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作用逐一凸現,漢派的劣勢已成,就算有鄭地虎等人一再提拔,知識教以番族為主的格局,依然難以撼動——也有原因,就是和鄭地虎所說的一樣,本土宗教的道士、和尚實在是不堪大用,至少願意改行來知識教做祭司的那些神職人員,素質、傳教的方式、熱情都完全比不上洋番祭司。
圓性、張道平也隻是勉強支持局麵,論才華能力,他們都無法和呂宋的張堅信相比,最多是和莫祈平、馬麗雅單人打平,如果這兩人完全聯手,整合勢力的話,那麼,漢派就妥妥是教內的萬年老三了。
自身能力有限,被慣壞了是一,第二,圓性說得也沒錯,漢人祭司在南洋反而是劣勢,且漢人能從事的職業很多,祭司未必就是最優選,種種因素,讓漢派有點捧不起來:把彩雲道、黔州道、桂州道以及部份南湖道,外加安南,這麼一大片教區,分配給漢派管理,這是鄭地虎提出的方案,借此機會,他也把很多本來屬於張堅信和莫祈平派係的夷人祭司,劃分給圓性管理,讓他們換了山頭。
鄭地虎的原意,是希望張道平能在南湖道、桂州道這些漢人比較集中的地區,鍛煉出一批漢人祭司(來源是龍虎山一脈的師兄弟),同時圓性接納他們在彩雲道傳教,如果圓性能拉來一些原本佛門的師兄弟,那就更好了。
但兩年過去,教區成果累累,細看之下幾乎全是原來的夷人祭司做出來的,漢人祭司發展得顯然也不儘如人意,表現是讓他很失望的,鄭地虎把彩雲道的報告仔細看了兩遍,才找到了一個漢人姓名,結果圓性看了一眼,指出這是大理段氏子弟,“……也不能說是漢人,人家現在自認是夷族了。”
“你們這些和尚道士,是怎麼回事!難道隻騙同族,一旦離開漢人聚居地,就變成廢物了?”
他氣得把報告丟在一邊,一把揉了一張白紙,咬牙切齒地捏成團,“出頭的祭司一個也沒有,籌建商貿走廊的工作,你打算交給誰做?楚雄的張茂?順城港的謝阿招?你知不知道張茂的張是跟誰姓的?誰給謝阿招掃的盲?全都是張堅信啊!這些人雖然現在聽你的調派,但你能說他們已經不是張堅信的人了嗎?”
“圓性,你可不要勞心勞力的,到最後又給他人做了嫁衣裳!張堅信手裡已經有了你們唯一的教產,這幾年勢力膨脹得這麼厲害,你再助長了他的勢力,那他遲早會成為知識教唯一真正的大祭司,莫祈平和馬麗雅再怎麼加強聯係,也不能做他的對手了!”
圓性也是深知,對上頭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洋、漢勢均力敵,彼此牽製,沒有人能真正捏合知識教上下的力量。任何人,不論洋番還是漢人,如果把知識教的力量完全統合,下一步就會成為六姐的心腹大患。
從知識教開始擴張之後,中書衙門對於教派就一直是非常警惕的,甚至為了應對知識教的力量,去年定都大典舉辦之後,南洋的衙門架構都進行了改製,南洋委員會主席,由原本的每年輪值,換成五年輪值一次,第一任輪值主席就是鄭地虎——輪值時間改了之後,委員會主席的權柄也有了很大的擴張,幾乎可以說是南洋總督了。這正是為了集中南洋衙門的力量,來限製知識教的權柄。
鄭地虎心底也很清楚,占城港這些華人聚居區,擴張、經濟,各有衙門結構負責,不需要他來過問,他主要的工作內容,還是在知識教這塊。也因此,這大半年來,圓性和鄭地虎的聯係也變得密切了,作為鄭地虎在知識教內部埋下的釘子,圓性不過是鄭地虎完成自己政治構思的工具。
而且還是不那麼好用的工具:鄭地虎對他最高的期待已經落空了,圓性沒能讓漢派在彩雲道、安南教區真正發展起來。現在鄭地虎需要圓性來為他完成次優的保底——作為南洋委員會主席,鄭地虎必然希望在任內能為將來統一南洋做好鋪墊工作,如果陰差陽錯之下,不費一兵一卒,就吞並大塊國土,那這就會是他的赫赫功績。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鄭地虎不用去想新增領地的吏目缺口問題,這是六姐要操心的事情,就算維持知識教基層治理,處理土司釘子,流官衙門以小規模開始慢慢加人的模式,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因為南洋委員會也並不直接負責占城、呂宋的人事任免,這是一個理論上沒有實權,隻是大家坐下來開會吹風的智囊機構,隻是因為六姐的意思,被賦予了臨時的極大的權力。那麼,鄭地虎就沒有強烈的動機來推進新增領地的治理模式改革。
昆明——順城官道,為什麼不修?如果鄭地虎不點頭,民間的呼聲就不會有這麼統一。這條路修好之後,安南重回行省無非就是時間問題了,到時候,這潑天的功勞,鄭地虎至少能占個兩層。
