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6.三派博弈(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159 字 3個月前

“彩雲道方向的彙總報告送來了嗎?噢, 看到了,你先彆走,等我看看節略。”?南洋, 占城港,酷暑似乎永無止儘, 哪怕是雨季,氣溫也絕不會低到讓人情願穿上長褲的地步, 圓裙在這裡早已經大行其道,幾乎是剛在羊城港麵世,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就在呂宋和占城港大肆流行起來。鄭地虎把裙擺往上一撩, 大喇喇地露出兩條毛腿,和大腿上方的亞麻褻褲, 把腳翹到辦公桌上, 動作看著粗豪, 但閱讀節略卻相當的仔細。

“嗯……修路的呼聲果然越來越大了,不論是楚雄曲靖那邊的漢夷混雜區,還是保山大理的夷人百姓,都強烈需要打通和順城港的商貿走廊……看來,民心已成了多半, 甚至反過來催促你們知識教往上去推動了。”

“識字率、友善度都有很可喜的進展,偭人、越人、撣人, 都聯絡親戚村寨,願意搬遷過來……”

“各國的衙門對此或者尚且沒有察覺,或者不敢輕動,的確,目前沒有聽說向六姐那邊直接抗議的事情。至於南洋委員會——”

南洋委員會, 這就更不必說了,鄭地虎作為輪值主席,肯定很清楚委員會和各國的文書往來。他掀開節略,開始翻找剛才留下印象的一些數據,“到發文書這一步,其實已經是出招了,出招之前,必然有一段時間的醞釀期,怎麼樣,圓性,你們知識教內部有沒有什麼風聲?幾個大祭司真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他所指的‘這件事’,自然是教區在南洋半島北部極速擴張,同時直接吸引大量交界地區夷人進入彩雲道的事情。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就是現在,大家裝聾作啞任其發展,好像根本沒這回事,大了說,可能會引起交界各國的不快,甚至,倘若是大膽一些的話,會引起各國之間的同仇敵愾,統一起來在邊境滋事——也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

定都大典去年剛剛辦完,前去參加大典的使臣,各方麵受到的震撼,不消多說了,對各國來說,是友善也是敲打,目前來看,南洋眾國還算老實。雖然就算他們鬨事,也不可能鬨出多大的動靜,知識教反而很有把握,借機把他們國內的局勢給攪亂。

但對上位者來說,意外事件不論結果如何,起碼意味著他們在上級,也就是六姐那裡,要措辭解釋,對景兒沒準也是把柄——任何事情,隻要能成為把柄,那就很可能反而在內部有人推波助瀾,這就關係到知識教內部的人事結構了。

圓性欠了欠身子,表示對鄭地虎的感謝:彩雲道是分配給圓性等人的教區,鄭地虎完全是關心他才這麼問的,在這件事上,他其實事不關己,完全可以高高掛起。

“畢竟,莫祭司和張祭司、馬祭司都是洋番血裔,他們也不太敢插手華夏老地的事情。至於道平那裡,我們互為犄角奧援,隻有互相查漏補缺的份兒,教內倒沒有什麼人多話。不過,也僅限於維持現狀而已,倘若要合力修造這條商貿走廊,估摸著三大祭司都不會輕易點頭。”

鄭地虎也點了點頭,“猜得到,這幾個洋祭司都很小心……想要成就此事,少不得事先要多方打打招呼了——對了,你聽說了沒有?”

他伸手扯了一下拉繩,牆角的大電扇呼呼地轉了起來,給竹樓平添了少許清涼,這會兒太陽逐漸爬上中天,對於華人來說,幾乎是能曬化衣服的高溫,圓性是北方人,其實早已不適了,鄭地虎開了風扇,又打開冰箱:一個藤編棉內膽,裝了冰塊的箱子,在冰塊上灑了一點花露水,清涼的薄荷木薑子味道,在室內散開。

他示意圓性自己從冰箱裡撈出手巾擦汗,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據說莫祭司和馬祭司,私下往來甚密,他們的關係,在親友之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莫祭司一派的祭司,都奉馬祭司為魁首,你展開交際的時候,最好注意一點,不要使錯了手段,反而成為笑柄了。”

同為弗朗機人,‘奠基人’莫祈平和‘驢子修女’馬麗雅,本來就是天然的同盟關係,如果隻是這一層的話,鄭地虎犯不著多說什麼,如此特意點出,實際上就是在暗示這兩人之間,有比政治同盟更為穩固的私人關係。圓性的眉毛挑起了片刻,隨後又回到了原位。

“令人吃驚,但也不是那麼吃驚。”他慢吞吞地說,“此事,按道理或許是有些違規,應該向上報備……不過,的確也沒有先例,小僧知曉了,謝過將軍的提點。”

“你呀!就是這個性子害了你,學佛把腦子給學壞了,你們這些本土宗教的神職人員,為什麼鬥不過洋番傳教士?根子就在這裡!”

