鄭將軍必須投注大量資源, 來捧一個完全受控的漢族祭司上位,在這個大前提下,他選擇了圓性——雖然有點不想承認,但圓性也知道這是他性格中的弱點,歸根結底,拋開那層祭司遊刃有餘的光環,他其實是個軟弱老實的人,大概唯一的優點就是聽話,即便有所掙紮,最大的反感也不過是和鄭將軍耍耍嘴皮子,鄭將軍交代的事情,他一般都能辦到。

既然要一手捧一個祭司上位,那麼鄭將軍當然要選一個不會失控的傀儡,對圓性知根知底的了解,以及兩家原本就存在的緊密關係,這才讓他成為了一個權衡利弊後,妥協的人選。圓性心底也清楚,如果有一個才華、能力可以達到……都不說張堅信大祭司的水平,能達到莫祭司水平的漢人僧道,在工作中嶄露頭角,鄭將軍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轉而去栽培那個新秀的。

如果是這樣,他或許會有些隱隱的失落,但也一定會感到很大的解脫,圓性知道自己政治能力不足,很勉強地在這樣層次的棋局裡摻和,其實就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旁人來決定。

但問題在於,這樣的人選真是遲遲沒有浮現,找不到‘替死鬼’,圓性還得繼續趕鴨子上架,所以他也能理解鄭將軍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抱怨——佛、道的神職人員素質,真和移鼠教的傳道士沒法比,不論是老宗還是新教,這些傳道士的聰慧、老練,還有那種吃苦耐勞的精神,對於傳教的熱忱與激情,對於教派的堅信……簡直都是令人感動的高水準,就算不說知識教吧,就從前接觸到的禪宗高修,或許也有穎悟佛理精通的,但在做事的能力和組織度上,也是瞠乎其後了。

究其原因,有很大的一點,就在於哪怕是僧道,對於佛、道的真神,似乎也是含糊不清的,不能說完全不信,完全不信那就是騙子了,但也絕不是完全相信,永遠也沒有夷人那樣狂熱的虔誠。圓性自己似乎就是個典型的漢人,漢人對於信仰,永遠是很曖昧的,采納了‘君子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越是人才就越不可能深信,你自己都不深信了,怎麼去栽培彆人深信呢?

在這件事上,漢人和洋番、土番的思維模式,完全是不同的,也就難怪漢派在對番族的傳教上,表現永遠沒有夷族的祭司好了。哪怕就是在南洋的漢族中間,對知識教的信仰也遠遠沒有夷族那麼狂熱,漢人們對宗教,永遠是一副功利主義者的態度:尊重,且對於一些有利的倡導,展現出狂熱,似乎是出於虔誠,但仔細一想,其實還是因為從中得到了好處。如果要他們平白地犧牲自己的利益,那麼,他們就猶豫推脫起來了,絕不像是夷人那樣,一旦深信,哪怕是要他們犧牲極大的利益,也有很多人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大多數漢人,不論識字不識字,貧窮還是富裕,永遠都是沒有那種盲從的……

漢人,天生就是最不理想的信徒,他們中就很難誕生出理想的神職人員來,不可能有張堅信大祭司這樣敏銳的宗教思維,圓性也不知道這種天生的不理想,是鬥爭的結果還是很自然的發展,他隻知道,哪怕是頂級大天師、高僧來到這裡開會,大概也是比不上的——張堅信的邏輯有點繞,而且似乎罔顧了知識教的事實,有點兒自我催眠的意思,但是和知識教的經義打多了交道,‘六經注我’的活動搞多了,圓性也能跟上他的想法了:

知識教,雖然是被六姐‘發明’,莫祭司‘奠基豐滿’的新生宗教,本質和意圖是‘掃盲工具’,大祭司們心裡清楚,經義是‘目的性很強的編造’,但大祭司不能這樣想。

大祭司們必須打從心底裡地認為,知識教是如教義所闡述的那樣,蘊含了無窮可能性的量子黑洞神明的體現,是一種超脫的方式,它誕生的過程,隻是莫祭司受到‘神啟’的結果,看似是編造,但其實也是它‘顯化’的一種方式,這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宗教!