如今要解決的,隻是一些細節問題,圍繞這條官道,滋生出的好處,要分蛋糕,不能讓張堅信因此坐大,漢派也要分走一大塊蛋糕,為此或許可以考慮聯合莫祈平、馬麗雅,讓他們一係的祭司加入進來……同時也是要去要人,要去買活大學要一些漢派祭司來,就當是外差好了,委員會這裡可以巧立名目,給一些補貼,反正不能讓漢人祭司在這樣的大事中缺席……
或許是因為做過幾年僧人的關係,圓性是個萬事不爭的性子,他對大將軍的安排,唯一能做的抵抗,也就是在見麵時開上的那幾句不陰不陽,帶有拖延、推諉味道的玩笑,要真把這個老油子當到底,陽奉陰違,不給鄭地虎辦事,他也沒有這個膽子。
雖然深心之中,圓性並不願意參與到這些人事傾軋、權力鬥爭中來,但也還是隻能按部就班,為鄭地虎奔走,首先第一步就是在祭司例會上,提交彩雲道、安南教區工作報告,算是把修路的方案端到台麵上來,讓大家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如果六姐許可,推進這個方案的話,很可能會是官民共建,以民間為主力,我們負責組織以及技術支持,買地提供藥火物資……水泥路是不敢想的,碎石路的話,那麼其實最重要的還是修造方案上的支援,腦力而已,並不算是很大的負擔。”
在知識教大教堂建築群中,比較偏僻的一間寬敞會議室裡,圓性滿臉莊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分析,同時暗地裡瞟了瞟相鄰而坐的莫祭司和馬祭司,這兩個祭司坐得端端正正,肢體語言也非常疏遠,很符合他們一向明爭暗鬥、爭奪風頭的關係,難以想象他們背地裡居然會維持情人關係,圓性心想:“看來不止和尚尼姑老有緋聞,神父和修女也不清白。話又說回來了,這兩個人要什麼樣的人沒有,要說他們這麼摻和在一起,不是為了權力,我第一個不信。”
相信對這兩人來說,彼此都是捏著鼻子才能往下咽的對象,為了和張堅信對峙,居然可以做到這一步,圓性心底也頗為佩服他們對權力的癡迷。在他來說,其實還恨不得當個普通祭司,他一開始想著轉入知識教,也隻是覺得把各地的土生神話和量子神話聯係在一起,搞‘六經注我’,特彆有意思,從中似乎還可以總結出神話中的一些共同規律而已,倘若不是做祭司有錢拿,而買活大學沒有開設相應的專業,圓性或許根本就不會想著重操舊業。
至於說之後被鄭家提攜,那都不是圓性本人的追求,他是無法理解這些大祭司對於權勢的熱切的,能做好知識教小祭司的人,往往淡泊名利,但大祭司私下所展現出的麵貌,又完全和小祭司相反,也讓他不能不感到強烈的諷刺。尤其是莫祭司、馬祭司,這兩個大祭司,舉手投足之間,掩藏不住的強烈的權欲和計算,有時竟會讓圓性感到可笑的程度。
與之相反,張堅信大祭司,就比較更深沉得多了,他是圓性經常感到有點看不透的人,對很多事情的反應,都和圓性的預估相反。比如說,這個動議,圓性提出之後,預設是張堅信支持,莫祈平、馬麗雅反對,因為的確現在這兩個教區的基層祭司,很多都屬於張堅信派係。
圓性打算在事後暗地裡聯係莫祈平,讓他往環商貿走廊摻點砂子,找一些血統上屬於華夏老夷族,實際上受他們教育掃盲而入行的祭司來,以此作為交換,來爭取他們的支持。這樣,走廊附近的祭司也是三派均衡了,從結果來看也屬於漢派的讓步——這個地方本來是劃分給漢派的教區,現在多了其餘派係的祭司,也算是漢派的誠意了。
從兩個祭司的麵部表情來看,他們也正在醞釀著反對的話語,但讓圓性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們之前,居然是張堅信大祭司先開口了。
“這是個很好的計劃,但我認為不該由知識教來推動,也不該現在推動。”
張堅信祭司居然旗幟鮮明地反對這個提議!
“這個計劃,對彩雲道、安南來說,都非常好——但它對知識教卻或許不算什麼好事。”他的語氣溫和而堅定,注視圓性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他的心裡。“這樣的大工程,將是一個政權永世的功績——它該屬於政權,而不是教派指導,我要提醒諸位同仁,你們不是衙門雇員,而是知識教的祭司,你們身後有神明的關注,你們要履行自己的職責,為教派的未來仔細考慮。”
圓性的嘴巴,不知不覺張開了,他有一種非常古怪而複雜的感受,他簡直不敢相信張堅信——這可是為了儀式感發明聖水賜福的張祭司——居然會說出‘神明關注’這樣的話來!
但是,仔細一想,他又不得不承認,張祭司說得很有道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