鄭地虎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學道的自由散漫,學佛的無欲無求,怎麼和那些為了真神不惜遠渡重洋的洋番比?要不是深知六姐背地裡的忌諱,我看彩雲道教區都未必能留給你們——圓性,你也彆給我打馬虎眼,我把話攤開說了,這條商貿走廊,不修也可以,但如果要修的話,你不能把環走廊的教區作為籌碼許出去!”

“安南曾是華夏行省,這是底線——知識教不是不可以在未開化地區傳教,但曾經的華夏故土,必須由漢裔祭司主管,而且主要祭司來源,如果不是漢族,那就是本地土著。這是我在六姐麵前拍胸膛保證過的高壓線,觸碰者即死!這和那些可有可無的限製不一樣,圓性,你可不要讓我難做!”

說到最後,他有點兒恨鐵不成鋼,放下腳,壓著身子,目光灼灼地望著圓性,在幽暗的室內,那發亮的雙眼,甚至有點像是藏於密林中的野獸,教人不由得繃緊了身子,意識到眼前這個粗獷而帶了匪氣的男人,也是美尼勒城大戰的一份子,曾經親自參加了針對弗朗基軍隊的斬草除根行動。

他的手上是見過血的——他可不是能夠隨意糊弄、敷衍的糊塗官僚!既然能一手捧起圓性,也能讓他眨眼間就一無所有,就算掌握了彩雲道教區,在鄭地虎麵前,這點籌碼也壓根發揮不了一點作用!

“將軍多慮了,小僧並無此念啊!就算是小僧有意,其餘幾個大祭司也必然不會染指,如您所說,這層忌諱雖然沒有明言,但眾人心中也是各自有數……”

圓性看似有些惶恐,急切地為自己辯解起來,但鄭地虎表情一旦略有些放鬆,他便立刻又現出了笑意,如此反而更顯得之前的惶恐並不真誠,鄭地虎見了,也隻能搖頭無奈,重重地歎了口氣,“山中無老虎!你們佛門,式微成什麼樣子了,便連你這樣的朽木,也隻能勉強雕琢了!倒讓你有恃無恐起來——你要真不想乾了,趁早直說,難道離了你圓屠戶,就隻能吃帶毛豬了?”

“小僧可萬不敢做如此之想呀——”

這圓性是個滾刀肉一般的憊懶性子,和鄭地虎又是精熟了,他本人係鄭家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甚至——除了謝雙瑤和情報局處得過報備之外,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圓性其實和鄭家是實實在在的遠房姻親,如此,兩人在私下相處,也就比較隨意了。彆看鄭地虎威脅要放棄圓性,但離開他,根本就沒有更好的人選,就有,和鄭家哪有這麼深厚的因緣呢?

圓性也是仗著這一點,才敢和鄭地虎開開玩笑,他拉長了聲音,見遠房表叔好像真要生氣了,方才坐直身子,做出對上級彙報的模樣,正經道,“將軍,就傳道來說,我們在南洋半島,對洋番傳教士的確是有劣勢,這一點您也知道,哪怕是在南湖道那些偏僻地方,對夷人,我們也不占優勢的,隻有在漢人文盲裡,我們占了同族的好處。”

這是鄭地虎無法否認的事實,來自華夏本地的漢人,和南洋華裔還不同,在南洋這塊,一向是給人以作威作福、橫行霸道的印象,這種印象已經存在了上千年,可以說是根深蒂固——易地而處,如果鄭地虎從小就生活在一個龐然大家族附近,時不時還會因為一些事,被大家族派人來痛打一頓。他對這個家族的成員,也必然是又敬又畏,隻想繞著走,絕不敢輕易接受他們的任何贈予。

尤其是在南洋北部,這種印象就更加根深蒂固了,因為就在一兩百年之前,敏軍把安南所有史書,能收集到的全部收集起來,送往金陵收藏,而在安南的所有藏本,悉數焚毀,等於是毀掉了安南的整個曆史……這樣一個可怕的大國橫亙北麵,這一次派出的傳教祭司,雖然慈眉善目,說的全是好話,但與此同時,這些祭司尊奉的真神軍主,滿口提及的都是什麼‘悉複舊觀’、‘安南行省’,你聽了心裡是什麼感覺?

也正是因此,知識教在安南境內傳教,幾乎沒有漢人祭司,而且還繞著城鎮走,隻在國家觀念非常淡薄,和彩雲道境內沾親帶故的番族村寨傳教,如圓性、張道平這樣,出身華夏本土的祭司,隻是起到管理作用而已,小祭司幾乎都是夷人土著,他們在占城這裡上學考試的時候,接受的也是洋番祭司的教育,要說他們是漢派,其實有一點勉強。

這也是鄭地虎,包括南洋委員會的漢人高官,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一點:知識教的漢人痕跡實在是太弱了,初創時還好,現在,知識教的力量膨脹得這麼快,就讓其中的人種成分問題,日益醒目,已經很難再無視了。

漢派力量這麼薄弱,原因是多麵的,有一部分在於知識教一開始創立的動機,是為了給南洋開化,融合留下來的歐羅巴人,沒有想過給華夏故土施加什麼影響。主要的目的,還在於同化歐羅巴人,但沒想到,發展起來之後,大家很快發現,知識教給夷人開化也非常的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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