他們也是神聖的傳教士,代表的是真實神明的意誌,在神使六姐的帶領之下工作。

所有大祭司,必須擁有可以隨時切換且並行不悖的兩種思維方式,當他們不是大祭司的時候,他們可以把知識教當做遲早要退場的掃盲工具,進行政治博弈,這時候他們代表的是自己,大祭司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但當他們履職的時候,當他們以大祭司的身份在工作的時候,他們就必須把自己當成真實神明的代行者,以代行者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否則,大祭司都不信了,如何去發展小祭司?知識教怎麼能繼續傳播?工作就進行不下去了!

當然,不是說一次疏忽,整個知識教就垮塌了,但這種雙重思維,必須是大祭司的常態,而張堅信大祭司要提醒同仁們的正是這一點:圍繞昆(明)順(城)走廊,大祭司們的考量和博弈,完全是政治化的,根本遺忘了自己祭司的身份。

所有人都想利用昆順走廊開發,撈取獨立於知識教,屬於個人的政治資本,但作為知識教的大祭司,難道他們看不清楚嗎?昆順走廊的修築必須以衙門為主,以知識教為主,那就是根本沒考慮過教派的發展和存續,竭澤而漁的舉動!

這麼做,實在是太不明智了——對於鄭將軍來說,這麼做是有好處的,是他的政績,甚至從長遠考慮,或許還一舉兩得,埋伏下了把知識教在南洋連根拔起的伏筆,這或許正是六姐需要的把柄。

但對大祭司們來說,如此會讓知識教成為六姐的眼中釘,成為一個有可能失控的工具,如果他們還是個合格的祭司,就不該把個人利益置於教派利益之前,畢竟,沒有了知識教,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又能有多麼特彆呢?甚至於,更往深了去考量,雖然六姐很少直接過問知識教的人事,但誰能說知識教是大祭司的知識教,不是六姐的知識教?大祭司怎麼敢把六姐的私有物,當成自己的後花園來盤算、買賣,換取自己的政治資本?這麼做,把六姐置於何地呢?

這可是神明時時刻刻都在垂注著,擁有確實神眷的教派啊!

這種邏輯,有點兒繞,但有資格坐在會議圓桌前的大祭司們,如果連這也不懂,那就根本沒有資格擔當這樣的職務了,他們平時要處理的可是教區內的繁雜事物,教義、虔誠和政治、人事博弈的矛盾,是他們的日常工作。

也因此,橢圓桌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對於張堅信大祭司飽含深意的告誡,大家都保持了充滿敬意的沉默,隻有莫祭司的麵色變得有些蒼白。圓性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到了這個層次……很多時候,鬥爭反而變得簡單了,一個人的才乾、能力,高過大家,就是高過大家,在堅信大祭司的比較下,莫祭司就顯得有些相形失色了……”

不知不覺,他口中的‘大祭司’,似乎已經專指張堅信一人了。這對莫祈平來說當然是殘忍的事情,因為曾經他才是知識教的核心首領,而且擁有非常有利的地位,他是整個知識教神明理論的奠基人,最開始,漢派就顯出人才匱乏的窘境,驢子修女所代表的女祭司一派,所受的教育也並不完全,神學院畢業的莫祭司擁有無可比擬的優勢,是編纂理論的最優人選,當然當時他也就因此擁有了很高的權威。

然而,萬事萬物不會停駐不變,隨著堅信大祭司的加入,他後勁不足的缺點也就完全展現出來了,以至於現在不得不和驢子修女聯手,依靠地域、原教派等其餘因素,維持己方的聲勢。但這些因素都不能永遠決定一個人的站隊,一個優秀的領導自然會吸引屬下依附。

一次富有遠見的、智慧的發言,一封被采納了的,成功了的建議書……都會轉化為個人的威望。而堅信大祭司可謂是功績累累,他建言開啟了紅圈貿易的分支,女巫航線,這些女巫固然會被驢子修女吸引走一部分,但許多人都知道自己欠了堅信大祭司一份情——若說這還不算什麼的話,那麼,在堅信大祭司控製之下的知識教印刷廠,作為六姐特許頒賜的唯一教產,功績就更是昭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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